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料不到他会如此说,只是没好气地笑,说:“你可知这瓶香水的名字?它叫厄俄斯(Eos),希腊神话中黎明女神的名字。我难得配成这样一瓶香水,自己也是很喜欢。还给我,好不好?”
古沧海听了,却若有所思地说:“黎明女神?那,我就更不能还给你了。”黎明女神!显是勾起了古沧海某种隐晦的期盼和灵魂深处的渴望。堇色想不到,古沧海自己也不确定,两人互相从对方眼中寻找着、探究着,一时间,竟都愣了。
半晌,两人才相携出去。在楼梯口,古沧海轻轻拉起了堇色的手,放在自己臂弯。
一楼的大厅已经有不少人,裙摆婆娑、珠玉闪耀,果然一派靡靡的奢华风情。
两人下得楼来,便有不少人笑脸招呼。对于古沧海,大部分人都认识,可是对于堇色这张陌生的面孔,大家不免窃窃私语。
而大厅中央,古永年与古太太已经在了,Linda与John跟随一旁,见到堇色,Linda笑着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过来,而John在看到堇色与古沧海一起出现的瞬间,神色便黯了下去。John的身侧是吴盈兰,身着粉纱裙子,清秀可人,显是刻意打扮过。对着堇色,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主动向古沧海打着招呼。
堇色和古沧海走过来也站在了Linda与John旁边。古永年看见一家人都已到齐,笑吟吟地说:“客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古太太微笑点头,说:“老爷,今天大家可都很给面子。”
古永年走到旁边的一个台子上,朗声说:“晚上好,很荣幸这么多朋友今天能来到这里,参加鄙人的生日宴会。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
大厅内的人都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古永年。
古永年继续说:“今天,其实是双喜临门,不光是我的寿宴,还要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说着,向堇色招了招手。
堇色惊诧异常,古永年事先并未告诉自己会有这样的安排。看看古沧海,他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可还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古太太和吴盈兰,投向她的眼光却不怎么友好。只有Linda,依然是笑呵呵的。
见堇色走了过去,古永年继续说:“这位,是我一个好友的外孙女。今日,我要当着大家的面,认她为自己的孙女。”
太意外了,堇色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古永年期望的目光,竟不知如何开口。古永年看见堇色迟钝的反应,轻轻地说:“怎么,阿堇,不给我这个面子吗?”堇色很快回过心神。轻轻地叫了一声:“爷爷!”这个倔强的老人,总是希望能抓住一段逝去的感情,自己力所能及,又为何不答应?
一时间,大厅里充满了恭喜的声音。古永年也乐呵呵地笑,神情极其满足惬意。
突然,堇色看到远处正对着自己的柱子处一个身影闪过,再看向台下的古沧海,瞬间明白,脸色骤变,大声地喊:“沧海,小心!”身体便向台下古沧海的方向冲了过去。而这一刻,只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堇色的心脏似要停止一般,她还没来得及奔到古沧海身边,只觉得在枪响的同时,眼前飞过来一个粉色影子盖在了古沧海的身上,两人一起倒下。
又一声枪响,屋子内陷入一片漆黑。
堇色眼睛里残留着刚才那两人倒地的影像,尽管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也顾不了四周惊慌的尖叫声,仍然向前边冲着。终于,她冲到了他们倒下的地方,弯下身,在地上摸索着,却摸到了一片粘腻,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
堇色颓然坐倒,想喊,却是什么也喊不出,颤抖地摸索着,却是什么也摸不到。只有遍地黏稠的血。那血曾经缠绕着自己,噩梦一般纠缠住整个童年,每次梦里,都会见到父母被无尽的血环绕。现在,刚刚走出失去外婆的阴影,刚刚尝到爱情的味道,却仍旧摆脱不了这样的血腥味道吗?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的宿命吗?
黑暗中,尖叫声中,堇色紧紧抱住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突然有双手扶上了堇色的肩膀。她条件反射地挣扎,那人的手却很坚定。堇色更不安了,用了更大的力气,试图抵抗那个人。混乱中,那人压低声音说:“堇色,是我,不要动,很危险。”是John的声音。
堇色瞬间就放松了,抱住自己的这个怀抱是安全的。John试图拉着堇色离开,但堇色却执拗地不愿意走,她知道,刚才古沧海就是倒在这里的。
正拉扯间,灯突然亮了。不能适应这骤然而来的光亮,堇色闭了下眼睛。待到重新睁开眼睛,看见的只有地上的血迹,古沧海却不在。
刚才还华美整洁的大厅,此刻已经面目全非,地上尽是些慌乱中打碎的杯盏。
堇色看向四周,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她只看到了古永年,看到了古太太,看到了Linda,却独独不见古沧海。
这时,大厅外面又传来几声枪响,众人刚刚平息的惊慌又再度被激起。John关心地看着堇色说:“这里太危险,堇色,跟我上楼去。”说完,又对古永年、古太太与Linda示意,让他们跟自己走。
堇色却说:“不,我要留在这里。”看着John,几分哀戚,几分执着。
John咬了咬牙,说:“这个时候,你还顾着他?这些人就是针对他的,不要以为他是最大帮派的头目就没人可以动得了他。你跟他在一起,以后只有无尽的危险!”言语间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堇色听了,却仍然坚持:“不管怎样,我要见到他!”
