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屏幕里正在吃饭的女孩子,面色一直严肃的男子,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里想着,有意思!调香师是吗?古怪的职业。不过她也太多管闲事,竟然给警察打电话提供线索,搞得现在如此麻烦。不过说到底,她也够倒霉了,坐飞机出国工作竟然与自己邻座。比起以前关起的人或如惊弓之鸟般惴惴不安,或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反应,她还算镇静。自己也并不是喜欢为难别人的人,既然她并不是蓄意对自己不利,也大可对她稍微好些。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涌起久违的温软感觉。
关上屏幕,他拿起旁边的电话,拨通后说:“伦多,吩咐厨房,从今天起给关着的那个女孩子供应中餐。菜单里要有菠萝肉、爆炒菜心、花卷和当归乌鸡汤。”说完后有些发怔,她随口的话,自己竟记得如此牢靠。眼前又浮现出她睡着时放松的面孔以及刚才抱怨时皱起的眉头。他摇了摇头,将那些影像驱逐出去,大步走出了房间。
而此时,在房间里的堇色刚刚胡乱吃完了饭,正在考虑,按照惯例待会儿来人收拾餐具,自己或者应该抓住机会问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果然,不一会儿门开了,仍然是那个粗壮的女仆进来。堇色看到她,立刻绽放了一个笑容,极力友好地向她打招呼:“你好,怎么称呼?”
那女子瞪了堇色一眼,没有理她。
堇色并不生气,伸过手去,手心里赫然是一个精致的瓶子,里面有着红酒般鲜红的液体。她就这样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默默祈祷:这可是我的小宝贝,你可千万要动心啊。
那女人看着堇色雪白的手心,躺着那样一个红光流转的可爱瓶子,勾起了她的好奇,身体前倾,想看个究竟。
堇色却突然合起手心,说:“我叫池堇色。你叫什么?我们每天见面,怎么可以还像陌生人呢?”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女人的脸庞,没有错过她手心合起时女人眼里闪过的一丝失望。
她笑得更灿烂了,靠近了那女人,然后拉起她的手,爽快地把瓶子塞给她,说:“礼物。”
那女人看看堇色毫无防备的笑脸,有些发怔,可是马上注意力就被那个瓶子吸引了。小心打开瓶盖,一股异香立刻飘了出来,苦涩的底子,厚重的香味,可是仔细辨别,里面却又带了一丝不知什么花的飘渺香味,冲破了沉闷的底香,如茫茫的黑暗中忽见一线光明,让人闻到后心里涌上来一丝希望。原来,这是一瓶香水。
看看面前仍然笑脸相对的堇色,她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也并不坏,便开口说:“我叫玛丽亚。”
堇色立刻热情回应:“哦,原来是玛丽亚啊,以后你每次来的时候,多停留一会儿好不好?一个人待在这里真是无聊死了。”
那女人考虑了一下,面露难色:“这个,大概是不行。”看着堇色失望的神色,又思忖了一下上头的规定,说:“不过,如果你很无聊,我或许可以帮你带些书报杂志类的东西。”
堇色连忙表示了感谢。
等她离开后,堇色趴倒在床上。虽然不知道以自己花了很大功夫调配出来的香水,换来几份书报杂志有何用,但堇色还是这样做了。隐隐地,她感觉这样总会有些好处。最不济,可以看着打发难熬的时间。
厄俄斯(Eos),堇色默默念着那瓶香水的名字——希腊神话中的黎明女神。黎明——何时才能再见到太阳第一道光线穿透黑幕的景象呢?整整四天了,外婆是否安好?朋友们得不到自己的消息,是否都很着急?还有John,那日晚上在机场没有寻到自己,是否会抱怨?
