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无常被他一掂一按,轰然摔倒,正想再用身体的优势压过对手,却感觉到一只手去偷“桃”。他丢了兵刃,用两手去护,大叫认输。
景象惨不忍睹,不光董老汉想捂眼不看,连一边崇拜狄阿鸟的弟兄们也觉得丢人,狄阿鸟却若无其事,放弃再抓“桃子”,起身拍打衣裳,高声烂笑。
董老汉却宣布说:“三局两胜,再来!”
黑面无常面红耳赤,再也不肯比,董老汉却心性大发,笑道:“你去上面休息。我却是食其禄,担其事。”
董老汉用脚挑了刀,叫了声“来”,朝他劈去。狄阿鸟知道自己不躲,一顿敲是免不了,慌忙拾竹来格,回身格挡一下。
两人战到一处,旁边的人听到两人竹子相交的劈啪声,却看不轻两人的步法移动。几下下来,两人分开,遥遥站住。董老汉点点头,说:“横挑竖切,迅急有力,无所拘泥,还算可造,只是刀法太过简练,无以圆润自如,须知曲而不直,方为武学至理。下一刀就叫你刀折人败。”
狄阿鸟说:“我厉害的还没使出来?!”
“就像刚才给你斗龙哥的那手?”董老汉问,“他是没有防备,又见是平时切磋,没法下手。”
狄阿鸟两眼眯缝,将缠柄在胸前抡了个半圆的圈,收刀在怀,大吼道:“那就叫你见识一下我自创的刀法吧。”董老汉算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起刀式,诧异不已,但一动不动,等狄阿鸟来砍。狄阿鸟快速地移动,腾地上来,突然自怀中后手出刀刺,等董老汉后退,换手劲再刺。
董老汉大吃一惊,这是枪术中常见的“出寸”枪,靠还手之力而后进,却没想到狄阿鸟竟然这么怪异地使出来,还娴熟无比,中间并无间隔破绽。他一时大意,差点被刀刺上,连忙又退,却见狄阿鸟又翻了身,刀从上至下,就像棍子一样抡,不用刃上某点吐劲。
不得已,他带着看一看狄阿鸟到底玩什么花样的心思,便继续后退。狄阿鸟突然回身跑了,他怪异不已,却没有追。狄阿鸟呵呵笑来,说:“我的回马刀,你没机会见识了。”说完,大吼一声,拧身回来,刀从腿间起,借身形回来,在上空蓄满,猛地劈下,董老汉接住,只听的竹兵相交,咯噔一响,还来不及看一看,狄阿鸟抽竹回来,端起就往前挺刺,然后极不可示意地恢复自己简单刀法,上侵下抹,大开大合。
董老汉慢慢明白他为何不愿意跟人比试了,觉得他一刀比一刀怪,横竖不成理,根本不是密不透风的招式,只是跟斗鸡一样,静动结合,配合些剑兵对盾的翻身套刺,什么后发制人,五花八门不连贯的怪招,若真和人动手,高手也一不小心身上就多了窟窿;而看过之后,就威力大减,暴露出许多破绽。
狄阿鸟耍了二三十招怪把戏,回头笑话董老汉:“是谁说一回合就让我刀折人败的?”
“下一刀!”董老汉说。
狄阿鸟在旁边欢呼中笑一笑,却说:“我还有最厉害的一刀,叫万流归宗,要死人的!”
董老汉看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收刀在身侧,不由微微点头,觉得他的武艺已经渐渐入流,可以不靠眼睛而侧重于感觉,刚一凝神,狄阿鸟慢慢进身上来,接连换了几个姿势,气势压人。
董老汉警觉,从他身上看到点高手的味道,便相信了他说的那种要死人的说法。但他还是漫不经心地站着,等狄阿鸟出手这一刀。
狄阿鸟慢慢地移动,刀不断地小幅度地变换,突然猛地一睁眼,吐了一口痰,简练而平淡地划过一刀。竹身沿最近最短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绷出一条线,最后在董老汉的心思中压成一个点。
董老汉随手在破空中迎击,以点破点。
狄阿鸟的竹刀寸寸皆断,一直裂到手边。
“这么厉害?!”狄阿鸟骇然,“后招还没有使呢?”
