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智恒(痞子蔡)
Feb 28 Sun 2010 20:37
鲸鱼女孩·池塘男孩(1。1)
蔷蜜台风正肆虐台湾西南部的下午四点半,我被风雨声惊醒。可能是这午觉睡得太久了,我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浑身无力。卧房内有些阴暗,我强打起精神下床,将视线转向阳台。挂在阳台上的衣物随风起舞,像是要挣脱衣架远扬而去。
打开落地窗,扑面袭来的狂风瞬间让我完全清醒。几件湿透的衣物躺在地上,还不安分地晃着波浪。记得刚吃完午饭时是一点左右,那时只有断断续续的风,风有点强却不会太强,而且还没下雨,没想到一觉起来风云变色。算了,等风雨过后再来收拾残局吧。关上落地窗,离开卧房。走进书房时,顺手点亮书房内的灯。
『啊!』我惨叫一声冲到窗边,匆忙收拾被雨水溅湿的书本和杂物。然后跑到厨房拿条抹布擦干靠窗的桌子上和地板上的几滩水,抹布浸满水后拧干、拧干后再擦,重复了十几次才勉强看不出痕迹。但雨水还是沿着关紧的窗户缝隙中渗进,汇聚成流,溢出窗缘。我又到浴室拿两条干毛巾和几件要洗的衣服,把干毛巾塞进窗缝,把衣服铺在书桌和地板上。应该可以了吧,我想。我呼出一口气,开始擦拭额头的汗。
客厅似乎传来手机的响声,夹杂在风雨声中便失去平时的宏亮。我倾听了三秒,果然是手机响了。心里刚闪过这种鬼天气谁会打给我的念头,我已来到客厅,拿起手机。来电显示「赖德仁」,我的大学同学兼研究所同学。
『干嘛?』我按了接听键。「你现在没事吧?」『我活得很好,多谢关心。』「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没事在忙吧?」『你想干嘛?』「来找我吧。」
『现在是台风天耶,你有没有搞错?』「来一下嘛。我有个程序一直跑不出来。」『这是跟我屁股有关的事。』「什么意思?」『关我屁事!』
「喂,来就对了。」『我不想去。』「来帮我吧,我在研究室等你。晚饭也一起吃。」『我不想。』「骑车小心点。我等你。」『我不……』话没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暗骂了几声后,我还是乖乖穿上雨衣、戴上安全帽,下楼骑车。街上到处是被风吹落的枝叶,我常得碾过一片绿。有个路口的红绿灯坏了,一味地闪着绿灯,我刻意放慢速度通过。这种天气骑车要小心,不然被撞倒躺在路边时,一定会很怀念太阳。虽然全副武装,但雨水依旧渗进裤管,眼镜也总是模糊一片。沿路风大雨大,我完全听不见机车引擎声,只听见自己口中的咒骂声。15分钟后,终于安全抵达系馆。
一进系馆便脱下雨衣,然后搁在楼梯的扶手上。摘下眼镜擦干,把裤管卷至膝盖,开始爬楼梯。我爬上四楼,这里有四间研究室,每间可以坐12个人。我轻轻拉开第二间研究室的门,探头看了看,应该没别的人。蹑手蹑脚走到最里面,突然大叫:『喂!』想给赖德仁一个震撼教育。没想到却是一位陌生的研究生抬起头,慌张站起身。
「请问你找谁?」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惊魂甫定。『啊?』我也吓了一跳,『我找赖德仁。』「赖学长在三楼的研究室。」『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真是抱歉。』「没关系。」他笑了笑,「研究生被指导教授吓惯了,心脏很强的。」我再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这间研究室。
可能是被台风吹昏了头,竟然忘了赖德仁早就从硕士班毕业,自然不会再待在那间研究室了。赖德仁现在念博士班,应该是刚升上博五吧。三楼有两间研究室,这次我学乖了,先敲第一间的门。「快进来。」赖德仁的声音,「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开门后说。
「这种天气还有哪个白痴会来。」『喂,是你叫我来的。』这间研究室的空间比四楼的研究室大一些,但只有9个座位。进门左侧靠墙也有一排书架,高度到天花板。赖德仁正坐在最里面靠落地窗的位置,双眼盯着屏幕。『只有你一个在?』我问。「是啊。」他说,「刚刚还有一个,他可能去实验室了吧。」
『程序有什么问题?』我走到他身边。「不晓得。」他站起身,让位给我,「连pile都没办法过。」『太逊了。』我直接坐下来,右手抓起鼠标。
赖德仁写的这个程序有些古怪,而且他又在我身后问东问西,一会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一会又问我最近好吗?搞得我很难专心。半个多小时后,总算搞定。『解决了。』我说,『请吃晚饭吧。』「没问题。」
