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颖抹抹下巴新长的胡茬,笑得不羁,“还是六姐挂念我,不像某些人,眼里从来没我这个儿子。”
戴雪梅只作听不见,拉着曼明在沙发上坐下,“有阵子没见你了。”
“这几天下雨,就懒得动了。”曼明转头看看六小姐,“六姐今天怎么得闲过来,学校里没课吗?”
赵承欢叹了口气道:“都是这场仗闹的,学生们闹游行运动,没几个人来上课,学校干脆停了课。”
戴雪梅道:“老太太一直惦记着你,你去后面看看她罢。”
曼明应一声去了,六小姐跟着起来道:“我陪你去,我也还没见过奶奶呢!”
两人结伴走了。
戴雪梅这里慢慢搁了茶杯,抱膝看着自己儿子,颇有些审视的意味,赵承颖双手叉腰,更显得身材挺拨,笑嘻嘻的道:“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006、教训
戴雪梅冷笑一声,“还能有谁,我生了四个儿子,只有你叫我最不省心。”
“这次真是冤枉,我好端端在军中,就是死您也得叫我死个明白罢?”他长腿一跨在沙发上坐下,身子一仰,顺势将脚搁在茶几上。
戴春梅皱眉叱道:“放肆,坐成这样成什么体统。”
赵承颖尴尬的收回脚。
戴春梅叹气,“刚才当着曼明的面我不好意思说,你在外面那些风流债什么时候是个头?早两年你年纪轻,我以为结了婚会收敛些,谁知你竟这么不检点,你自己算算日子,你跟曼明结婚几年了,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赵承颖端出痞子样来,在一旁逗丫鬟,小丫鬟忍不住笑了笑,戴春梅恨道:“下作东西,当着我的面就敢勾*引少爷,还不给我滚出去。”
小丫鬟告饶,“太太饶命,我不敢了太太。”
“滚。”
小丫鬟捂着脸跑出去,赵承颖脸上讪讪的,“干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不过闹着玩的。”
戴春梅恨道:“闹着玩?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前儿个我跟张参谋长的太太逛百货公司,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上来叫我妈,说是你的人,当着张太太,我竟连自己儿媳都认不得,这叫什么话?张太太一向跟许家那边走得近,回头这话传出去,你叫我下次怎么见亲家?”她将手按在他腿上,语重心长,“老七,过了年你也有二十八了,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早些收敛心思安家立业岂不好?
赵承颖只是低着头:“我知道。”
戴春梅叹口气,站起身道:“该说的话我也说尽了,你也有这么大了,以后的日子你自己作打算,你父亲在书房,你去见他罢。”
“是。”
戴春梅扶着丫鬟出去,赵承颖深呼了一口气,起身上楼。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作战基地,进门靠左摆了一张沙盘模型,墙上挂着各省地图,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军事与枪械书籍,窗户开着,窗帘随风微微浮动,赵耀邦噙着烟袋正在摆弄沙盘,听到外头报告七少爷到,说了声进来,起身从沙盘后走出来。
赵承颖进来鞋跟一磕,朝他行了个军礼,“父亲。”
赵耀邦恩了一声,“见过你母亲没?”
“见过了。”
“她这阵子睡不好,身上不爽快,你回来了就多来陪陪她,走了这几个月,日日听她叨念你,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知道。”
赵耀邦走到窗边小沙发上坐下,“颖州一战你功劳不小,军中几个元老对你赞赏有加,提议要给你升军衔,被我压下了,你年纪轻,多历练一下扎稳了脚再晋级也好让别人心服口服。”
“一切全凭父亲作主。”
赵耀邦抬头看看他,“我听人说许家老四是个可用之材,这次他的功劳也不小,这个人你怎么看?”
