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起自己的气来,刚才咋就贪玩的忘了,把好多想好的话没与她说。要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一个小阴谋,想着经过一步步的发展,最后向晴梅表达自己十二岁的爱情心声。今天是多好的机会,结果被自己贪玩丢掉了,只好等明天再说了。可我等不及明天的到来,很快就想好了另一套方案,那便是等晚上回家,一定把晴梅约出来,只有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才不会憋得难受。
我早早赶着猪群到了村边地带,看着时间将近,又找了一个借口,把猪入了圈舍。
当太阳像个巨大的红皮鸡蛋在地平线的沙浪上翻滚时,我来到了晴梅家,远远的看见她爹手里拿着一根树条正追着打她。我一下子愣住了,快走了几步又站住。晴梅从我的身边跑了过去,她爹追到我跟前就停了下来,骂着难听的话,让晴梅爱去哪死就去哪死,再不要回家里来。我心里矛盾极了,对晴梅的爹充满了憎恨。太阳落下去了,天空中有红色的晚霞,红光映照的田野和村庄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我在一片玉米地旁边找到了晴梅,我们都不说话地坐在地埂上。晴梅不哭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夜幕终于把我们掩藏了,我向晴梅靠近,关心地问她是怎么回事?晴梅不说,把头窝到支起了的两膝上。我再无二话,静静地陪伴着她。天地又渐渐亮了起来,是月亮升起来了,我们都饥肠漉漉。我坚持着,同时动员晴梅到一个好去处,说那里离村子又近,还有去年留下来的麦草堆。我还说要从家里弄一些吃的给她带来。
村子的北边,有一块村人多年用磙子压出来的场院,用来堆放各家自留地里收割的各类庄稼,有时也晾晒一些杂物。因为队里扩建了大场院,这里渐渐失去旧日的热闹,但还被一些人家利用着。场院的四面无墙,周边都是荒草滩,在这个青黄的季节里,堆着不知谁家的几堆经了雨水,颜色有点霉变,泛着灰色的麦秸。我陪着晴梅来到这里,把麦秸表面的一层翻起,两个人躺身在上面,听着蛙声一片,看着满天的星斗,和冰轮一样的月亮。
晴梅已经平静了,我跑回家里问母亲要吃的。当晚家里正好吃的是蒸玉米面饼子,还给我留着好几块。我撒了个谎,当着母亲的面吃了一小块,瞅空把剩下的饼子用一张纸包起来揣到衣服里,趁母亲到另一间屋子取东西,脱身而出,一路小跑来到小场院晴梅的身边。
在月亮的照亮中,晴梅吃着我看着,那情景真的别提有多美了。晴梅终于肯告诉我实情,原来她回家晚了,小弟弟自己摔破了头皮,爹回来见了就骂她,骂着不解气就动了手。我用手支着下颏听,晴梅说:“不知咋了,自从有了小弟弟,爹对我就不好了。”我说:“重男轻女。”晴梅说:“爹老念叨不想让我上学,是娘坚持说我学习好,保不定将来还能考出去呢。”我说:“晴梅,你怕你爹吗?”晴梅说:“我不怕,可我怕不让我上学。”我说:“那今天晚上你想咋办?想回家吗?”晴梅不作声。我说:“晴梅,咱们要是一晚上就能长成大人,那该多好。大人就不能管咱们了,咱们就可以……。”我差点就说出“结婚”两个字。晴梅嘲笑我说:“你就会幻想。”我说:“等长大了,咱们就能为自己做主了,到时你还会跟我好吗?”晴梅审视着我。我说:“晴梅,你知道我为啥挑拔你和李大个子的关系吗?”晴梅说:“我知道,是你自私。”我说:“晴梅,我有一次在梦里还梦见过你。”晴梅一时忘忧地说:“我也梦见过你,梦里的你也是个自私鬼,拿着水不给我喝。”我说:“我梦见咱俩都长大了,在一个什么地方,有好多人来参加咱们的婚礼。”晴梅用手推了我一把,埋怨我又开始胡说了。我说:“真的,我还梦见拉着你的手,我还亲了你一口呢。”晴梅说:“瞧你有多坏,连做梦都是那么坏。我给你说,那只是你做梦罢了。”我乘晴梅不住意,用最快的速度真的亲了她脸颊一口,还说:“这回是真的吧!”晴梅先是发愣,转而小声地哭了,“你欺负人,我再也不跟你好了。”我吓傻了,忙忙陪不是。
晴梅站起来就走,还甩脱了我拉她的手。我跟在她身后,一个劲自责,晴梅只管往村子里走。快到她家时我止住了脚步,因为晴梅娘正站在大门口焦急地望着呢。
灰事情
我放猪老是把猪往水塘边赶,队长高大海说那算什么放猪,纯粹是哄人呢。母亲为此说了我两次,我虽然因为晴梅的事一肚子抵触情绪,但只能听话地把猪往靠近地畔周围的草地上赶。有一次一头母猪领着小猪仔就进了快熟的糜子地,趟倒了一大片糜子,队长高大海看见了,说我要是不把倒了的糜子扶起来,就扣我三天的工分。我心里憋气,嘴上只能唯唯诺诺诚慌诚恐地答应着。吃一堑长一智,我也学聪明了,赶着猪群到离村较远的地方,心想劳动的人看不见,如何偷懒还不是自己的事。
