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以崇敬的眼神看着他,突然问:“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能做教主,而让久里阿这样的恶棍做别乞大萨满?”
萨拉狡黠一笑,说:“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所以许多事都不用和天神讲,沟通得少了,天神就不喜欢我喽!你知道吗?”说到这里,他表情严肃,说:“我来的路上听说靖康人在夜间一下攻取七、八个地方,肯定要等天不热时给我们打大仗。眼下,天又要下雨了,得提防。”
“那什么时候下雨?”飞鸟急切地问。
“今天傍晚,应该是东南风大作!”萨拉师公说,“我见不到将军,你去给他说。雨会连下几天,一定要提防!”
飞鸟点了点头,心中为自己做的许多工作惋惜,毕竟时日短,对健布的动摇不会有多大。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五卷 山高经行云漠漠,冲冠一怒家国仇 第三十八节
靖康军也有瘟病出现。健布也压力重重,又极力想说服正打算迁都的秦台,见次日已是风雨交加的龙神节,被迫寻找战机。
虽然这还不是最佳的时日,但谁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有比这更有利的形势,也不知道从踌躇满志上摔下来的秦台又会有什么新的主意。就在昨夜,他一面攻占几个要地,一面突让后方聚集的龙骑进驻,此时只等风起大就从刚取得的支点分别出兵。
狄南齐从靖康军夜间的反常上察觉到不同寻常,天一亮就督促龙摆尾回到自己军中,免得靖康军突然发动攻势。他忙于军务,和人预测战争的可能情形,哪有时间理会飞鸟。还是飞孝非要接近飞鸟,这才带出消息。
此时午后正热,虽有微微的南风,但怎么也不像变天的前兆。他并不当回事,而是带着身边亲随去前沿查探虚实。他们沿着一条浑浊的小河大胆地深入,却在高处看到一大群吃草的羊,疑惑纷纷,奇怪靖康什么时候学会在军中放羊。
狄南齐也很奇怪。他迟疑了半天,退出此地时尚思虑不断,心不在焉地揽辔,右手执转铜柄马鞭,片刻后翻然醒悟,大呼一声,狠狠地在马上抽了一鞭,赶马就奔。
左右连忙跟随,却被撇出了好远。鱼木疙瘩和万马最终赶上来问,听狄南齐传令:“怕会有战龙。需提早预防。你们速速回营,调集军士,把营沟掩窄,加深。天黑前完成。此外,鱼木疙瘩去龙摆尾将军那儿,只要一天黑,就跳到河口边。等待出击。”
“他岂不是找死!”万马玩一样地说。
“肉食龙多能夜视!岂能儿戏?!”狄南齐不留情面地斥责他,冷冷地说,“军中当上令下行。你还是赶快去准备!”
万马感觉到众人都在看他,脸一下上红,大叫说:“去!我去!谁说我儿戏?”
※※※
一批人手被调集,掘土的掘土。而其它人连忙喂马,炒粮食,收杂物。众人浑身滚汗,里外地忙碌,以抢取时间。
飞鸟也在浓重的备战中被放了出来。他边走边气恼把身后的尾巴,恨不得把他们摁在地上。把眼病传染给他们。他汇合飞孝、赵过,在狄南齐的府下所在地作战前准备,正站到远离大伙的地方束坐骑和备用马,扎铜腰,披搭甲,一抬头已感觉不到太阳。南风渐大,心想:萨拉师公真是了不起,什么都知道。
此后,风追云逐,南风越来越猛。乌云被风吹着,一点一点吞却亮堂的天空,压上头顶。地面上干草尘土乱飞,吹得人眼难开。狄南齐没料到天气真地突然变化。自觉靖康人马已经整而待发,知道自己的预防来不及了,只好令军士丢去手头未完的预防。各自集结人马等待。
他召集身边的人,却只见到飞鸟的空马,连忙问人,可即使是飞孝和赵过都不知道他去哪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个捣蛋鬼,不禁大怒。催人去寻。
飞鸟自觉余山汉还没有机会被押走,是想趁乱放走他走的。但他到达目的地,问遍遇到的人也毫无用处,只好在风里大声呼喊半晌,才失望回到狄南齐那。
此时,狄南齐更改防御方案。下达向北撤退的命令。也只有背着风走。各建制部队才不会乱,保持反击的余地。
这时。靖康军已经借风势拔军,向北发动了攻击。不断扑开范围,全线推进。
健布亲乘自己地乌锥战马,率领中军举旗向侧上移动,而其它两只人马由董文坐镇节制,一万人南向,一万对敌营进行攻击穿插,等待健布入晚拉展战线,全面合围。唐盛眼看一队一队的人拔旗起兵,清楚认识到这不是自己王爷要要地大战,心里急燎如火。惊慌地找到忙得几乎虚脱的董文。
董文一见他就知道他的来意,吐露出支持健布心声,不动声色地带他借一步,宣誓一般交代:“若是殿下怪罪,我一力承担!”
