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边,吱呀拉开门,再犹豫片刻,他向西厢走去。进了段含章那屋,刚把想法一说,就是段含章几声高几声低地一阵吵。陪段含章夜话的谢小桃推他出门。站在门边说足好话,劝他。他只好一点没脾气退在院里。很快,段含章追到门缝里喊:“想要我的刀。做梦吧!”
飞鸟心想:连人带刀早都是老子了,就他娘的闹脾气也不看看时候!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撑着屁股后面吊的披风,匆匆回到正屋,在里面的兵器架上摸摸挑挑。这些兵刃都不错,但没一样可算珍宝。他又要回段含章那儿夺刀,碰到自己腰上的刀柄,这便喜出望外地解下来。对着灯光抽出来。照一照,寒光四射,他因而自信而笑,说道:“东夏王地弯刀!”
决定了,他二话不说。转而又出门,顶头直奔东厢。
东厢多空,张奋青便龟缩在不远的房里,色迷迷地搂着弥补图里花子地女妾。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连忙一跃而起,扶到门边。脚步声却走过了。他放了心。又光身撑臂。在小妾咯咯的笑声中蹦回床上,说:“今夜哄得爷高兴。打仗回来给你穿金戴银!”
※※※
飞鸟走到樊英花的房前,略一犹豫,砰地撞破门,惊得半脱的春棠尖叫一声,丢了正收拾的衣物,搂着胳膊藏得不见。樊英花看过去,正要恼火,面前地不速之客却又急忙出门,掩了,站在门外说:“我太心急了,忘了叩门。不晚吧?”说完,“乓乓”两敲。
樊英从头到尾地看他礼貌一回,心里藏着的怒气全变成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回他进来,径直走到樊英花身边,别了一只胳膊进内室。樊英花被他拽得不由自主,问也不见他说,只好跟着他转到内室。春棠在内室里无处可躲,趴在被窝里露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不料,飞鸟看到有第三人,又二话不说拐弯出来……
最后,他们一起站到庭院夜色里。
飞鸟这才肯丢了不由自主地樊英花,没头没脑地问:“你愿意和我结拜兄弟吧?以后有什么好处都分你一份。”
樊英花原本就有火,一时火上浇油。
飞鸟不等她发作,拿刀往她怀里一填,说:“送你!”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拉人一齐往地上跪。樊英花一把扔了他的刀,猛地挣脱,冷冷地站在几步外发作:“滚一边去。神经病上来了么?!”飞鸟傻了,手指在自己和别人之间移指,却又“嗨”地一声捡了刀。樊英花到底也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进了门尤疑惑地回头,看他孑立沮丧,平心静气地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何有义气可言?”
门“砰”地闭了。飞鸟得到了鼓励,追上去敲,大声问:“有什么可言?兄妹?姐弟?夫妻……”
半天也没人理睬。他只好沿着门廊走,猛敲张奋青的门。张奋青拉条短裤奔来开门,只听得他一声问:“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能有什么可言?”
张奋青面红耳赤地往床上横斜的肉体看看,再看看自己两腿之间的那一物,尴尬地傻笑。
飞鸟只好主动替他闭好门,留给自己苦想……
天亮了。
春棠一开门,倒下一个卷了一桶厚衣物的人来。
她也见多不怪,看也不看就喊:“阿鸟公子。你咋这个样啦?”
飞鸟爬起来打个哈欠,老实地说:“怕你们夜里不告而别!”他拿出一张纸递过去。春棠看看上头的几行字,认出是借钱地欠条,笑道:“带来的那点黄金不让你还!”
飞鸟半信半疑地接回欠条,问:“真的?”但他还是又递去欠条,学张奋青的口气说:“这钱也不是天上出的。地上长地……”这农民的世故和通情还没言尽,屋里传来樊英花的声音:“我用它买史文清的人头行不行?”
飞鸟不等春棠再接,烫手一样丢到屋里,拒绝说;“想也别想!”
春棠笑笑,把他的欠条捡到手里。他却仍不走,踮着脚望一眼,又望一眼。樊英花在里头问:“催我们上路的吗?”飞鸟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
樊英花又问:“那是有什么事了?想许晓燕?”
飞鸟先点头,又连连摇头,终于,他背贴着厢房。鼓起勇气说:“我想拜托你点事。”
樊英花懒洋洋地问:“说说,到时看老子地心情再说!”
飞鸟说:“我和我阿妈他们失散一两年了。你耳目也多。能帮我寻访到吗?”
樊英花淡淡地“噢”了一声,问:“结拜成生死兄弟,送刀,都是为了这事吧。”
飞鸟笨嘴拙舌地解释说:“不全是。我得了您好多地照顾,心里更仰慕更感激,很想。
想一想,觉得光是朋友不亲!”
樊英花半晌无语,好久方说:“我们不是有婚约的吗?”
飞鸟一扬手。樊英花能看到他地袖子,听他用放了心地声音嚷:“那你说说,像两口子过日子的那种吗?你耕地,不,我耕地,你织布!你会织布么?会烧饭么?”