嘈杂中,两人站在大厅里,对视良久,John才叹口气说:“既然如此,我留下陪你!”然后对Linda说:“妈妈,你陪外公他们到楼上卧室,千万不要出来。门关好,不要站在窗边。”
Linda看了看他们两个,眼神复杂。带着古永年夫妇快速上楼。
很多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都试图冲出大厅,可是显然有人封锁了大厅的出口,人都挤在了出口处。这时,突然有人在台子上说话:“请大家都待在原地,待安全后会让大家离开。”
堇色转头看去,是那个灰色眼睛,他此刻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看到了他,堇色立刻不顾一切冲过去,大声问他:“古沧海在哪里?他刚才有没有受伤?”
而那灰色眼睛却只是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倒是John看不下他的倨傲态度,冲过去拉住了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你,快点回答!”
堇色从来只见过John温文而雅,见过John受伤黯然,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强势,因为怒气而与灰色眼睛对峙的眸子带着凶狠的神色。
灰色眼睛似乎也没有料到John的反应如此强烈,才慢慢说:“老大没有受伤。他现在跟吴小姐在一起。”
堇色惊呆了,虽然听到了古沧海无恙的消息让她心安,可是他此刻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事实,让她无比意外。难道在刚才那样混乱的黑暗中,他并不如自己一样奋力想与对方在一起?
灰色眼睛似乎看出了堇色的疑问,说:“她为老大挡了一枪;救了老大的命。”冷淡的叙述,语气里却充满对吴盈兰的赞赏与感激。
听到他的话,堇色耳边轰轰作响,竟然是这样!回想刚才灯灭前一瞬间的情景,是了,原来那个扑向古沧海的粉色影子,就是吴盈兰。那个女孩子,那个告诉自己她对古沧海的爱慕之情的女孩子,那个倔强地说古沧海终有一天会认识到她的好的女孩子。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竟然真的愿意付出代价!哪怕,是生命的代价!堇色想着,手足冰冷。
心思百转,从此以后,再怎么样,与古沧海之间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单纯的状态了吧?中间夹着一个这样火辣辣的女孩子,不管她最后有没有事情,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她总是横亘在了自己与古沧海之间,以血为代价深深地将她的身影刻在了古沧海的心里。
John看到堇色脸色变了又变,虽不能完全了解她在想些什么,但是大致知道堇色此刻必定是为了没有守在古沧海身边而气恼。虽然目前的状况对自己极为有利,但他却不忍心看到堇色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拉住了堇色的手说:“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跟我一起上楼吧,形势稳定下来后,再从长计议。”
这次,堇色非常听话,完全没有反应地任John拉着她回到卧室,一直一言不发。
从此以后,吴盈兰会是古沧海心中一朵粉色的花,也会是自己心中一根深埋的刺。她们的爱情,终究是多了一个人,难免拥挤。她一直敬佩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付出的人。所以虽然隐痛,虽然不甘,她对吴盈兰仍旧是充满敬意。原来,她竟然一直小瞧了这个女孩子呢。
以后,以后会怎么样?吴盈兰以前向古沧海示好,他大可以不理睬,可是以后他便再也不能冷然以对。她终究是救过他的命呀。而自己呢?又绝不能有抱怨,否则,即便古沧海不说,旁人也会认为自己太过小气。古沧海呢?男人总是不能完全了解女人的内心吧,即使他爱她。堇色也知道自己尽是往最坏的方向思量,但是想停止却不能够。
John从卫生间里拿来了湿毛巾,帮堇色擦拭刚才沾染的血迹。堇色盯着那些已经变成暗红的血迹,突然夺过毛巾,狠狠地擦,用尽全身力气,眼睛圆睁着,鼻子却剧烈地喘着气。
John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的,然后大声在她耳边说:“池堇色,你这个傻瓜。虽然搞不清楚你为何听到古沧海没有事情却反而如此委屈悲痛,但是,该死的,你就不要再想他了,你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是我一直认识的温婉理智的池堇色吗?”