“你拿什么承担?!”唐盛看自己跟一只绊脚蚂蚁一样被人撂开,不快,“现在是你坐镇中军,赶快号令其余两路人马撤退!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冒险一搏,让敌人打自己的肋骨,自己去圈敌人的主力。”
“此时天时,地利占尽。岂能不进人事?都是为主子进心,唐兄不必耿耿于怀!”董文说。
“你知道个——,什么!夏侯武律根本不想打长月,而是想暂时压住你们,瓜分天下。王爷让你们放弃拒守此地,是引诱他去打长月。他战线一旦拉长,处处都是软肋。”唐盛指着董文的鼻子,穷极而嚷,几乎跳到了天上,“你们都当我在奉命监军,处处遮掩阻挠我得悉和参与,却不知道王爷的用意。王爷已想法谋取栾起,从登州、备州聚集兵力,做出奇兵直捣的姿态!那时,夏侯武律兵马受挫于坚城之下,我江南勤王大军渡江呼应,拓跋氏截断草原。仓州军调集入关。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我们的掌心。可你和大将军着眼于眼前得失,优柔不决,贻误战机,还自以为是地消耗手中的有生力量。我问你,即使此战得胜,对敌人何损,对我国势何益。你来说说看!夏侯倒台,是不是游牧人就会退走!”
董文不用翻找地图,也知道他说的是天设罗网,凉意顿往脊背上走,他大声地问:“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没说!”唐盛勃然,“你和健布容不得他族人,不当拓跋,狗人是一回事。一些难听的歌谣都唱到军中来了!我的随从是他族,一个劲地说健布不是东西!”
他平息了一下,轻轻地晃动头颅,说:“如今之际,就是你现在以大将军的名义,号令各路人马撤退,让健布自己打。
这样败更像是拼尽而败。夏侯武律好大喜功,西望长月空空如也。必然更改策略,攻打长月!你不用担心他不打,即使他不打,王爷也会怂恿他打,眼望金银珠宝的游牧人也要闹着打!”
董文颓然,说:“大将军待我如子侄,弃之不义!”
“那你就要在忠义面前选择,在健布一人和我朝廷、百姓间选择!”唐盛紧紧逼迫说。
“若是这一战胜大获全盛呢?”董文侥幸地问,“难道不照样可以按殿下计划行事?”
“第一,你们处于劣势。难以取胜,就是取胜也难彻底败敌;第二。我们自己能够取胜,外围就不会有人肯为我们作战。因为强者不会给予他们想要的利益,他们得不到有效地保证,还会害怕我们收回河山!第三,实力犹在的游牧人一旦吃了不大不小的败仗,反而齐心同志;第四。王爷要做一代霸主,而非苟言残喘地末代赢君!”唐盛率先向北跪地,取出一道真假难辨的虎符,行对君主地大礼,肃穆而论,“任何人胆敢违逆,以螳螂之身阻天子之车,当必死无疑!非是王爷不仁,乃是自取其道。”
董文也连忙跟从跪下,却萎靡得像一根死草。言语无力。
两个人猴子一样跪着,密谋退兵之策,直商议到夜晚消息回来,游牧人营地已空。这时,董文连最后的一丝犹豫和侥幸都消失了。立刻下令调集可调集的人马,西向长月,打算发起一场政变。
※※※
黑夜里,小雨扑簌如女人的泪花,淋在人身上反让人觉得舒畅。
健布领着一万五千人,冒雨踏路。他尚不知道董文修改口令。已急调人马回军。这就打了他一生一来最难忘的一战。
他独自向外移动,只求攻击敌人的侧翼。但派出联络军士,搜索了一夜,遇到疑似折回的敌人。猝然相与之下,他领士兵嚎呼出战,胜。而后,继续北向,又遇敌,又败之。到黎明时分,五战全胜,斩首之足有三千余。
天刚刚想亮,全军上下人马疲累要死,但斗志昂扬,以为此战已胜。继续挺进间,眼看一支人马明目张胆地驰来,只当是渴望中地会师,不禁欢呼雀跃,奔走不成队型。
但乐晕了头地人和这人马一经相遇,就挨了一轮抢冲和弓箭。
众人大惊,借昏昏辰光回看自己携带地人头,多是扎爵扎巾之人,不由大惊。健布也张皇到了极点,反应许久才亲自领近卫冲退敌人,带本队人马徐徐后撤,在敌人南北两路人马夹逼之下,被围困在马河滩一带。
※※※
马河滩离路德十余里。那里有一小片断坡,坡下河水绕留,往年只有涓涓细流,有两条供里乡人赶集地拉环渡船,而如今,已是宽阔混茫,很可能是健布等人的葬身之所。
眼看他们的战斗力仍不可忽视,谁也不想打这只困兽。只想看着他自己垮掉。
军中稍安,到处有牧人兄弟欢呼。狄南齐知道他们看到了长月,便打马走过,夸耀各部的孩子们打仗勇敢。而年轻人们也都崇敬地看着他走过,逢他夸奖就喝酒,个个高呼:“是武律汗和将军带领我们打了大胜仗,让骄傲得像多长了角的公山羊低下了头!”
