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稀落的嘴说:“我干姐姐在的时候,你给她做的鸡蛋炒韭菜,那就好吃的很啊。”母亲就应愿而做,赵娟子当下手烧火,同时留心学着,发现和自己的手法一样。炒好了鸡蛋,赵婆婆吃了一口,嘴抿了半天才说:“唉呀,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一样的东西,你们做出来的,就不如人家做得好吃嘛。不信你们都尝尝,都尝尝,看这一样不一样啊。”赵老四尝了没吱声,赵黑尝了也没吱声,赵五子尝了说:“妈,你真吃得香?我吃咋跟我姐做的一个味道呀。”赵婆婆生气地说:“娃娃家了,按理说味觉好着呢,咋能吃不出人家做的这饭香呢。娟子,你来吃一口,你说。”娟子尝过了,想了想说:“妈说的对,我炒的菜就是不如人家的好吃。耿家嫂子,我可得拜你为老师,跟你好好学做饭。要不然,连我妈也伺候不好了。”赵黑眨着眼睛想说话又没说,看到娟子瞟过来的目光,心里明白,也附和说这饭做得就是香。赵婆婆就高兴了,津津有味开始吃饭。
做了这顿饭后,我母亲又去做了几次变样的饭菜,赵婆婆都吃着香。赵娟子当着她娘的面,在形式上跟着我母亲学手,私下却说:“耿嫂子,你做饭是好吃。我就不信一样的手法,我做的我娘吃着就真不好吃。咱们今天在西房里做,不要让她看见。你坐着我做,做成就说是你做的,看我妈能尝出来不?”我母亲笑着说:“行,咱们试试看。”赵娟子做好了饭,由母亲端着送到赵婆婆手里。老人吃了几口后就疑问了,“这饭是谁做的?是你做的还是我们娟子做的?我吃这味不对呀!”母亲心里也很讶异,不便当场承认,只能说:“姨,你吃着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不是太咸了?”赵婆婆摇头后又吃了一口,“哎,这肯定是我那个女子做的嘛,我一吃就吃出来了。你们还想哄我呢。”这么一说,老婆婆笑了,母亲也笑了,躲在屋外的赵娟子进屋笑着说:“妈呀!你活成个老神仙了,这以后可咋办呢?你总不能让我耿嫂子天天来给你做饭吧,人家也一大家子人呢,每天还要下地劳动。要不妈你干脆搬到人家家里住去,米面我给你送过去。”赵婆婆的病好了,神智也清明了,摇着手说:“不用了,妈现在其实吃啥也就是那个味,只是想见啥香啥才香。再不要麻烦你耿家嫂子了,等我那干姐姐回来了,我再过去吧。”
从此以后,我们家只要吃顿好的,母亲都要给赵婆婆端上一点过去,两家关系越走越近。后来,赵娟说下了对象,可赵婆婆坚持一点,必须等赵黑结过婚后,她方能出嫁。这一要求,实是逼着对找老婆推三阻四的赵黑尽快结婚。赵黑生气了,不跟任何介绍人见面。赵婆婆多了一桩心病,吃饭又不香了,睡觉也不好了,头发眼见着白了许多,也稀了许多。赵黑无奈之下,答应了老人,但坚持不相亲,要见面也只让女方过来。这是个难题,但赵家家底殷实,父辈有名气,赵黑本人个头高大,身板宽展结实,相貌堂堂,又有本事,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条件,想与其联姻的人家还是有的。特别是一些心气高的女娃子,私下里自己琢磨想象,托了人闲说中间看能不能碰一下婚运。
赵婆婆见有人给儿子介绍对象,都热情地认为随便是谁,只要能跟儿子结婚生娃就是好的。女方上门相亲,在当时属于被人看低的举动,也有失体统。赵婆婆想了个办法,让相亲的女方先来我们家,就当是上门的亲戚,然后让赵黑过来见一面。
可惜,见过三、四个大姑娘,就我的眼光,觉得其中也有不错的,可是赵黑却都没看上。
母亲私下跟父亲说:“这赵黑是不是有什么心病,平时干什么都挺麻利的,说话也头头是道。咋就在找对象上显得又死板又教条,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说他是心气高,也不能高到没个远近的地步吧。就说上次来的那个姑娘不行,可今天来的这个,说长相,村里的女娃子还没有能比过的,身材也好,就是有点屁股大,那有什么。女人屁股大,生娃坐天下。那赵婆婆现在一门心思不就是想着盼着抱孙子嘛。”父亲说:“这种事咱们做到这个情分上也就行了,再不要往深了掺和,也不要对人家说三道四。找对象那都是命,命里不是的扭在一块也不是,命里是的躲开十万里也终究还是的。”母亲说:“这个我知道,我只是跟你私下说说。对了,你注意到了吗?咱们家一有女娃子来,黑香娥就会过来,不是借东西,就是来问话。好象她的消息挺灵通的。”父亲说:“这个女人鬼着呢,会不会乘机来为刘三亮寻找机会呢。我听说,刘三亮经人介绍了好多个都没成。”母亲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
春夜
黑香娥自从找了拐子高六后,日子过得挺滋润,人显得比过去还年轻。谁也想不到的是,她都那么大年纪了,居然又怀了身孕。最先感觉到这事的当然是黑香娥了,她首先想过的是要不要这个孩子的问题,又不敢跟高六商量,只自己在脑子里翻腾。
那是个月亮大圆的晚上,黑香娥睡不着,用手摩挲明显膨胀起来的肚皮,回想头一胎生刘三亮时的慌乱和疼痛,生二胎摞了的那个死女娃,和生三胎时的那种光溜的感觉。她想到了在老家的岁月,逃荒的日子,和第四个死鬼男人赵十二一起生活的情景,不由为身边睡着的小女儿,那小鼻子小眼的样子生起气来。黑香娥想自己难道真的命硬,既克夫又不得好儿女吗?她不相信这一点,但找了四个男人死了三个,生了三个娃没一个像自己,一个个咋就全随了男人的模子走了呢?如果照此下去,肚里的这个娃出生了,怕还是不像自己,那可咋办?
