司徒策和贺兰冰牵着马,踩着地上的枯叶,慢慢地走了官道上。脚下咯吱咯吱响着。
来时心事重重,回去一身轻松。司徒策瞧着日思夜想的爱侣就在身边,想着等着自己的好日子,当真是心情舒畅之际,禁不住扯着不着调的嗓门,唱了一曲山歌:
太阳落西又转东,
与娇分别又重逢。
只要你娇不嫌弃,
邀娇栽蔸月月红。
好花香得千里路,
好伴想得落梦中。
今得我娇跟家去,
铁树开花万年红。
贺兰冰瞧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你这山歌真好听,唱给情妹妹的吧?”
两人虽然心心相印,但是却还没有挑明,男女这一层纸还没有捅破,有些话便不能说明了。加上司徒策本身对感情就很木讷,刚才唱那山歌,已经是很大胆的事情了,现在要他直言说出来,总觉得没这胆子,笑了笑,道:“是我小时候学的,也不知道唱给谁,心里高兴,就随便唱唱呗。”
“喜欢唱就唱。”
“好啊,你喜欢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
“都可以。”
“那好,”司徒策想了想,又荒腔走调地唱了起来。
他们俩前面边走边唱,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也在聊着。
贺兰冰的贴身丫鬟叫小穗,话不多,是个闷葫芦,所以差不多都是司徒策的丫鬟玲珑和小厮京哥儿在说话。
玲珑道:“这一趟来京城,当真邪门了”
京哥儿道:“怎么了?”
“来之前,我瞅贺兰师爷对咱们老爷可好了,说话温温柔柔的,看人的眼神也不一样,暗中偷偷瞧的时候,甜得都能滴出水来,可老爷一瞧她,她立马就变了,又像以前那样淡淡的,甚至板着脸的,你说怪不怪?”
“怪?怎么怪了?”京哥儿到底还小,才十一二岁,玲珑已经到了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自然能看出来。
“那眼神说明贺兰师爷喜欢咱们老爷呀笨”玲珑伸出葱白玉指在京哥儿脑门上一戳,扭头问小穗:“你说是不是?”
小穗憨憨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你们两都死笨”玲珑道,“这一次回去,跟上次来京城之前可不一样,贺兰师爷看咱们老爷的眼神变了,变得淡淡的,一点滋味都没有,就好像煲汤忘了放盐巴了”
“可是能因为我们在后面呗”京哥儿有些愧疚,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给老爷带来麻烦。
“不是的”玲珑道,“以往旁边就算有人,贺兰师爷看咱们老爷,也是那种眼神的,现在不一样,有些冷哟我瞧这架势不太好,难不成出了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小穗一听到有事,顿时紧张起来。
“我也说不清,不过,我瞧这势头不太好,小穗,你听到什么没有?”
“没有啊。”
“那你觉得你们家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吗?”
“呃——,就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的,对了,那天她还哭了来着,我都瞧见她眼圈红了,问她,她也不说。”
“哦?”玲珑急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是前天吧,我们家老爷、太太还有姨老爷他们,对了,还有舅姥爷,聚在一起商量事情,把小姐叫去了,去的时候小姐还喜滋滋的,回来的时候就哭了,躲在屋里哭,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我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
玲珑一拍大腿:“还能有什么事?铁定是你家几位老爷不同意你们家姑娘嫁给我们老爷呗”
小穗瞪大了眼:“我们姑娘要嫁你们老爷?”
“那当然”玲珑道,“你就是一根蠢木头,整天跟着你们姑娘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你们姑娘喜欢我们老爷,——这下麻烦了,你们家老爷,舅姥爷、姨老爷肯定不同意,所以你们姑娘才哭”
“你又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你们姑娘是个大能耐人,死尸瞧着都不眨眼的,能让你们姑娘哭的,那只有终身大事了呗她去的时候满心欢喜,回来就哭,那还不是不同意嘛。现在看她那样子,对我们老爷淡淡的,铁定是知道这件事成不了,所以断了念头了”
小穗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老爷曾经跟太太说过,贺兰家就姑娘这一根独苗,必须找个上门女婿承继香火才行。”
玲珑瞪大了眼:“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明白了,——你们姑娘知道我们老爷不会答应做上门女婿,所以这门亲事成不了,自然就断了念头了,所以才对我们老爷这么淡淡的了。这下可麻烦了,要是别的啥事,咱们做下人的还能想着法帮帮忙,但是这种事情,那得你们老爷做主,我们是怎么都帮不上忙的了。”
小穗歉意地点点头。
京哥儿有些听不懂,他到底还小,瞪着个大眼睛瞧瞧玲珑,又看看小穗,不知道她们两在说什么。
贺兰冰淡漠的表情,终于让司徒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了进一步唱山歌的兴趣,两人这才上马,策马往前奔驰,谁也不说话了。
一路上都很沉闷,数日后,便回到了镇海县。
回到家,家里人都是兴高采烈,做了一桌的好菜,还温了一壶好酒,司徒策一个人坐在大桌前,瞧着这一桌子的菜发呆。
虽然一大屋子的人,但是都是仆从,而且都是那京官的家眷,都是受过严格的尊卑秩序教育的人,所以,没有一个上桌陪他吃喝的。
司徒策想起一路上贺兰冰淡漠的表情,心里当真如刀割一般,第一次的爱恋怎么会是这样。
天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天井里湿漉漉的,跟司徒策心情一样的阴暗,让他更没有了胃口。
站在天井廊下的大厨心里有些发慌,她名叫雨蝶,是那京官的孙女,妹妹名叫雨燕,姐妹两都留下来当司徒家的大厨,姐姐雨蝶负责内宅,妹妹雨燕负责后园的戏班子。
雨蝶说着是负责内宅,由于司徒策还没有娶妻,所以,内宅其实也就他跟贴身丫鬟玲珑两个。玲珑也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得等老爷吃完之后才能吃。所以桌上便只有司徒策一人,现在,这位年轻的老爷筷子也不拿,瞧着一桌子饭菜发呆,莫不是饭菜不对口味?