这天下午,炎热的太阳照着绿色的田野,也照着黄色的沙丘,热风吹得人身上汗湿,我干脆光了膀子,赤了双脚走路。我赶着猪群要去的地方,是村东南乌拉河边上的一片水地,那里有树有水,既是一个偏僻的去处,又是各种牲畜常常汇聚的放牧地方。我当时的想法,是希望遇到放牲畜的别人,那样大家就可以聚在一起玩了。
谁知到了目的地却一片寂静,除了我赶的这一群猪外,没有任何牲畜的影子,自然也没有放牧的人了。我只能在沮丧中自寻快乐,让猪在一片浅水地里洗澡避暑,我一丝不挂到就近的深水处游泳。水被太阳晒热了,泡得人浑身舒坦,再带着一身水珠子跑到热沙土上,就能沾一身的沙粒,那感觉真是太好了。我变着花样耍水,可是一个人很快就没了兴致,躺在沙土上瞌睡起来,不经意就丢了一个盹,睁开眼自己吓了一跳,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见天蓝风清云白,暑热也消退了不少。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看见猪群还在泥水里哼哼着,一颗心才落回肚里。
我只粗略地感觉了一下,心一下子又揪紧了,左找右找,发现还是有两头刚被村里人捉了猪仔的母猪不见了。没了猪仔的母猪如失子的人一样心绪不佳,四处疯跑,而且没有归心。这一急让我完全清醒了,往高处望眼,最后跑到几十亩高粱地边上,攀上一棵大柳树往四处查找踪迹。果不出我的所料,在高粱地的深处,有一片乱动的高粱。我当时的判断,毫无疑问是两口母猪在那里发疯。我定好方位,边骂边下了树,循着地埂,深入进已经开始成穗的高粱林子里。
我的个子那时还没有往上窜长,瘦小轻便,在高粱垅之间穿插游刃有余。快接近那片有动静的高粱地时,我听到了隐隐约约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这就奇了,难道有社员在这片地里劳动,要是再让人知道母猪祸害庄稼,我可就惹下大麻烦了。我站着定了一下神,决心还是找猪当紧,心想只有把猪赶出地,不让人知道就不会有事的。我小心翼翼屏声敛气往那片有响声的地方前进,一边认真地听着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高梁林里的说话声却半天再无一言半语,高粱倒伏摇动,响声唰啦啦如下急雨一般。
放猪也是有学问的,猪也知错对廉耻,它跑进不该去的地方,心态也会自然地紧张,你如果猛喊,猛追,猛打,猪就会和你撕破脸皮周旋。如果你小心去赶,多数时候它们会顺顺当当地服从你的吆喝。这块高粱地片太大了,如果猪跟人在里边捉开迷藏,人自然是吃苦头的一方,我知道这一点,越是接近高粱响的地方越小心不带出响声。
“怎么样,我还不算老吧?”清晰的男人声音从前方突然传来,让我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身子下意识地卧倒在高粱垅道里。“你是年龄老了,身体不老,心更年轻着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略有点喘。男人说:“过去听人说你厉害呢,我还只当是笑话。今天感觉了还真是不一样,让人骨头都有点发酥。”女人浪声说:“你既然骨头都酥了,东西还这么硬。我真怀疑你不是个人。”男人笑了,“今天呀,咱们俩个都不是人,是一对偷情的神仙。”女人说:“看把你美的,这么些年了,人家跟你笑了多少次,你要么一本正经,要么鬼眉六眼。现在都老成这样了,还仙人呢!”男人说:“你这个女人贼精贼精的,我是怕你呢。”女人说:“怕我甚?我又不吃人。”男人说:“女人不吃人,能断男人的筋。”女人说:“那你今天咋突然不怕断筋了,还把人家约到这么远的高粱地里,胆大妄为,就不怕被人看见了。”男人“嘘”了一声说:“咱们等一会再说话,现在我可要动粗了啊。”女人就笑了,很快又拉出哭音,那哭可真难听,如哼如唱如吸气如梦呓,高粱的叶子就又唰啦啦响起来。
我听出是谁和谁的声音,也知道俩人正在做什么事,好奇又紧张,俯卧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爬了一只小蠓子都不敢放手去打。