黑香娥翻身看着高六,发现一道明亮的口水,正挂在男人的嘴角,再看那胡子拉茬的脸上,因呼噜声的震动,腮上的皮肉一鼓一缩一抽一搐,使原就歪斜的眉眼更见抽象。黑香娥无声叹了口气,认知了天命,想到肚里的孩子,要留就要给男人说,要流那只能天不知地不知地处理掉。这么想的时候,黑香娥忽然就打了个冷战,心慌慌的难受,觉得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体内,倏忽而进,倏忽而出。她努力转移想法,想高六还真是自己找过的男人里,对自己最好的一个,服首贴耳,言听计从,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这样的男人没啥出息,可是有出息的男人,比如像赵老四那样有本事的家伙。想到了赵老四,她觉得体内有点尿憋,就从后炕处找了尿盆,抛珠撒玉似的尿了几滴。
黑香娥还是把怀孕的事告诉了高六。高六激动得两晚上没睡觉,黑香娥出院子他跟着,上茅厕他扶着,想吃酸喝辣他想方设法满足,家中地里拿轻放重的营生,更不让这女人干,活活的把个黑香娥当成了神一样供奉着。这一切,黑香娥心里也挺满足,凭了一张女人的俊脸蛋,和一张如簧巧嘴,再加上手勤心眼活,把高六哄得累死了,脸上都还带着笑呢。要说生活中还有点疙瘩人心情的事,那就是已经二十五岁的儿子刘三亮,在婚姻上总是无缘,托了无数媒婆,说了多少回亲,全都没有一个结果。
刘三亮为自己的事也心里窝火,脾性变得浮躁轻薄,常和黑香娥顶牛。有一次高六插嘴进来,刘三亮正好气没处出,一转身把拐子推得跌了一跤。黑香娥见状大骂儿子忤逆不道,让儿子快点把后老子扶起来。刘三亮梗着脖子,扬长而去。黑香娥只能腆着肚子去扶男人,拐子虽然胯骨摔得挺疼,怕女人弯腰伤了胎气,忍着三抽两挪自己爬了起来。
要说拐子高六生来也不是个善茬子,但碍于女人的情面,忍了这一次羞辱。
黑香娥说:“这个愣头青到了结婚的年龄,只有给他找个女人拴住点,性子就不会这么浮了。”高六说:“你这个儿子,前些年刚来的时候,看见还挺听话的,现在咋变得这样了。”黑香娥说:“我的儿我知道,你就不要再说三道四了。女娃大了不中留,男娃大了娘更愁。”高六嘴皮子动了动,眼皮一耷拉不再计较。
晚上,高六在枕边对黑香娥说:“三亮的事情我下午琢磨了一顿,要说咱们这个地方,现在的人口来路也比较杂,可人们还是对老户人家比较认可。你们娘俩来了差不多快八年了,在这地方没亲没故,谁家有女子待嫁消息也少,咱们先不要着急,以后多留点心,迟早总会碰上一个对缘的人。”黑香娥说:“我们是外来户,你们可是本地老户,七姑八姨哪个村子都有,你就多给操点心,咱们呀,只要把三亮这个家给成了,以后我可再不管他的事了。”
黑香娥就留意到我们家有大姑娘出现,便上门借故瞅瞅,两三次后发现了赵黑的秘密。这女人精明,也不往破点,等赵家相完后没结果,她便私下求人往女方家里问询。刘三亮背着村人到女方门上亮过相,谁知连一个中意他的人都没有。这可是丢人的事,黑香娥母子俩每败一次,都要默不作声,垂头丧气一段时间。
刘三亮趔着脖子说:“妈,你不要再让我东跑西走了,不就是个对象嘛,找不下算了,大不了我一辈子打光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自由自在也挺好。”黑香娥骂说:“放你娘个屁,男人到了年龄不结婚,那叫什么事。那是丢老先人的脸呢。你还把那当光荣事啊!我给你说,在咱们老家,一辈子没找过老婆的人,那比残废还残废。老来老死了,连老先人的坟地都不让进。”刘三亮摇头晃脑说:“老先人死得骨头在哪都不知道,哪还有脸呢。”黑香娥更生气了,骂说:“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不要脸你妈还得要脸呢。我给你说,以后不许你跟外人胡说乱道,先沉住气了,这事好歹有你这个妈给你操心着呢。”