赵承颖道:“有几分胆识与才干。”
赵耀邦点点头,“许震山养的这几个儿子都不成气,只这个养子还是个可造之材,你回头约个时间,我要见见他。”
“是。”
☆、007、送子观音
赵太公去世的早,老太太早年独自扶养几个儿女颇受了些辛苦,所以赵耀邦发迹后比旁人更加孝顺,补偿老太太早年养育辛苦,在府中单辟出一座清幽小院供母上大人养老,老太太在东北用惯了土坑,对西式的壁炉十分看不上,赵耀邦便依样在老太太房子盘了土坑,安了地暖,冬天添把火,一屋子里热腾腾,夏天撤了柴火,坑上铺一整条竹席,上面放了织金的软垫与红木雕花小坑桌,远远见了,也别具风格。
老太太此时歪在坑上,穿一件蓝色对襟大褂让小丫头捶腿。
双喜领着人进来,没耐何的道:“转脚的功夫,老太太又盹着了?”转头对曼明与六小姐抿嘴一笑,上前轻轻摇了摇老太太,“老太太,您瞧谁来了。”
老太太睁了眼,模糊瞧见两个人影,只是看不清,取了脖子上挂着的金丝眼镜戴上方才看见。
曼明跟承欢上前请安,“老太太万福了。”
老太太咧嘴笑开,忙招呼道:“老七媳妇,快到我跟前来,双喜,快请六小姐坐,端些茶点上来,要普洱,七少奶奶胃寒喝不得绿茶。”
曼明乖巧的偎着她坐,“难为老太太惦记着,上次四嫂子找的治胃寒的方子,我回去吃了后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调养着,我看你的身子又单薄了不少,老七总不在家,家里全是你一个人操持也够辛苦的。”
“哪有什么辛苦,那边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不比这边家大业大。”
老太太这才瞧见六小姐,问:“你母亲可好?”
承欢欠了欠身道:“还好,打春后受了些风寒,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所以不得过来请安,让我替她向老太太问好。”
老太太感慨万端道:“让她养着罢。”
正说着话,戴春梅带着丫鬟进来,笑一笑道:“老太太今天精神好,午饭就摆在这儿罢?我已吩咐下去了,一会请老爷也过来,难得人多,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老太太道:“你安排去罢。”又突然想起什么,对双喜道:“前儿我让你收起来的那件东西,拿出来罢。”
双喜瞧瞧她的眼色,心下明白,转身进去,过了一会捧了个锦盒出来。
戴春梅笑道:“老太太又藏了什么好东西给人。”
老太太笑笑,拉着曼明道:“这是早前我收起来的,是件好东西,已经到庙里请法师开过光的,据说十分灵验,你带回去摆在房里。”
双喜打开盒子,曼明瞧见是个白玉送子观音,脸上先红了红,戴春梅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曼明,这些年你们吵吵闹闹,终归是夫妻,我这个儿子最叫人不省心,你别看他在外面野惯了,平时也呦五喝六的,可到你跟前却是服服帖帖,曼明,只有你能压得住他,别的暂且不说,有我跟老太太给你作主,你先定定心,生下一儿半女,我跟老太太也好安心。”
曼明低站头不说话。
☆、008、柔媛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男人哪,都一个样儿,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且别计较,日后再收拾他。”
曼明笑笑,“老太太说哪里话,是孙媳不好,叫您跟母亲操心了。”
戴春梅道:“有我们在,你只管安心,别管他在外面那些人,我只认你是我儿媳,你生的孩子才是我孙子。时间不早了,我叫人去请老爷过来,早点开饭。”
吃过午饭,曼明辞了老太太跟太太到四少奶奶那里,四少奶奶柔媛是头胎,自怀了孕后就百般不舒服,一直在屋里养着,五月的天气,屋里还搁着暖笼。
曼明进门便觉得一股热气兜头迎过来,憋得气闷,四少奶奶的丫头菲林引着她穿过花厅,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们少奶奶身子原本就弱,现在又是害喜,吃不进去东西,身子只是嫌冷,不怕七少奶奶笑话,我们现在还用着两床被子。”
曼明问:“四少爷呢?”
菲林道:“打怀孕四少爷就在外头公干,好一阵子没回来了。”
曼明心里一叹,她们这样人家始终逃不过这样命运,男人是时时见不得的,却仍要千辛万苦在家给他养儿育女。
菲林推开偏厅的玻璃门,对里禀道:“少奶奶,七少奶奶来看您了。”
柔媛是瓜子脸,皮肤细白,穿一件湖蓝色家常旗袍坐在沙发上,旗袍故意做大了一号,套在身了松松垮垮,她烫了头发,鬓边别一只翡翠蝴蝶,倒也不觉得很糟。
她站起身道:“早听见说你们来了,只是我身子不好,不能过去。”
“知道你身子不好,这不,我过来看你了。”曼明转身叫佣人把篮子拿来,“路过果脯店,知道你爱吃酸的,给你买了几包,没胃口时拿来当零嘴吃。”
“谢谢你惦着,菲林,快拿进去,给七少奶奶倒杯咖啡。”柔媛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外头阳光很好,偏厅门上装着五彩玻璃,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倒添了几分颜色。“你有阵子没来了。”
曼明只是笑着不说话。
柔媛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也是没法子,好在太太宠老七,肯叫他在外头住,像我们这样不得宠的只能在家里住,日日要被盯着肚子,左问右问,不生一个永远都不得安生。以前被逼得紧时我真想回娘家,这不,才怀了孕,刚得了些轻闲,我就托懒说身子不好,不时常过去了。”
曼明看着她肚子,“还不明显呢。”
“才两个多月哪看得出来。”
“四哥在外面,时时来信吗?”