(四)
堇色看着送进来的饭菜以及托盘内放置的几本杂志,惊讶极了。难道真有万能的上帝,听到了她抱怨时的愿望?红色晶亮的菠萝肉、绿油油的炒菜心、撇去了浮油带着当归药香的乌鸡汤,冒着蒸腾的热气。
愣了几秒,堇色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环顾四周,脸上满是怀疑和不信任的神色。慢慢地,慢慢地,她退到了墙角,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那寒意便一直渗入了身体,渗入了心里,自她被莫名其妙地关到这个房间里以来,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恐惧。
原来,自己时刻被人窥视着,而那人此时有可能也在看着自己,甚至希望借着这一点饭菜的施舍看到自己感激涕零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他把自己当作什么看待?是可以任意抓来、豢养取乐的宠物吗?堇色再也没有了前两日的自在心情,那时,虽然苦闷,但到底竭力苦中作乐,时时没有放弃逃出去的念头。可是此时,连最后的一点安全感和信心也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暴露在陌生人面前的难堪与愤怒。
良久,她慢慢地沿着墙壁滑了下去,低下头,披散的长发落下,遮住了面颊,手臂抱着屈起的腿,如一个婴儿般缩成一团。
那些饭菜,在桌上静悄悄变冷,颜色也不复鲜艳。
自那日起,堇色小小的面孔上便没有了笑容。连睡觉也是紧紧地用被子裹着自己。她没有去寻找到底监视器安在了哪里,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找到了,他们大可以再装上十个八个。她只是默默地、消极地抵抗着,眼睛也缺少了灵动的神采。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便是每天女仆送饭时带来的那些报纸杂志,她总是安静认真地看着,似乎那些文字真的极其有趣。有趣到,她竟然在看一份报纸时轻轻地笑了起来,但这笑转瞬即逝。
报纸真的如此有趣?在显示器面前捕捉到这样一丝笑容的男子疑惑了。可是,却再也看不出她还有什么异样。她只是继续精神萎靡地翻看报纸,沉闷如雕像。
以后几天,堇色仍旧一如既往地仔细看报,随便吃饭,蒙头大睡。尽管他频繁盯着屏幕,却再也看不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很奇怪,他心中开始感觉不安。为何看着她一日日的苍白、本来俏丽的下巴愈显清瘦,自己也越来越焦躁?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明明好心想对她好些,却反而换来了她的日益枯萎?
他开始怀念她刚被带来的时侯,凶狠咒骂的样子,一边狠狠嚼着牛排一边嘟囔的样子,对玛丽亚极力表现得热情友好的样子。
轻轻抚摸着手中小小的玻璃瓶,看着这如血般暗红的液体,他浓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玛丽亚还是忠心的,这瓶香水最后还是到了他的手上。这是种令人沉醉的香味,虽然总体来说太过压抑,但却正是如此的压抑才衬托出那一丝花香的可贵。是怎样敏感的女子,才能调出这样令他动心的味道?是怎样独特的女子,才有这样反常的行动,让他完全摸不清她的内心?
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
“沧海,今天晚上你过来一下。你母亲身体不大舒服。”一个苍老的声音。
“没有请医生吗?”
“医生是请了,可她还是不大安稳,想要见你。难道你母亲的事情也不能让你跨进这个家门吗?”那个声音颇有怒意。
“好,我马上过去。”他拿起外套,走出去前,又看了一眼屏幕,那个女子睡了吧?只能看到一把乌黑的长发落在被褥外,在床头灯的照射下泛起金色的光泽。
一辆车绝尘而去。
只余下林叶翻飞,一座小楼,在黑暗中矗立。有些事情,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狭小房间内,在长发的掩盖下,堇色眼睛如夜星一般熠熠闪动,她在等,一直在等待。他就会来了吧?不会错的,那样的香味,世界上独一无二,只能是她为John调的那瓶阳光香水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堇色豁然跳起,她一直衣着整齐。
门口立着的,赫然是一身黑衣的John,酷似平时送饭时守在门口那些保镖。见到堇色,他立刻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拿出一套衣服让她换上,与平日玛丽亚穿的衣服倒是一样,堇色顾不得避嫌,背朝John脱下外套,爽利地换上了衣服。倒是一边的John,他看到了堇色仅着背心时美好的背部线条,脸色微微发热。忍不住心里感叹,到底都是值得的,为了找到她,奔波打探多日,冒险来到此地,到底见到她平安了。
堇色跟在John身后轻轻从楼梯出去。一直到一楼,都没有人,静悄悄的似乎所有的人都睡了。就要迈出大门的时候,突然背后有人喊了一声:“谁啊,怎么这么晚还要出去?”
堇色心头一颤!几乎停止呼吸——完了!
想不到走在前头的John顿了顿,从容转身,不露痕迹地把堇色挡在了高大的身后,不带一丝温度地微笑道:“老大到老爷子那里去了,太太病了,想吃中餐,老大让我把厨房的苏带过去帮忙,她比较擅长中餐。”不慌不忙,有条有理。
那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堇色一身冷汗,脖子僵硬,始终没有回头。不能,也不敢!