被他拥着,听着他大声的质问,堇色只是默默地想着,我不温婉,我不明理,我宁愿我是泼妇,大声地对着古沧海号令,不准再见那个女孩子,即使她为你挡子弹。不要对拒绝那个女孩子的爱慕心怀歉疚,即使她救了你的命。不要在危急的时刻守在她身边,即使她为了你奄奄一息。一切一切,你都只能守着我,心里只有我。只因为,我们才真正相爱。
终于,泪水奔涌而出,沾湿了John的肩膀。
正在哭泣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是古沧海,他浑身血迹,即使是灰色的西装也遮盖不住。看到堇色与John如此相拥着,他本来焦急且隐藏凶狠的眼睛,瞬间充满了不可置信。
堇色见到他,心里太过混乱反而清净下来,有些置身事外的味道,第一反应竟然是,呵,这个家伙,倒是一直没有敲门的习惯,总是这样一径地闯进来。待到发现他似要燃烧起来的眼神,才轻轻推开John,站起身对古沧海说:“现在怎么样?她,怎么样?”犹带着鼻音。
古沧海握紧了手,瞪了一眼John,回答:“已经送医院了,但是她情况很不好。”
堇色笑了,说:“那么,你是要去守着她?”
古沧海灼灼地看着堇色,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John,终于只是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我要去医院了。你自己小心。”
堇色又笑了,似乎这种情况下她也只有微笑,点点头。然后,不再看他,转身面向John。不是赌气,是她如古沧海一般,害怕最后看到的只能是对方的背影。
古沧海缓缓转身,迟缓地向前走,似乎有些犹豫,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堇色那样隐忍纤细的背影,眼光闪动。但终究,还是转身,大踏步离去。
爱情最是简单,亘古不变的两个人的对手戏;爱情却又最是复杂,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段爱情。初次的爱情,往往最是饱含了青春的芬芳和羞涩,而最终的爱情,却更如港湾般,充满无尽的包容和安宁。
堇色这两日总在想,如果自己不是那样敏感或许更好。试想,如果是粗线条的阿梨碰到那日晚上的情况,大概不会多想,还会欢天喜地与男友一起跑到那个受伤的女孩子面前,笑嘻嘻地与她称兄道弟,然后,会当着男友的面对那女孩子说:“你快点好起来,然后离我的男友远远的。”是的,依阿梨的风格定会这样做。但自己终究不是她,这么多年的相处却依然没能学到她的半分。
好在,吴盈兰伤在肩膀上,没有危及内脏和肩关节。这些,都是吴妈探望吴盈兰回来后说的。古沧海这些天基本没有回来过,令堇色想找他好好谈谈的机会都没有。大家似乎都在围着吴盈兰转,古太太自不必说,每日令人煲汤,勤快地往医院探视,就连因为受到惊吓而病情加重的古永年,也赞许地说,盈兰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
虽然理智上明白吴盈兰并无甚过错,她也只不过是追求自己的真爱罢了,但感情上,终究是不能喜欢那样一个女孩子,只因为她追求的对象恰好是自己的爱人。堇色平日与人相处,大多温和低调,却并不代表可以圆滑到对着情敌还谈笑自如的程度。
这一日,是吴盈兰出院回家的日子。
堇色躲在房间里,实在没有勇气出门,看到吴盈兰与古沧海在一起,自己情何以堪?没想到,吴妈却来了,这个老人,虽然平时不大讲话,却并不糊涂,小心地提醒:“逃避,总不是办法。”她却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堇色知道自己这两日实在是别扭得厉害。人一旦开始做了些别扭的事情,后面就总疑惑大家都看到了她的别扭,愈发不愿意去坦然面对,而这样的畏缩,看在旁人眼里,更是别扭。如此循环下去,拖得越久,就越不好面对。正如以前打电脑游戏,一旦某一处失误,心里立刻觉得如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明明后面可以继续,也宁愿从头再来,也要达到没有失误的完美境地。
在得知吴盈兰救了古沧海以后,自己实在是不应该急躁到如此地步,也不应该轻易接受John的拥抱。古沧海来找自己的时候,实在也不应该那样便放他离开,连一句询问或解释都没有。或许自己这些日子的烦闷,并不单单缘于对吴盈兰介入两人之间的担心,实在也是对自己前面所作所为的懊悔,只是不自知罢了。
从始至终的完美不易,而一旦错误发生以后,能补救得漂亮更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