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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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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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出到圈旁空地上,堆成四四方方的粪堆,在上面培上泥土,让风吹太阳晒发酵着。烧肥是把废弃的泥土圪垃,放到户外砌好的大土灶里,在底部放了柴禾薰煨,等发黄发黑如煨熟的土豆时,取出来打成碎块,然后堆成四方形的土堆,培上土等用。而沤肥则是让人们在劳动之余,到野外拨苦豆和臭蒿子回来,挖一处大坑,一层土一层苦豆蒿子,再浇水培土,让在地下慢慢地去沤。

当然了,这一切都和劳动工分挂着钩,谁家积的肥多,肥的质量好,等到第二年春天队里使用时,由队长亲自认定,会计一车车的记数。

积肥在一碗村搞得热火朝天,也搞成了整个大队的典型,在全公社都有了名气。上面的领导进村来视察,看见家家堆放得又宽又厚的粪堆,特别是队里牲畜圈挖出来的肥堆,高如一座房子,面积有二亩地还多。领导们站在这样的粪堆上,都要交头接耳好半天。视察的领导走了一批又来一批,高大海的脸上荣光是亮了一次又一次。到了送肥进地的季节了,高大海还一推再推不让人们动,一直逼近年关,上面无人再来看时,才组织社员突击送肥入地。

一时间,村里的所有牲口都派上了用场,牛车、驴车、骡子车、马车排成长长的一溜,拥挤在一家又一家的粪堆边,长长地行进在村子和田野之间。拉到地里的粪土都被培成一个个小坟堆一样的圆锥体,整整齐齐,斜看成行,正看成排。

这一场积肥运动,也积出了一碗村一名历史性的模范人物。这个人姓陈,名果然,生得个头挺高,只是肩背踊的厉害,一张长方形脸上,两道平板板的眉毛,眼晴长年眯离着,灰蒙蒙的好象就要睡着的感觉,嘴唇好象谁用毛笔随便涂上去一般没个规则的形状。鼻子有点歪,鼻头有点红肿,两腮无肉,两耳外翻,头发在青年时就开始秃顶,如列宁一样。等到了一把年纪后,更是光如葫芦亮如水瓢。

陈老汉的父辈在解放前就已经搬到了一碗村,算起来也算老户人家了。可惜一直代代单传,这么多年家门没能壮大起来。陈果然娶妻生了四个子女,前三皆为女,最后总算生了个儿子,取名陈向东,可惜无人称呼,只因人们顺口了陈四的叫法。

陈四娶了一个眼有点斜视的老婆,没想到老婆头一胎就给陈家生了儿子。这可高兴坏了陈老汉老两口,把孙子当宝贝看待。只是,添了孙子后,孙子的奶奶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受了两年罪走了。陈老汉就成了有儿有女有孙子的一个鳏夫。

老汉是个实心人,生来口呐,一生受苦受累从不与人计较,只有一个爱好就是积肥拾粪。围绕这个爱好,老汉从三十岁后开始,一年四季除了下雨天外,每天早晨都是鸡一叫即起炕,腰上扎一条毛巾或布带子,背着自编的大柳筐,拿一柄粪叉,在村里村外拾粪。

队长高大海在一次公社的积肥会议上,上台领了颁发给自己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后,应领导的要求介绍了村里积肥经验,提名了一位村里在积肥方面有代表性的人物。他脑子里一忽悠,想到了陈果然老汉,顺口就说了名字。再应领导的要求,介绍了一下陈老汉的积肥事迹。这一介绍,高大海越说话越多,把老汉平常又平常的一些表现,略有夸张地讲了一下。等介绍完了听人们议论时,他才发现自己所说的陈果然,那些个平时司空见惯的行为举动,居然是整个会场里众人公认最生动,最真实,最具生命力的先进形象,并且一致推举陈老汉为公社的积肥劳模。这一点出乎高队长的意料,也让他心里生成了几分得意,毕竟劳模是自己推荐的,是产生在自己领导的生产队里,这光荣里也有自己的一份。

回到村里,高队长直奔陈老汉家中,把这份光荣送给了老汉,功劳也揽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哪能当个劳模,怕是队长跟我开玩笑了哇?”陈老汉听了后,站在地上闷声闷气说:“我就会一天到晚拾点粪,攒点肥土,哪能就当劳模呢。”高队长说:“你这老汉,不相信是吧。我给你说,你这个劳模就是积肥的劳模。当然了,咱们村积肥的人家挺多的,是我选了你,在大会上又讲了你的事迹,上面已经确定你是劳模了,而且还是公社一级的劳模,将来保不定还会报到县上。要是那样,你就是县一级的劳模了。”陈老汉嘿嘿笑着没话了。高队长说:“我说陈老汉,你可不能把这不当回事。这不仅是你个人的荣誉,也是咱们一碗村的荣誉。我给你说,你要在思想上有个准备,哪天要是开表彰大会,你还得上台发言呢。”话说到此,陈老汉相信一切是真的了,“队长,要真是那样子,你不要让我为难了。我可,可,可不会说话,上台还不丢人死了。”高队长说:“怕什么呢?能到台子上领奖那是多光荣的事。不过这些事还得等一段时间,你呀,这颗头光光亮亮不用洗了,但脸你得好好洗一洗,瞧瞧都灰土得变了颜色。”陈老汉笑嘿嘿说:“队长又笑话人了,咱们是种地的,脸上的灰土哪能洗尽呢。”这话让高队长多了个心思,头一歪说:“你这话有道理,那你就不要洗脸了,到时候一脸灰土上奖台,才更显劳模本色。哈哈,好办法,好办法,没想到你个老榆木疙瘩,还开这一窍。”