眼看他受这样的欢迎,那些贵族首领心里都不是滋味,更觉得公山羊是儿郎们指自己地。
狄南齐一个营一个营地走过,教训飞鸟兄弟说:“大丈夫就应该这样,受这样的欢迎。只要一个人有志气,就不能一天到晚栽到那些可笑的理由里神气。说什么去看羊下羔子了没有,狗崽吃羊奶怎么长大,树上的鸟窝放块石头,鸟是不是抱着它当蛋。”
这都是飞鸟小时侯干过的事。飞鸟知道三叔是专门说他的,眼神伸缩,撇着嘴讴气。
“那都是小孩子干的。”狄南齐转过头问他,“你们说是不是?”
“不是!”飞鸟偷着看看他,故意反着说。
“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才算是好男子!”狄南齐问。
“或者保家卫国,或者忠诚于主人……堂堂正正!”飞鸟说,“最重要的是不可抛弃身边的亲人,做到情谊两字!有些人,关键的时候是靠出卖自己的兄弟来换所谓欢呼的,而他明明知道别人是冤枉的。”
狄南齐脸色阴沉下去,等带他们走到营地外才说:“有些人看起来是你的手足,实际上却别有用心。我不是说他,只是要告诉你,是有这样地人的。你要是没有戒心,不知道为友的惩戒之道,日后会连怎么身首异处的都不知道!”
“是呀。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此刻还被自己的兄弟关着!”飞鸟不紧不慢地讽刺,“贞烈的敌人见过不?可他偏偏指出自己地同伴给敌人,某些聪明有志气地人还相信!飞孝,你说奇怪不奇怪?”
“恩!”飞孝说。
“我已经放他走了!”狄南齐轻轻地说。
“为什么?”飞鸟奇怪地问,心里却说:你有那么好,会把人证放跑?
狄南齐停下来,望着飞鸟,近似请求地说:“告诉我,你已经长大了,听到什么都不会哭泣!答应我。”
飞鸟点点头,心头已被天空的乌云笼罩。
“你余叔叔——他,跟随你的阿爸去长生天那里去了!是自裁的!我以为只要熬过这几天,就能救他。”狄南齐说,“他的最后心愿,就是让我把那个指认他是奸细的敌人放走,因为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养大了他的女儿!”
说完,他便拿出一封信,交到飞鸟手里。
飞鸟默默不动,忆起那哭一般地大笑,心想:难怪他会说“原来是因为你这狼崽子。我说为什么,原来是因为你这个狼崽子。他放着自己的女儿不养,又怎么会在乎一只狼崽子?!”他咽动喉咙,感觉到飞孝在擦眼泪,自己则努力遵守自己的诺言,不让伤痛浮到脸上,只是低着头,去读余山汉难看到极点的大个字说:
“你阿爸给我说过一番话:‘我家以商起家,没有根,也没有根须。树大无根,是祸乱之象。我也只有处在关中,别人才会有忌惮。’我想想,觉得他的意思很清楚。现在牧场俨如部落,人丁繁衍,但既不是一族,也无亲缘。虽你三叔,二叔都是难得才俊,但仍没有资格和龙氏,铁,燕,游牧贵族并列,也就是他所说的,无根。”
“比如龙氏,但保留龙姓的就足有千人,姻亲,子弟友不可计数,握上防风镇已经有好长时间了,人人都当他们是主人。而我们家,勃兴于一代,若遇到强敌,或许你二叔,三叔在,牧场里的人觉得他们是英雄豪杰,还能卖命,他们一去,你们兄弟作何维持百姓?怕无顺理成章的资格。就拿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来看,你二叔为镇庙上的牌位和人争执,几乎动武。而龙公只轻轻一句‘只许你们入?’,就无人再吭声。”
“……”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五卷 山高经行云漠漠,冲冠一怒家国仇 第三十九节
舒上一口恶气后,太多的事情需要人冷静思索,包括报仇的定义和自身该处的立场。尤其是细细品味余山汉的信后。那内中所指透过信中表面的事实,已让飞鸟心惊胆寒。
飞鸟呆在郊野凭吊,又一次发掘他想告诉自己的内在,在内心中问: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战争失败。二叔、三叔遭遇不测,牧场瞬间瓦解?还是因为牧场瓦解,战争失败,二叔、三叔会遭遇不测。
牧场为何会瓦解,因为它没有“根”?飞鸟默默地想:大概他说的“根”就是凝聚人心的东西吧?!难道安居乐业不是?!的确,二叔、三叔一旦不在,如大厦倾倒,河水干枯,谁还能安居乐业?这时,自己兄弟年纪过小,得不到信任,缺乏凝聚力的牧场顿可倾倒。
而且,二叔得罪的人太多,仇恨暗藏,弟弟妹妹们都不安全。
但他说的仅仅是这个意思吗?还不完全是。其中暗指的还有别的祸端。飞鸟惊了一身冷汗,醒悟后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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