樊英花打断他心里地那种夫妻,简短地说:“不像。我也不会。这样吧。我们交换个条件。你不是给我了很不错的主意?要是我仍忍秦纷为主,势必要取信天下。必要时,能不能为大局做一点对不起你的事?这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飞鸟想了一下,答应说:“说我的坏话吧?我不怕。秦汾早就恨我恨得要死!”
樊英花却也不解释。她仍想劝飞鸟杀了史文清,却难以说出和情的道理。一字不提。她因被人撵而无颜面。旁若无人地让春棠招呼宿在外头地部下,摆出早饭也不吃的姿态。飞鸟也讷然无语,走了怕冷了客,不走,又似乎在催人快走,挽留。却担心一出口。人家真留下不走。他左右不是了好半天,只好旁顾言它说:“给许小燕捎个话。让她别想她娘。”看樊英花不理不睬。他又觉得该说些两人之间的事,又不合适地偎在门边说:“我知道你一直误会史文清。他那个人刚,正,直!好多人都喜欢不来。你也难怪。要不是他闹着要走,我就敲两下让你出气。”
樊英花又气又想笑,淡淡地骂了一声:“快滚!”
飞鸟连忙又举上腰中宝刀,要求说:“送给你吧。”
樊英花真想冲上去,照着他的脸打几个响亮的耳光,好好地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三岁小孩,要被人这样哄了才高兴。可她顾念飞鸟也人模狗样了,实不愿意厚赠这份屈辱,只好好心地说:“狄阿鸟。你根本不是在乱世中立命的料。你再有难,记得找我。在我那儿,你可以继续做个大孩子……”
飞鸟看看自己的刀,弃而不舍地说:“这把弯刀是东夏敖王留下的!传说,匠人在长生天那里讨来伟大的力量,在刀身封印了十二匹野狼的灵魂和大地母亲地爱。谁得到它,就可以得到勇气和意志。”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龙琉妹。龙琉妹送这把弯刀的用意,便是要他具备出众的胆略和意志,而他拿了这把弯刀,却依然没有让龙琉妹满意的表现。他想起来,心里不免有点酸酸的,却同时也多了几分解脱,心说:你不会再在乎我,而她却成了我现在最要好地朋友,没什么珍惜不珍惜的。
樊英花见他泪花闪闪,早原谅了他,怕他纠缠得自己心软,骗他说:“你对你的宝贝史文清下不了手。我却下得了。我让春棠给陆川递去了话,你要是跑得快,兴许能赶得上!”
飞鸟大吃一惊,猛地上前半步,却又退着往后走,走罢几步,一转身。向门外跑去。他右手执刀,左手急摆,心里却一个劲地想:不会这么快。春棠才出门多久?我要先一步到老史家等着,看他敢怎么样!
许多人都认得他,见他打上坡冲上去,自下坡冲下去,在两排沟房宅基之间追日赶月,沉重的脚掌踏得黄土,酥开的砾石哗啦啦地响。或远远撵上前几步,或站在土墙段边疑惑。等他跑到史文清的草棚土院。屁股后已经上来了十余个喊问地汉子。飞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眼看到门边拴着地两头驴。省事跳过低矮的土墙,站到院中。
院子已经拾掇了两小车家当,一老妇、一少妇正挤着一只瘦鸡抓。飞鸟地突然降临并没有让老妇那双枯而有力的手松懈,只见老妇自弯腰看住鸡的姿势往前一探,麻利地捞了鸡在手,这才站直身。把黑麻巾下的面孔扭向飞鸟。飞鸟看陆川还没来,又怕吓到人,弯着头在她面前喘气,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倒还是第一次见史文清的母亲,颇后悔没早一点来。
史母却认得他,大声说:“你恼不过,想杀俺清儿么?”她媳妇倒还图里花子漂亮,又黄又瘦,也不知道都把飞鸟给的粮食吃哪去了,却很急地堵在门口。红着眼埋怨自家婆婆:“我说拾掇拾掇,连夜走……”
史母却说:“胡说!要走,也得容清儿向主上拜别。”
飞鸟半信半疑,心想:夜里怎么走?东门水路没船,西门值了哨。可这么说。倒一点也没含糊人情!他向屋里看看,问:“老史和孩子都在屋里吧。”史文清已经站到了门口,身上还背了包袱,露面就说:“我处在这里看你落败不成?能在朝廷得个官,以后还能有将军用得着的地方。要是你当我姓史的有血有骨,就不要怕危害到你!”
飞鸟无奈地问:“做官就那么好吗?”
史文清苦笑说:“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十年寒窗。数载游学。谁甘于寂寞?当日,我落得了个草莽。自甘堕落,生不如死。全蒙主公,我这才像个人。人要像个人了,就记得自己的抱负。水磨山司不大,管好耕作农事便行了,要我这样不安分的人干什么?我母亲深明大义,一个劲地劝我,说我为自己地抱负而左右您,一定会害了你的一世英明,其实才是真正地忘恩负义!”