他走到书架前,拿出两碗泡面,再走回位子旁,伸手递了一碗给我。『吃泡面?』我皱起眉头。「你知道吗?」他说,「台风天吃泡面最幸福了。」『为什么?』「因为晴天吃泡面最快乐、阴天吃泡面最浪漫、雨天吃泡面最有趣。」『反正你只想请我吃泡面就对了。』「没错。」他笑了。
我们各自端着面走到楼梯口的饮水机冲热水,再走回他的研究室。等待面熟的三分钟里,我们简单聊了几句,话题是今天的台风。「来点背景音乐吧。」掀开碗盖后,他说。他站起身打开落地窗,室外狂风暴雨的怒吼声瞬间涌进来。「这气氛不错吧。」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想念我的吃相吗?」我懒得理他,低头掀开碗盖,拿起筷子。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我问。「今天早上看了《放学后的保健室》,不错。」『喂。』「是步兵片呢。」『真的吗?』我随即正色,『喂,说些适合你身份的话题吧。』「跟你只能聊这类话题。」他说,「遇周公论礼乐,遇纣王谈酒色。」我不想接他的话,双手端起碗,把剩下的汤喝光。
「出来吹吹风吧。」赖德仁走到落地窗外的阳台,身子靠着栏杆。『那是台风耶。』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我还是起身走到阳台靠着栏杆。风雨依然不断,天色却完全黑了。阳台有些湿,不过比起我卧房外的阳台却是干爽多了。我和他并肩站着,脸上偶尔被乘着风的雨扫过,凉凉的,很舒服。
「最近好吗?」他突然问。『我改程序时你就问过了。』「但你没回答。」『我没回答吗?』「嗯。」他转头看着我,「最近好吗?」
『这问题有这么重要吗?』我说,『需要问三次?』「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最近是指多近?』「这三个半月内。」『三个半月已经「不近」了。』「好。」他说,「那我改问:这三个半月来你过得好吗?」『三个半月的日子超过100天,太长了,很难一言以蔽之。』「反正你不想回答就对了。」『没错。』我笑了。
我们同时沉默了下来,只听见呼呼作响的风声。「给你看样东西。」他首先打破沉默。『《放学后的教室》吗?』「是保健室,不是教室。」『有差别吗?』「当然有。保健室有床,教室没有。」『喔。』我说,『不过这种东西我喜欢一个人看。』「我不是要让你看这个!」
他转身走进研究室,我很好奇,便转头看着他。只见他在书架角落拖出一个纸箱,然后从纸箱中抱出一团红色。「还记得这个东西吗?」他又走回阳台,将怀中那团红递到我面前。这是用红色厚纸片做成的绣球,比篮球大一些。我耳边的风雨声好像突然停了。
那倒不是用厚纸片围成一个圆球,它并没有圆球的表面。它是借着纸片的裁减镶嵌黏合,组成像是现代钢结构建筑物的模样。如果用一点点想象力,便会觉得这些厚纸构成的是一个圆球。「喂!」赖德仁大叫一声。
我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伸手接过这个红绣球。绣球内部结了几个金属制的小铃铛,早已锈蚀斑斑。但当我轻轻摇晃绣球,绣球依旧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即使风雨声也掩盖不住这种清脆。我转了一下绣球的角度,果然绣球上系着的那张红色小卡片还在。卡片上写着:6号美女翁蕙婷。
我当然记得,事实上我也从来不曾遗忘。
Feb 28 Sun 2010 20:42
鲸鱼女孩·池塘男孩(1。2)
1。
妳双手抱着绣球,仔细打量,然后皱了一下眉头。
「为什么古代会选择抛绣球招亲?」妳问。『因为绣球花瓣如绣,团聚成球,又美又圆,象征幸福圆满。』「所以呢?」『所以将彩布结成绣球花的样子,借着抛绣球寻找好姻缘。』
「怪怪的。」妳摇摇头。『喔?』「如果绣球象征幸福圆满,那么抛绣球不就是抛弃幸福圆满?」『这……』
「或许该这么说。」妳歪着头想了一会,接着说:「我把我的幸福圆满抛向空中,然后你接住了我的幸福圆满。」『很好的说法。』「所以你得为我的幸福圆满负责哦。」『尽力而为了。』
妳笑了起来,双手轻轻摇晃绣球,绣球里的铃铛清脆响着。
※※※※※※※※※※
那是上个世纪末——1998年,我大三上学期时的事了。
故事的开端跟赖德仁有关,那时我还住宿舍,而他是我的室友。大二时班上有40几个同学住宿舍,升上大三后,只剩不到10个。搬离宿舍的最主要原因是每个人的东西变多了,寝室空间不够;当然也有交到女朋友或是想拥有独立空间于是搬离宿舍的人。我和赖德仁选择留在宿舍,一来我们两人的东西都不算多;二来多数人搬走后,每个人的空间便相对增加。
原本四人一间的寝室,只有我和赖德仁两个人住。两组上下铺我和他各占一组,我睡上铺、下铺置物;他刚好相反。虽然大一和大二时他不是我的室友,但我们是同班同学,早已熟识,因此相处甚至同居都不是问题。