四周安静一下,人们都用着吃奶的劲大声叫嚷。
狄阿鸟却发愣地看住自己的竹刀,不服气地说:“我用了直刀,若是弯刀,你一定破不了,要是刀不断,我就往下压刀,从刀根冲翻你。”
“你不该吐那一口痰。”董老汉边擦头上的痰,说,“真正的高手哪那么容易就因一口痰被你抢去先机,反累你自己的动作缓了一线。”
“还有,就是你缺乏对刀劲的控制,无法能真正运刀自如。充其量是个军中好汉,难以向刀道发展。”董老汉带着怀念的口气说,“这也难怪,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又怎么能体会刀劲的不可思议?你要记住,凡势不可太猛,凡伸不可太直,凡曲不可弯,凡跨不可太刚……”
他说一大通,见黑面无常怔怔发愣,怀疑自己的至理,道:“因材施教嘛。你们在军中作战,招式简练实效,方有用处,我教你们时,只能督促你们简练些、有力些,标准些,而人家在这一点上,太过简练,过犹不及,不再是武学……”
他拿出狄阿鸟翻刀的架势,侧平举,慢慢地把胳膊拉得平直,一下刺出去,反复两下,忽而加快速度,说:“你们都注意,这就是狄阿鸟架势之一,拉、平、刺,完了,太简洁,太有效……”
黑面无常顺手拿来一只竹刀,念叨说:“势不可太猛,伸不可太直,曲不可弯,跨不可刚——”说完,他比划了两下,苦思冥想。
董老汉让他奔自己过来。
黑面无常连忙上前,用狄阿鸟的那一式上来刺。
董老汉敲掉说:“你不下几天功夫,比不上人家的犀利,要是人家,我很难敲偏,还没有敲偏,就穿胸而过。”
狄阿鸟也连忙蹦上来,自己来试试。
董老汉不敲了,侧身一转,狄阿鸟的刀尖过去,狄阿鸟连人带竹到了他怀里。董老汉一推刀,把他推得仰面朝天,笑道:“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步子得小,刺不能刺到底,腰不要太死太硬,但还不够,你看到了,我不硬接,顺势一引,你就危险了。”
黑面无常连忙说:“谁能像老师这样,恰当地一引?!”
董老汉示意一下狄阿鸟,笑道:“他就能。”
狄阿鸟愕然,比划一下董老汉的动作,董老汉就让黑面无常试一试,黑面无常一试。狄阿鸟照做了董老汉动作,竹来人侧怀,呈现出和董老汉差不多的架势,只是没有董老汉那样自在。
董老汉重复狄阿鸟的动作,将一脚后退,反复踩两踩,让人看他踩住的位置,然后提竹侧划,往后退腰,顺势一侧,双手捧竹,推一道弧线,说:“人家没一丝多余,简练到这般,也是很可怕的!”
狄阿鸟盯着他,扭了几扭腰,哈哈一笑,说:“我们有区别吗?!”
董老汉说:“有。我是捉着你的刀劲走,你是要看着刀势来,说是招式,比招式自由——古怪得很,不知是不是你家刀法的特点?!”
他笑着说:“军中讲求简练实效,一刀毙命,往往并不功于精巧。而江湖中以准,狠,毒,连贯为主,走了偏锋。而你用的,是一种怪刀,一般人还好,遇到了高手,没有用武之地的。”
狄阿鸟哑然道:“我的刀法怪?!你的刀法才怪呢,我一扎一码地拼命,你却像妖怪。”
董老汉看看天色,让人散掉,说:“习武者,上乘者保家卫国,中乘者行侠仗义,下乘者,强身健体,因而分出三种武学。比如石骰,他学过拳,你觉得他的拳怎样?花里胡哨,给姑娘捶背都未必起痒,就是强身健体用的,打一打,活动、活动身体。除了这三种武学,还有一种武学,就像蓟河岳,所习武学是为求仙问道,治气修身,寻求世间真谛。这种武学提气纵身,可逾人能,最是厉害,甚至可以杀人于无形,跟邪术一样。”
“杀人于无形?!蓟什么有这种本事,还自杀?!”狄阿鸟轻蔑地说。
“他治内不修外,不擅长与人搏斗,即使怀有此种手段,有何用?”董老汉说,“最可怕的是,也是我要给你说的,有将搏斗和治内练气融为一体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高手,军中有,民间有,虽然很少,却是真正的无敌呀。”
狄阿鸟看野店到了,外面散落着几片瓦,拉过董老汉,而自己将瓦片垛起。
董老汉看他提气牛哼,脸越憋越红,擢手成掌刀,终于大叫一声,抡手向叠瓦砍击,再看下面,瓦片应声而折,此人拍手,不可一世地炫耀:“怎么样?是不是这种?!”董老汉看他一脸陶醉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只好说:“不错的硬气功。”
狄阿鸟怪笑着往店里跑,大声喊要吃的,却被董老汉叫住。
“知道我怎么破你刀的吗?”董老汉提了半片瓦让他看,他是一直想让狄阿鸟来问的,可狄阿鸟偏偏不理会,也不感兴趣。
“这么一说,也是硬气功?!”狄阿鸟回头叫了句,转身就跑进店了,去找吃的。
不一下,董老汉就听到女儿和他争吵的声音,无奈不已,心说:这家伙就是不肯上进。他看看手上的瓦片,不是冲击的碎纹,是齐齐断开的,不由点了点头。
黑面无常也和几个农汉上前观察,给董老汉说:“老师收了个好弟子。”
董老汉这时才奇怪地问他:“你怎么有空过来?”
“马贼袭了宣化,太后带国王陛下退往锦门,被围困在那里几日了。朝廷要募兵去救!我提了职,刚募了百十个饥民,却分不出身,想要老师去帮忙训练几天。”黑脸无常说。
“募兵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齐备,去救援怎么行?!”董老汉大吃一惊,“我也只是个武教,传授一二武艺,哪能编排行伍,演练阵形?!”