飞鸟木然,不由自主地说:“你还有理了!”
他看来看去,说:“我答应啦。你走吧!我不再拦,也不让别人拦!”
他怕史文清的媳妇惶恐不安,走出来站到门外,接着又觉得站住路口就行了,便移到路口拦截陆川。挨着路的农家给他送碗早食,他就坐在泥石垛下吃。吃了半晌,陆川还没来,而史文清却已有意避开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心里大为惆怅,叹了好几声气去还人家的碗。近了一家几个瘦猴的人前,才知道他们送自己的是干地,吃的都是清汤,眼泪一下出来了。
他一路回去,立刻做出一件更惊人的决定:多多抽调百姓,去县城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吃一半省一半。
到家,樊英花已经走了,张奋青送他们还没有回来。
呆一会,他就因没有个可以一起商量的人而多了一种附骨的痛感。很快,张奋青回来了,嘟囔说:“你该送送他们呢!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回去安全么?人家千里送来金子,咱……唉!”
飞鸟记得自己要送的刀还没送,看看,手里的弯刀梗人,连忙追问:“走多远了?”
张奋青沮丧地说:“马跑起来还不快?可着劲追,不追个半上午?”
飞鸟又记得史文清,说:“我追去看看。你挑几个光棍去追史文清,就让他们留在史文清身边保护他地家小吧。要是他做了官,一定亏待不了这几位弟兄。做不了官。也好让他们保护着回来,不想回来也把他绑回来。”
史文清应了一声,终于吞吞吐吐地说:“樊主上的意思,不能让他走,留不住人,就”
飞鸟明白地一笑,回屋写下几个字“令。博大鹿即刻收兵。”又拿出自己的印章,一并交给张奋青,说:“你把这个给他吧,由他决定加盖与否。”
张奋青傻然地盯着纸面,浑沌起来。
飞鸟却不理他,出去拉了匹马去西门追樊英花。春风颇大,飞马如追风地行了十余里,站到高处,远方已人迹不见。他立于山石之衅,披风裹身,几欲乘风,心里正苍凉,眼神无声无息地看向手里的弯刀。逆向几匹快骑冲如泥丸。飞鸟的眼最是犀利,一眼看到最前面地是樊英花,仰天长嗥一声,转马迎头。
近了,越来越近了,樊英花口中的叱喝已能听到,飞鸟便停下来,装成散步的样子。
樊英花来到几十步外也开始慢行,一点点驱马到得跟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他们让你催我走的?”
飞鸟反问:“谁?有吗?”
樊英花笑道:“要不要我让陆川来供给你听?”她把马头并向飞鸟,解下长剑递去,要求说:“狄阿鸟。把你的刀给我吧。”
换过刀剑,她又不肯罢休地提醒:“哪个史文清……”
飞鸟心情好转,笑道:“走了。让他走吧。看他走到哪能走出我的手掌心?你哪有我知道他。他刚而犯上,到哪也没有人容得下。倒时,还不怕他乖乖地回来?”
樊英花地眼睛越来越亮,不敢相信地扭过头,淡淡地问:“狄阿鸟。你这在和拓跋巍巍比胸襟吗?”她又看过等在远处地手下,以腿驱马,渐渐转向,却又脸红如花,头也不回地说:“你记住。
一个女人不容易把她的剑送给一个男人!”
飞鸟愣愣地看着她飞奔而去,问:“什么意思嘛?”他只得大声喊:“什么意思呀!”
他乐颠颠地转过马,扭身舞手地上岗,喜形于色地嚷:“她是暗示我,我们地婚约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吗?”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诈中诈,半江碧流泪沾衣(1)
初夏的太阳把光和热洒下,自个却总是寒森森地挂着脸,似乎还没有春日的艳丽。东来的暖风滚过青色田野,在片片阡陌上翻滚出波浪。阡陌中间,小路上,土丘,小山包上,时而会走过一溜溜队伍。
当那些扛枪绰刀的战士回头望向家乡,骡驴吃了鞭子才恢恢叫着拉动粮草车的时候,飞鸟也不早不晚地把队伍拉出来了。一再向外逃难的百姓们会在迎头遇到他们时大吃一惊。只见他这长蛇一般游个不停的队伍老幼弱壮参差不齐,一车一车过去,全是瓢盆烂布,坐成向外的孩子。一些环卫自己队伍的像样壮汉鼓励他们说:“别怕!司长官大人说了。我们去帮朝廷打仗,给大伙挣顿饭!”他们眼睛里瞅着往南逃难的人多了,渐渐叫嚣:“他们给咱们腾县城呢。打了仗,县城的好地尽咱们种!”
每当这样的话音落地,都是一团团激动的欢呼。
飞鸟乘在一辆战车上摇晃,罩了一身只露俩眼睛的铁甲,披风兜了老长。他的右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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