其实我很纳闷,照理说他已有女朋友应该要搬出去住才对,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会多很多,而且也不会有人打扰。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搬离宿舍?「一般人确实认为有女朋友的人应该会搬离宿舍。」他说,「就像一般人认为长得帅、功课好又有才气的人一定很狂妄。」『这跟搬不搬有什么关系?』「但我偏偏就是谦虚低调的人。」他回答,「所以不能用一般人的眼光
看我。」
赖德仁的成绩确实很好,但长相平平。至于才气这东西,很难用来形容工学院的学生。你会称赞一个工数、力学、计算机很强的人有才气吗?七步成诗的人,你会称赞他有才气;七分钟组成一部计算机的人,你只会叫他帮你组计算机而已。在我眼里,赖德仁最大的特色是他的身材又高又壮,像篮球中锋。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9月的最后一天,理论上是秋天。但南台湾没有明显的春、秋两季,因此天气还很炎热,只不过不像暑假时的酷热而已。那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我和赖德仁要走回宿舍时经过学生活动中心,看见中心前的广场很热闹,像是在办什么活动。走近看个仔细,原来是学生会主办的「校园十大美女」票选活动。
学生会跟各个系学会合作,请各系推举两位系上公认的美女参选。有些系的女孩很少,甚至可能只有一只手的手指数目(比方敝系),那就不必勉强推举出两位女孩,以免坏了一锅粥。算了算共有30几个女孩参选,分别来自20个系。每个参选女孩都有自己的票箱,票箱写上姓名和系级,还贴了张照片。投票的人可以投十票,但同一个票箱只准投一票。票选活动将持续五天,今天是第二天。
其实这种活动还满无聊的,而且通常选不出真正的美女。不过重点不是选出来的美女长怎样,而是选出她们以后要做什么。答案竟然是抛绣球。当然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笨到认为女孩一定得嫁给接到绣球的人,这只是学生会想出来的庆贺中秋节的活动点子。接到绣球的男生除了有礼物外,还可以和抛绣球的美女共进晚餐。抛绣球的时间是中秋节过后第三天的下午四点半,地点在操场。
我和赖德仁都觉得抛绣球这点子不错,而且也想看看所谓美女的照片,便挤进去凑热闹,各自领了十张票,准备投票。原本想先投自己系上的女孩,却发现系上并没有女孩参选。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还是令人不胜唏嘘、悲从中来。我细看每个票箱上的照片,可能是我的标准不高或是照相技术太好,我发现美女还真的不少,很难抉择。在票箱之间来来回回走了三次,才把手中的票投完。
票选活动结束后,依得票数多寡取前十名,校园十大美女便产生了。学生会把票选结果公布在海报栏,我还特地跑去比对。十大美女中我只投了其中两位,看来我跟多数人的审美观不太一样。不过所谓的美女本来就是主观的认定,没有对与错的区别,就像有人说林青霞漂亮,也有人说白冰冰漂亮。只不过说林青霞漂亮的人可能比较多而已。
从投票后到抛绣球前的这些天,我每天拉着赖德仁去打篮球。不是突然对篮球感到兴趣,而是要练习在一堆肌肉中抢篮板。我得试着加强身体的弹性,并拉长每一寸肌肉。赖德仁常取笑我,但我还是忍辱练跳。中间碰到中秋节三天连假,我回家烤肉时也抽空练习原地跳跃。阿爸看不惯,便大喊:「烤肉不好好烤,是在那边跳三小!」这些人哪懂得一个念到大三还没交过女朋友的人心中的痛呢?所以我还是含泪练跳。
抛绣球当天,我四点就到操场卡位。关于这点,我跟多数人的想法就一样了,因为操场上早已聚满了人。我心里凉了半截。四点半到了,人更多了,如果加上看热闹的人,操场挤了上千人。我心中那么一丝丝卑微薄弱的火光,彷佛快要熄灭。
「现在的大学生都没事做了吗?这种无聊的活动竟然有这么多人?」「干,你不也是?」「挤在这里抢绣球实在太无聊了,大家有点自尊好不好?」「干,你不也是?」「怎么会有那么多无聊的人跑来呢?」「干,你不也是?」「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在这里。」「干!你不也是?」
在拥挤人群的鼓噪声中,活动开始了。十大美女一字排开站在台上,每人左胸上别着号码牌,1到10号。这是名次的顺序,但由10号美女最先抛绣球,1号美女压轴。当10号美女抱起绣球时,台下先是掌声雷动,三秒后突然鸦雀无声。我看了看左右,每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