刘三亮回到自己一个人住的家,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亮从窗户外照到炕上,那清白的光氲更是撩人。屋外谁家的猫叫春的声音惹人心烦。刘三亮起来,拉着电灯从地上找了两块土坷垃来到户外,循了发声之处,边追边骂,边扔出几块土坷垃,打得两只正浓情密意的猫落荒而去。
邻居魏矬子正在上茅厕,提了裤子走出来,笑话刘三亮说:“赶紧找个老婆吧,等结婚有了女人,到时这猫叫春就不难听了。”刘三亮说:“这猫的叫声,比你们老婆汉子的那叫声可难听多了。”魏矬子哭笑不得,骂说:“你个鬼孙子,说话咋这么难听。我给你说,再要是来听我们的房,小心我给你放个兽夹子,废了你那个东西,让你小子一辈子当太监。”刘三亮嘿嘿笑着说:“还用我去你们家听吗?这一刮西北风,你老婆那个叫声,就跟屎拉不出来一样,哼得好难听。”
两人的对白逗说,早惹了魏矬子已睡在炕头的女人,披了件衣裳就出来,炸咧咧地说:“你是和哪个损断儿根的说话呢?你让他有本事来家里跟我说来,看我一腿夹死他个鬼东西。”这老婆有一张出了名的刀子嘴,刘三亮不敢争锋,绕着弯子说:“那两只叫春的猫,声音好难听好难听,我打猫你老汉还不让打,这你可不要不分清红皂白啊。”魏矬子说:“刘三亮,你不要给我瞎咬嚼,我是说你哪个,又没嫌你打猫,红嘴白牙,你真能胡说。我不跟你理论了,咱们各回各家睡觉。都快半夜了,真是没来由。”魏矬子老婆还要嚷说,被男人一膀子搂着回屋去了。
刘三亮在院子里坐了一阵,盯着看了一会天上的云彩追月,听到两声狗吠后,兴味索然回到屋里,往炕上乱堆的被窝里一钻,仰躺着八字腿脚,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世上的女人都他妈的贱,爷就是个子不如他赵黑高点,家里不比他有钱,可爷又不缺胳膊少腿,凭啥他可以挑,而爷却不能选呢。”想到了女人,刘三亮的柔情开始分泌,朦朦胧胧觉得命运里有个女人,模样儿还挺俊的,正从遥远的地平线上走来,那步态款款如风摆柳,身段俏俏的像花摇曳……。
那两只被打走的猫又叫春了,而且就在自家的屋顶上,叫声扰了刘三亮刚刚迷蒙出的一片美色,恼火的他跳了起来,开门时顺手提了那根顶门棍子,站到院子里往屋上看,再静了呼吸仔细听时,没了猫叫,只有风吹。“操它奶奶的,人不顺了,连这些鬼东西也来欺负。再要是叫,看爷逮住剥了你们的皮,炖你们的肉,熬你们的骨头,喝你们的髓。”刘三亮骂过之后,还是一点动静也无,等了半天,只能恨恨地回屋睡觉。
第三章
历史人物
一年过去了,赵黑还没看准谁家的姑娘,刘三亮也没找下随便是个女人都可以的对象,相反,村里冬天有五、六家都娶回了媳妇,有三、四家外嫁了闺女。身为家长的赵老四还能沉住气,对儿子赵黑的婚事不闻也不问,只是常在心里犯嘀咕,是自己儿子生理上有毛病?还是说他眼太高了?或者说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思来想去,三个疑问都无解,只能再等等看了。赵婆婆不比老汉,心里着急,每天数落儿子的不是。
赵黑烦的在家里坐不住,吃了饭就往外跑,抓村里的民兵队伍建设,就抓出了一点名堂。村里的年轻人都加入了民兵队,冬闲了练跑步,练编队、摔跤,拿了木棍当枪练刺杀。到了早春,从上面领回了真枪弹,练射击,练攻防,练枪械拆装。全公社进行民兵联赛,一碗村的民兵在好几项里名列前茅。几名优秀者还被选入了公社的民兵连队,接受了更加团体化的严格训练。赵黑就是其中之一,等到训练回来,行为举止不经意就带出了一副军人的样子来,再开展村里民兵训练,那形式和花样就更多了,把一帮年轻人带得虎虎有生气,步步有规矩。这就赢得了老人们的交口称赞,和同龄村民的心理依附。
赵家年轻人出了风头,队长高大海表面上乐呵呵,心里却多了一些算计。一天从公社开会回来,领了上面的旨意,说要多积肥,广积粮,在全村总动员,要社员积肥,烧肥,沤肥。积肥是要求每家人对圈里的家畜粪便,特别是猪圈进行一层沙土一层粪,等积到一定程度,全部出到圈旁空地上,堆成四四方方的粪堆,在上面培上泥土,让风吹太阳晒发酵着。烧肥是把废弃的泥土圪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