从陈家出来,高队长往家走,脑子里琢磨着今天晚上要召开社员大会,把队里拿奖状的事公之于众,再把陈老汉的事给大家介绍一下,也显一显自己这个当队长的成绩,和在推举先进上的大公无私。正这么想着,迎面看见拐子高六筒着袖口,在院门口焦燥不安走来走去。

高队长问说:“六子,你是在自家门口走来走去干甚呢?”高六说:“唉,老婆要生了,肚疼了一中午了。”高队长恍然大悟说:“哎呀六子,你这是要当老子了啊。请接生婆了吗?”高六说:“没请,香娥子她不让请,说生了多胎了,自己能料理。”高队长说:“尽胡说,女人生娃,没人在旁边帮个手,那要出个万一呢!”高六说:“我也是这么说,可是香娥就是不让叫人。”高队长说:“你是一家之主,不能光听她的话,快点去找人,哪怕是村里多少懂点接生的女人也行。”高六说:“噢,刚才冯友友的老婆过来了,这阵子正在家里面呢。是香娥子让我先躲出来的,说女人的产房不能有男人在,怕冲着了。”话音还没落,屋里传出一阵初生婴儿的啼哭。高队长闻声说:“看来是生下了,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你回去看看。”高六激动地去推家门,门从里边闩着。冯友友的老婆隔门说:“不要着急,等一会才能进来。我给你先报个喜,是个男娃子。”高六一听,喜不自禁,对着家门缓缓蹲了下去,盈盈泪水直往脸上流。高队长说:“哎呀,这可是个大喜事,六子,我先回家去了,你准备着请客庆贺吧。”

晚上的社员会前,人们吵吵着说:“想不到高六光棍了半辈子,老来老还能得个亲生儿子,这真是老天爷开恩了。”“是啊,黑香娥都那么大年纪,还能生儿,人家那才叫本事呢。”“什么本事,不说别的,只说高六一个拐子,把那女人侍候得就跟个神神一样。现在给生了个儿子,那高六今后还不得顶在头上呢!”“人就是这么个,没儿时候盼儿子,盼来儿子累老子。高六他狗的苦日子才开始了。”人们在场子里找高六的影子,找不到就笑骂说:“这个东西才没出息呢,老婆给生了个儿,连会也不来开了。”有女人就相约着,要在明天去看看高六家生的这个儿子。有说:“咱们去拿点什么好呢?”那个说:“邻里邻居,什么也不用拿,过去看看也是一份关心哇。”人们七嘴八舌说:“高六有了儿子,到时还不得气气派派地过个满月。”“那还用说,咱们等着喝烧酒哇。”“高家光棍名下添人进口,这么大的喜事,高队长,你这大伯子心里是咋想着呢?”高队长喜形于色说:“咋想呢,高兴呗。咱们六子积下德了,老来老还能享上儿女福呢。”“是啊,照现在看来,再过一年半载,保不定那黑香娥还能给生个女娃子呢。”“人家不用再生,现在就是一儿一女活神仙了。”有人听了不明白,询问是啥意思?那人说:“你们忘了,那黑香娥不是还有个带过门的赵家小女娃嘛。”有人就“噢、噢”着,也有人在暗影里冷冷地“哼哼”了两声。

看见社员到的差不多了,高队长把一天的好心情挥撒的淋漓尽致。他先说了公社发奖状的事,念了奖状上的字,又说了这份光荣的来之不易,表扬了多个成绩突出的家庭,也点名了不足的几家人。社员们谁也不说话,却又都在底下低声地吵吵着什么。说到了推举陈果然老汉当劳模的事,人们都说老汉是最应该的,说高队长这一回真正是大公无私了。高队长正在兴致上,也没多考虑这种说法的另一层含意。