雨蝶和妹妹雨燕两人都喜欢烹饪,专门拜名师学过,雨蝶的厨艺比妹妹雨燕还要高一些,都说她的厨艺就算是跟皇宫的御厨相比也不多让呢,这一次司徒策从京城长途跋涉回家,旅途劳累,雨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了一桌的好菜,可是她们的老爷却傻呆呆望着不动筷子,这不由得让雨蝶心中不安起来。
第127章 应景
第127章 应景
雨蝶想了想,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提着衣裙下摆,冒着丝丝小雨,穿过天井上了台阶,走到桌旁,躬身道:“老爷,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奴婢重新给您做来?”
司徒策仿佛从梦中惊醒,扭头看了她一眼,道:“没事,挺好的,只是,今天不舒服,没胃口,不管你们的事。”
雨蝶心头的石头放下来了,贴身丫鬟玲珑的石头却又悬起来了,老爷不吃东西,这怎么行,想着法也得让他吃啊。
玲珑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附身道:“老爷,要不要叫后园的柳儿姑娘过来弹唱一曲,给老爷解解乏?”
自从上次柳儿说了不跟段平走,而是留在司徒家之后,司徒策就觉得这柳儿是个贴心人,这些日子去了京城好久没见到了,也想见见,便点点头。
玲珑赶紧吩咐仆从赶去后院子,把柳儿姑娘一个人叫来就行了。带上古琴。
过不多久,柳儿带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这小丫鬟是司徒策让玲珑给他们后院子配的,照顾她们几个女孩生活的。
柳儿来到大堂上,给司徒策盈盈福了一礼:“妾拜见老爷。”
“不必多礼,吃饭了吗?”
“吃过了。”
司徒策一眼看见她身后小丫鬟抱着的古琴,来了兴趣,道:“今儿个是个雨天,听听古琴挺好的。应景。就弹一曲古琴吧。”
“是”
“你们都退下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所有奴仆都退回前厅,把垂花门关上,内宅便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玲珑从从屋里搬了一张琴桌来,放在廊下的月台上,小丫鬟把古琴放好,焚上一炉香。
青烟袅袅,细雨丝丝,着实让人心生惆怅。
柳儿坐在圆凳上,纤纤手指在古琴上轻轻一拢,叮咚咚一连串的脆响,当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柳儿弹了一曲,司徒策未曾听过,只觉得琴声轻扬,似乎是一对情侣踏青作歌,蝴蝶翩翩,柳枝轻摇,溪水潺潺,春风拂面,说不出的惬意。
司徒策听着曲子,慢慢饮了一杯酒,吃了几口菜。旁边玲珑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一曲弹罢,柳儿起身福礼。司徒策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瞧着我闷闷不乐的,所以弹一曲快乐的曲子让我高兴高兴,不过,眼前深秋暮色,秋风秋雨,弹这阳春三月的,却不应景,何不弹一曲应景的?”
柳儿迟疑片刻,瞧了一眼玲珑,玲珑忙眨眨眼,轻轻摆头。
她们两这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司徒策的眼睛,不禁笑道:“别看那个小妮子,要问她,她铁定是不让弹的,她就想让我高兴,就怕我闷闷的所以才叫你们来。我说让你弹,你就弹好了。”
柳儿答应了,做好,轻拢慢捻抹复挑,弹了一曲,便是高峰如云,山间清泉,婉转清幽,这一曲司徒策却是听过的,只是其中一些有所不同,不禁面露喜色,听她弹罢,抚掌道:“好一曲高山流水”
柳儿有些惊讶:“老爷识得此曲?”
“若是这一曲都未曾听过,便没有听过古琴了。”
“老爷博闻强记,见识广博,令人敬佩。”
“不过,这一曲好是好,伯牙摔琴,高山流水遇知音,让人感叹,却还是不应景,你是怕我真的伤感,还是想不起该弹什么?”