两人又开始说话了,先是男人的声音:“有了今天,我也不怕你小瞧,从你进村子的那一年,我就一肚子心思。这么多年压抑得我心浮气燥,要不是你拒绝了我为儿子的那档子事情,惹动了我的灰心思,我也下不了今天的决心。”那女人说:“那一年我来到村里,第一眼就从你眼睛里看到了你的灰心思。”那男人说:“真的!那你的眼睛也太毒了。”那女人笑了,说:“女人最敏感的就是男人的眼睛。何况你那一双刀子眼,能剜人的心呢。”那男人哈哈哈地笑说:“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大事小事地来问我,原来也是一肚子的灰心思啊。”那女人说:“我就不相信世上还有不吃腥的猫呢。”那男人说:“我一辈子就为了一脸的尊严活着,活到这把年纪,脸后面的东西只有你看出来了。”那女人笑说:“尊严是一张纸,过日子才是真本实料。我留在村里不走,就是觉得你是个可依靠的人。可你让我嫁了两次人才肯吃我这一口腥,你也太老谋深算了。”那男人说:“没办法,我有妻儿老小,还有一村子监督的眼睛呢。”那女人说:“那以后咱们咋办?”那男人反问说:“你说咋办?你想咋办?”那女人说:“我看你那个小脚老婆也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咱们两个一块过如何?”那男人说:“你不要胡说,咱们年龄快差下十岁了。再说你还有男人呢。”那女人说:“我不嫌你老,老夫少妻,气死天地。何况过两年我也会老的。我不图别的,就图个老有依靠。我那个男人现在成了个病篓子,谁知道能不能医好了。”那男人说:“那你就等着吧。”那女人说:“等什么?”那男人说:“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我听得一清二楚,透过密密的高粱,影影绰绰地看到两个人影子。我担心着水塘里的猪,和那两头还不知去向的母猪,又不敢动弹,心知在这种要命的时刻,真要是让那两人看见了自己,他们说不定会要了我的小命。我越想越害怕,身体紧贴地面爬着,听了他们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
后来,那女人说:“你也真能耐,都快折腾半个时辰了。”那男人说:“你知道吗,我那个老婆子是干的不能用了。我这是困了三、四年的功夫才享受这么一次的。”那女人说:“你快不要吹牛了,有本事我下次检验你。”那男人嘿嘿地笑说:“不相信我的本事,那咱们就歇个一会再来。”那女人说:“你知点足吧,要细水长流。时间不早了了,咱们得赶紧分开,不要让人看见就不好了。”那男人说:“那你先走,我还要抽一锅子烟,把这些压倒的高粱扶起来。”那女人说:“你真有细致心肠,那我先走了。你说,我从那边走好?”那男人说:“你往南走,我一会往北还要到自留地里掐一把葱叶子呢。”
我正处在他们的南面,头轰地一下子大了,差点就要爬起来逃跑。那女人往南走了两步,转身向西走了。那男人等了一会,一根根扶起睡倒的高粱,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北去了。我一口气跑出了高粱地,重新爬到那棵树上望眼,看见那女人胳膊弯里挎着一个小筐子,边走边抟弄着头发。那男人背着双手,顺着一道地埂走着。
我骂了一句老流氓,换了方向往南寻找,就看见那两头跑丢了的母猪,正在一堆沙丘上的白茨堆里吃酸榴榴呢。
那天晚上,我怀揣着白日看到听到的秘密,先到了赵五子家,借口问他借一本小人书。此时的赵五子已上了初三,能跟同学借到一些我梦寐以求的大人书和小人书。可是那天晚上,我提出要借的书他借给了别人。我表现的很失望,和他闲谝了两句,瞟了两眼躺在炕上抽旱烟的雷公嘴赵老四,又刻意地看了看盘着腿闭着双眼养神的赵婆婆,觉得赵家有种凝重的气氛。我在心里冷笑着。
从赵家出来,我又去了高六家。高六正蹲在地上削山药皮,眉眼歪斜,鼻子邋遢,萎靡不振,那样子看起来确实像个病殃子。他的傻儿子是个大头宝宝,在炕上脚步不稳地走来走去。黑香娥腰上戴着围裙,双手沾满了白面,在锅台前忙着做晚饭。那个赵姓的小女娃坐在炉灶前烧火,锅里已开始冒出了水汽。
我拿着一只烂手套,说是在他们家门口捡到的,就送进来了。黑香娥似乎奇怪地盯着我看了两眼,眉头还不经意地皱了一下。我紧张了,心想这个女人太鬼了,她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来意。黑香娥说话了,说手套不是她家的,可能是别人丢的吧。转而又问我们家吃晚饭了吗?我心里踏实了一些,据实回答说吃过了。黑香娥说今天家务忙得把晚饭也给做迟了。
我走出高六家,心里一如在赵家一样冷笑着,为大人的这种虚伪而不齿。
那天晚上,我被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搞得难以安静,和村里的一帮同龄男娃子们玩捉迷藏游戏。我和两个一派的孩子由于藏得太隐蔽,以至于寻找我们的那几个孩子最后偷偷跑回家睡觉去了。我们等不上被找到,只能自己走出来在村子里招摇而过,还唱着歌,最后百无聊赖地各自散去,把算后账的事约在了明天。
我从村子里回家,要路过刘三亮家,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