有人说:“队长,咱们村被评上了先进,是不是给每个社员都记上点工分,也算对大家辛苦一场的奖励吧。”高队长说:“行啊,这份荣誉是大家挣回来的。这样吧,咱们给村里每个劳力都多记五十分工,大家有没有意见?”众人都说好,情绪也就兴奋起来了。赵黑闷声闷气地说:“每个劳力都多记五十分工,看起来是个便宜事,只是到了年终核算,村里就那么个收入,一摊一算还不是个空数子。”一些人翻不开这个理,还嚷嚷不休。高队长被将了一军,笑容僵在脸上,不冷不热地说:“如何算账那是一码子事,这么做它不仅仅是工分的事,它还是对大家的一份心情的回报。你要是有反对意见,你可以当着社员的面说嘛!”赵黑说:“我干嘛要反对呢,我是为这种糊里糊涂的算账方法感到好笑,这是故弄玄虚。”高队长面子上撑不住了,“这怎么就是故弄玄虚?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刁钻,你要是还想说什么,那你就再直说,不想说呢那就算了。这件事情我现在郑重宣布了,增工分的事明天就上账。”

两个人的争执让会场一时静悄悄的,人们似乎还想听点什么,高队长却往起一站宣布散会,会场顿时闹轰轰一片。

 馋猫来了

黑香娥给儿子过满月那一天,高六请了村里的头头脑脑,和一些直系的亲戚,扩大化又请了邻里邻居长来长往的一部分人家,摆了三桌饭菜,买了一箱老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后半晌才散。不巧的是这一天,正好村干部们赶了辆大胶车到公社开会。会议是表彰奖励积肥运动中表现突出的生产队和个人模范代表。一碗村和光头陈果然都是被表彰的对象。在雄壮的进行曲中,高大海领回了队里的荣誉,陈果然不敢上台,几乎是被赵黑连推带揪送到台上的。陈果然往台上一站,人们先还吵吵着,看到一个光头光脑的人上了台子,一副幽默又滑稽的形象,引发了台下一阵哄笑和掌声。会议的主持人请光头陈果然讲一下积肥的经验和感想。陈老汉吭哧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队长高大海就被叫到台上,再一次形象生动地介绍了自己推出来的劳模经历。与会人员都非常受感染,一致认为无论从长象,还是从风雨无阻的实际行动,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积肥模范。最后推选时,陈果然就进了向县级推荐的劳模名单。

等会议散了,一碗村的村领导们拿着荣誉证书,坐上三匹骡马拉的胶车准备回村时,大队支书领着一家三口过来。支书把高队长拉到一边说:“这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新分配你们村的一户人家,正好今天过来了,你们就一便拉回去,先给临时安排个吃住处,以后就靠他们自己去抓弄了。”高队长说:“你不是说安排他们到六队了吗?不说别的,知青屋让大风给吹倒了,队里现在没有一半间闲房子,这回去了当下往哪住啊。”大队支书说:“人我交给你,其它的就是你的事了。”高队长只好接收下来,对掉头走开的大队支书说:“支书,这可是最后一次,以后说成啥一碗村也不能再进人了。”支书回过头笑着说:“行,行,行,以后再不给你们分配了。”

回村的路上,六、七个人坐在车槽里,先是谁也不说话,后来赵黑问那一家人从何而来?瘦个男人满嘴叽哩咕嘟,说了一堆话,几个人才听明是从河北逃荒过来的。

队长高大海从接手这一家三口人后,上台领奖和演讲的好心情就一落千丈,一时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拿眼睛把这一家人睃来睃去,心里琢磨这一家三口也日怪,男人像个木头杆子,头像个扬场用的木锨,额头朝前,眉眼鼻子凹进去,嘴和下颏又朝前突出来。女人像个哑巴,一直没说过一句话,除了毛草一样的头发是女性的标志外,身板和脸形让人很难分辩男女。而小孩子长象更怪,头大发少,八字吊眉,鼻垂圆如捣蒜的锤子,鼻梁却平平的只保有一点点形状,长相和两个大人毫无共同之处。要说三口人唯一共同点,那就是都一样的精瘦。“看来啊真是让饿成这副样子的。一碗村又来一家子胶皮肚子。”高大海心里想着,一路没说一句话。

马车进村,高大海要把大家都拉到高六院门前,说是要补吃娃的满月酒。要说几个人中,只有陈老汉和新来一家三口没被请过,其他人是村里的领导,都早被请了两三次了。陈老汉下车抱着奖状要回家,高队长叫他一块去。陈老汉木呐说:“我去、去了不合适吧。”高队长说:“你现在是县里都挂了名的劳模,不要再那么小家子气,遇上了就一块吃顿饭,也喝点酒,给老六的娃娃将来也带个劳模彩气。”黑香娥一脸笑容从屋里出来,看着那一家三口,高队长没好气地说:“这是给咱们村新分来的一户河北要饭的,姓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完了,突然想起黑香娥也是河北人,就噢着说:“河北人,跟你不就是老乡嘛。”黑香娥用河北话叽哩咕噜一说,那一家人眼睛顿时亮了。“队长哥,人家男人姓郭,女人姓胡,和我们老家所在地是两个专区的人。”黑香娥热情地招呼说:“给我娃过满月,老家有人来,我娃有福气哟。”高六拐着腿迎出来,高大海说:“我们可是一天没吃饭了。不管别的,先把那爬猪肉条子给上一碗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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