黑脸无常面色难看,嚼着下巴认同董老汉的话,说:“让他们不在半路逃跑都不太容易。”
“这围场里就屯了几千人,他们去救援也比得过杂募的上万人?!”董老汉愤色道,“要募也要找军户来,这么草率,不是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吗?”
“亲王自己的娘,他怎么来救,咱是管不着的。但是我却是要跟随将军,去救陛下和太后!”黑面无常凛然道,“位卑不敢忘忧。斗龙一直记得老师的教导,此番定当忠君报国。胜负不说,唯志气不可丢。”
“好样的!”周围的汉子纷纷赞叹。
董老汉和风月说过,准备把狄阿鸟拉起来的一杆子人送往军中,闻言回头,看一看一张张流露出赤诚的面孔,问:“你们也要去?!”
“得要我们瓢把子愿意。他要愿意,我们就一起去。”一个汉子说。
“好!我就代你们问问他。”董老汉说,说完拉那叫介斗龙的黑脸无常进店。
狄阿鸟正在偷食,他看董云儿进了里面的柴房,慌忙捏了烧好的下酒菜,往嘴巴里填了咀嚼,听到有人进来,猛地一转身,急咽食物下肚。
董云儿又端了两盘菜出来,不依不挠地赶人:“你怎么还不回家?今天没你的饭。”
“天都黑了。”狄阿鸟含糊不清地说,“明天你早早地说。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说实话,你烧的菜也不是很好吃,别以为我是见到好吃的,想留下蹭东西。”
董云儿给介斗龙笑了一笑,放下盘子,回身捏住狄阿鸟的嘴巴,说:“你敢说你嘴巴里什么也没有?”
“我是在试毒。跟国王跟久了。嘿嘿!”
狄阿鸟看隐瞒不住,扭个身,坐到董老汉身边,咀嚼下咽,摸了酒壶就要对着嘴顺喉咙。
董云儿给他夺下,拧着他耳朵问他:“你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害羞?”
“好啦!”董老汉也一脸笑意,赶董云儿出去,问狄阿鸟,“毒试完没有?咱们可以吃了?鸟瓢把子!”
“他就是瓢把子?!”
黑脸无常晃着手指头,指指外面,再看向狄阿鸟。
“大名鼎鼎的乌鸦爷。你到江间郡那一代一打听,保证人人知道。”董老汉揶揄说,“人家单枪匹马,可了不得着呢?”
狄阿鸟听得高兴,连忙抱拳,连连点头,很地道地谦嚷:“客气,客气,浪有虚名。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借兵怎么样?”董老汉笑眯眯地说,“国王被围困,借你的兵去救驾怎么样?”
狄阿鸟正拔找着菜,突然停住,表情越来越严肃,突然猛一拍桌子,大叫一声:“我也要借些兵!你们等着!”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四卷 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 第四十三节
靖康在猛帝国日落西山时崛起,当时主要的威胁来自于三姓阿古洛斯,而后朝廷与拓跋氏和亲,数十年间征西陇、定仓州、图河朔、兵移马重山、武律山,威震大漠,百夷来朝。等到四代国王君临天下时,朝廷干脆挑拨起匈裔首领、慕容氏和拓跋氏之间的仇恨,坐看拓跋氏乌鲁斯灭亡,再坐看慕容氏乌鲁斯被他部所灭,后因填补真空的土耳库部时有骚扰,曾拟定讨伐,然而拓跋巍巍复国势头猛烈,土耳库部不再来骚扰,朝廷到底没有采取大规模用兵的军事行动。
数十年来,北方边陲上诸胡俯首纳耳,皆不敢向南弯弓,朝廷也因此一再松懈。
地处中原的那些百姓好多不闻他夷,见那些北方来的奇装马客,坐笑狎玩,相互说:“此猛奴太可笑?!”狄阿鸟初来长月,少年们喊他“小辫猛狗”,善意的大人则亲切叫他“小鞑靼”,他一分辩,一说,大伙张目结舌,茫然道:“猛人才在草原上养马?!”狄阿鸟再漫无目的地一描述,说:“我家那儿是野甸,有山有林,还能种地……”一圈人“哇”,全叫起来,嚷道:“你们住那荒山野岭干啥?!咋不住草原呢,上头一马平川,都是草。”普通中原百姓对北方的看法大抵如此。
一些官员也稀里糊涂,拓跋巍巍赚凉北城,朝廷重臣们一味排斥鲁直重兵劾压的战略,觉得朝廷钱粮不继,兵到贼走,徒劳耗费。他们不知道数万狗人冬季横越草原,那些惹不起的小部、小族被赶着南迁,纷纷到陈州、凉国边境,自然也不知道朝廷西北局势已经积累到一点就炸的程度,更不知道,东北的局势微妙莫测,猛兽也虎视眈眈。
国王大婚时的刺客指向河北秦纲,鲁后提前去林承避暑,以栾起挟兵锋,节制商、登兵壮三十万,欲除河北秦纲,重压之下,秦纲交权,以退为进,暗中联络北方各部,使其来扰东北边境,向朝廷施加压力。
于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名叫夏侯武律的首领。
他在龙青云拔屯牙掳走上万百姓后,出兵取平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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