柳儿乃是京城艺姬花魁,哪有什么曲子不知道的,只是担心太过伤感的曲子,影响了老爷的心情,所以选了这一曲。听他这么说了,却也不辩解,低声道:“妾学艺不精,让老爷见笑了。”
司徒策道:“这样好了,我点一曲你来弹,可好?”
“是”
“就弹一曲《阳关三叠》吧”
《阳关三叠》是古琴名曲,根据唐代诗人王维的诗改编而成,柳儿自然是会的,当下弹奏起来,司徒策听得伤感处,便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
琴声和歌声混合的天衣无缝,这自然是柳儿的本事,她能跟着司徒策的荒腔走调及时调整琴声,替他掩饰,使得这一曲更增添了几分味道。
司徒策唱罢这一曲,心情反倒好了许多,大笑之下,干了一大杯。
玲珑在一旁低声道:“老爷,你该吃点菜。空腹喝酒会醉的。”
司徒策其实早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当下笑道:“我要的就是着几分醉意,你却来劝我吃饭,我偏要喝酒。”说罢,又干了一大杯。
玲珑急得朝柳儿直眨眼,柳儿回忆,慢慢过来,提着酒盅,给司徒策倒了一杯。
玲珑头都大了,心想我让你劝他少喝,你倒好,过来斟酒。
柳儿道:“老爷这般饮法,好生好爽,便如同过关斩将的大将军似的豪迈。”
司徒策哈哈大笑,端起酒杯又要喝,却听得柳儿说了一句,便把酒杯放下了。只听柳儿说道:“方才老爷一再要求妾弹一曲伤感悲秋的,说要应景,可是老爷饮酒,却是大腕大碗的,似乎不怎么应景哟。”
司徒策点头道:“没错,这等秋风秋雨的黄昏,应当小杯浅酌才应景。”
玲珑立即过来微笑着道:“是啊老爷,奴婢给您换小杯。”说罢将他面前的大杯都拿走了,换了一套精致的小酒杯过来,又道:“要不,让柳儿姑娘陪你喝一杯?”
“如此甚好”司徒策笑道,“你刚才弹琴想必也乏了,正该好好喝一杯解解乏。”
柳儿也不谦让,福礼之后,坐在了司徒策对面。玲珑替她斟了一杯。
柳儿一手捋着宽阔的袖摆,一手端杯,浅笑道:“妾敬老爷一杯”
“好”司徒策端起酒杯一口饮干,古代的酒本来就比较淡,加上这小酒杯太小,刚好够一口的,喝着总觉得没感觉似的,有心换了一个大的,可是刚才柳儿都说了要应景,总不能改口,只好忍着。
柳儿又亲自给司徒策夹了一夹菜:“老爷请吃菜”
“好好”司徒策吃了,道:“对了,这次去京城,我见到那段平了,上次他强令你不准来见我,真是让人生气。”
柳儿道:“却也不是强令我,他从来不强迫别人的。”
“那你为何不来看我?我还以为是他不准你来的。”
柳儿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妾担心别人误会。”
“误会?谁误会?”
“贺兰姑娘。”
司徒策一愣:“她有什么误会的?”
柳儿低头不语。
玲珑在一旁插话道:“老爷,贺兰姑娘来探望老爷,哭得眼睛都肿了,我把这事告诉了柳儿姑娘,柳儿姑娘就说,贺兰姑娘心里有老爷哩。”
柳儿的小丫鬟青草道:“老爷,我们姑娘虽然没来看老爷,可是房间里天天上香祷告,求老天爷让老爷早日康复,平平安安……”
柳儿回头嗔道:“多嘴”
司徒策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位柳儿,可谓倾国倾城之貌,论品貌,比贺兰冰美丽,如果她跟自己太过亲近,自然会引起贺兰冰的不快。柳儿冰雪聪明,所以没有来探望自己,便是担心让贺兰冰知道了不好。听她在屋里为自己祷告,心中不禁感动,端酒杯道:“柳儿,多谢你心中记挂着我,我敬你一杯”
柳儿浅笑,饮了一杯酒。
司徒策问道:“那段平你是怎么认识的?”
“他经常来听我弹琴唱歌,有时府上办堂会,也请我们去助兴,所以认得。”
“哦,那你是否见过一个叫孟天楚的?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柳儿轻轻摇头:“来的人太多,我是从来不记人名字的,这段平只是经常来,又许诺要替我赎身,所以才记得。”
“呵呵,想帮你赎身达官贵人富家子弟那么多,结果你却落到了我司徒策这个穷窝里,这也是造化弄人了”
“能够跟随老爷,是妾的福气。”
“你就是会说话。来来,咱们喝酒”
柳儿和玲珑是不会让他多喝的,所以这一顿饭,司徒策是吃饱了,酒却只喝了个微醺。
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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