直到John拉着她快速出门,上了车,她才回过神来。
老大是谁?老爷子、太太又是谁?为什么John好像认识他们?为什么他好像还很有身份的样子?
她满心疑惑。看着依旧清朗的John,却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原来他也不是简单的人呢。堇色沉默着,疑虑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连日的担心、期待、紧张、惊喜、疑惑,也让她感觉有点虚弱。
她低声说道:“我们终于出来了,我现在自由了吗?”是疑问,是确认,也是试探。
一旁的John丝毫不见喜色,轻声说道:“不,你暂时还不能公开露面。你不知道,古沧海,也就是将你抓来的那人,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所以,你还是要躲一阵子。”然后又一声低叹,“不过,即使躲,估计也是躲不过的,他很快就会知道是我把你带了出去。”
他终于提到背后的那个人了!堇色立刻警醒,打起了精神,脸色也严肃了起来,问道:“John,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和那个古沧海认识,是吗?”
开着车的John沉默了一下,苦笑着说:“我确实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你被关在这里,然后又绞尽脑汁才想到与你取得联系的方法。你不会怀疑我与他是一伙的吧?”
本来颇有点剑拔弩张的堇色听到他这样说,想到这几天来,在自己担惊受怕的状态下,那淡淡的阳光青草味道带给自己的慰藉,语气中透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多谢!难为你想到那样的方法联系我。你可知,当我在一叠报纸中闻到那独一无二的香味时,我有多么激动!原来我并不是被所有人遗忘了。当我从那署名John的小广告中,得知今晚你会来救我出去时,简直欣喜若狂!”
John明显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怎么样?当初帮我调配一款香水值得吧?”说完还转头朝堇色眨了眨眼睛。
调皮阳光的John又回来了。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那个……”她刚开口,便被John打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他的关系实在是复杂,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小舅舅。那样一个家,细说起来像一个连续剧。中国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说来话长!”他停了一下,看着堇色诧异的神情,继续说:“待你好好休息后,我会解释给你听。现在关键问题是要保证你的安全和自由。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要囚禁你,而我目前只能想到一个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地方,你暂时避避吧,然后我再想办法。”
堇色还在震惊当中——John竟然跟囚禁自己的人是亲戚!
怎么办?她该信任他吗?
车开到了一个大大的宅第门前。夜已深了,铁门紧紧闭着。John下车,按了门铃,很快一个白衣白裤的中年人出来,一看是John,慌忙问好:“原来是小少爷,这么晚了,您是来找老爷的吗?”
John点头:“是,我是来找外公。不过今天太晚了,不用再叫他。我暂且先住下,明早再说。对了,另外再安排一个房间,我带了朋友过来。”
那个中年人眼光向车扫了一下,有一点犹豫。John立刻说:“没有问题,明天外公问起来,我会向他解释。”
大门打开。John重新上车,缓缓将车停到了车库里。车库一角,已经泊着一辆黑色的轿车,John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他稳声对堇色道:“这是我外公家,先在这里住下。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详细向你解释,好吗?”
看着John,堇色只能点头。她确实疲惫了,不管明天还要面对什么,至少现在,她选择相信他。既来之,则安之。就暂且忘记所有事情,好好休息一下吧。
跟着John进到屋内,有仆人上前领着到了二楼的一角,推开一个房间,那仆人看看堇色,又转向John说:“小少爷,这是给客人准备的房间。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态度很是恭敬。
John让堇色进去休息,并且告诉她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而且他的房间就在隔壁。
洗漱以后,堇色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心里不禁感叹,为何自己这次公事旅行会如此不顺遂?碰到的人也个个深藏不露。这些日子天天琢磨,翻来覆去地想,堇色几乎肯定这事和自己报警提供线索有关系。只是,作为朋友和临时同事的John,怎么居然会和这样的人有关系?他说绑架自己的人是他的小舅舅,却让自己住到他外公家,还说这里很安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绑架自己的人应该是这个房主的儿子吧?!
黑暗中,她又想到了外婆。已经一周了,想来她如果被送到了医院,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到底她身体一向硬朗,没生过什么大病。
迷糊中,终于坠入梦乡,却睡得并不安稳。
隔壁的John却睡不着,他在考虑如何能说服固执的外公暂时收留堇色。即使再困难也要尝试,毕竟相比应付那人的追踪,说服外公便成了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想到刚才堇色在疲倦中信赖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这种新鲜的感觉并不坏,让他觉得自己原来也可以被需要着,在这个世界上也便有了更多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