“哪有什么信,有信也发到军中,老爷偶尔叫人来告诉我说一切都好,让我安心,我哪能安得了心,他这次被派到承州,说得好听是警察厅长,可承州是什么地方,都知道日本人扎了两个团在那边,放他过去,不是给猫笼里放老鼠吗?”
曼明劝道:“你宽宽心,现在国际法签了新条约,量他们也不敢妄动,再说,就真的有事,司令还能不管他?”
☆、009、可悲在此
柔媛勉强一笑,“也只你会逗我笑一笑。”顿一顿,想起来道:“忘了跟你说,前几天我回娘家去,听见我三姨娘跟你那继母在那叨咕,好像是要给许三公子续房,他那一位难产去了也有一年了,三房里总没人也不行。”
柔媛跟曼明是沾些亲的,柔媛是外交部长陈正德的千金,他的三姨太太跟曼明的继母是表姨姐妹,曼明跟继母王氏一向处得不好,跟她生的那两位哥哥更是谈不上话,于是淡淡的道:“娶了也安心,省得他天天往外跑了。”
柔媛笑道:“要我说,姨奶奶也聚了六七房了,这继室添不添都一样,着什么急。”
曼明一笑,柔媛接着道:“倒是你家那位四公子,近来在名流圈里风头大盛,我听说好多人上门说亲呢,最近又被一个名流千金盯上,非他不嫁,据说也大有来头,是北平霍家霍督军大人的千金。”
那位姨娘是曼明嫁人后接进门的,曼明只见过她两三面,她带来那位儿子,她也只有年年过年回家时见过一面,并没多大印象,当即道:“是吗?要是能攀上这门亲事,老爷子恐怕要高兴坏了。”
柔媛笑道:“只怕王氏要气死了,自己生了两个不成气的,一个姨太太的儿子,还是带来的养子,倒爬到她头上了。”
足足敷衍了一天,回到家曼明只觉得浑身酸乏,只想快点上楼舒舒服服洗个澡,翠竹问那件送子观音怎么办?曼明想了想道:“找个合适的地方摆着罢。”
有什么办法呢?总要应付一下,这些年太太对她不错,什么事都袒护她,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她跟赵承颖是怎么过的她也全都晓得,起先也劝她守贞守德,在家相夫教子,可一天天过下去,见自己儿子实在太不成气,也就不为难她了,只要她不出大过错,别的都由着她。夫妻两个过不下去,究竟是谁对谁错也没人追究了,家族之间的联姻就可悲在此,就算过得再不好,两个人在家里撕破了脸,打破了头,出去也要装点好,离婚是行不通的,除非一个死了,这就是这些年为什么她一提离婚赵承颖就发疯的原因。
曼明泡在浴缸里,回想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真是不堪回首。
晚饭时,佣人上来问,“少奶奶,少爷的饭还备不备?”
曼明用毛巾擦干头发,“不必了,想是不回来了。”刚才回来时他坐另一部车走了,大概去了哪位相好那里,她也懒得理,套了件浴袍下楼去,客厅里空荡荡,落地窗外寥寥几点灯火,法租界的房子寸土寸金,像这样的临江别墅更是难得,寻常人家有钱也不一定拿得到手,有钱人家又最重隐私,邻里之间最好是互不干扰,于是间隔修得格外大,一整片江边大道,只稀稀落落几十户邻居,住户都是政界要员的家眷,当然,也有些交际圈的名媛,曼明的隔壁是一家法国人,曼明有些候宿醉醒来已是傍晚,披件长袍走到阳台,总能见到那家法国人其乐融融围着餐桌吃饭,再么先生陪着一双洋娃娃似的儿女在院子里玩耍,妻子在厨房忙碌,曼明好不羡慕,她最期待的婚姻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可她与赵承颖这辈子是再没指望了。
☆、010、酸涩
翠竹端了咖啡过来,曼明端起来喝了一口,问:“刚才是谁打来电话?”
翠竹道:“是外宅那边。”
曼明冷笑,他不过在家住了一晚,外面相好的电话就要打爆了,赵老七好的一点是,外面再胡来,面子还是要给她三分,他从没给过那些女人名分,没过正路的,连姨奶奶也不算。外宅那些姨奶奶们,不过自己叫来安慰自己,戴春梅是不会承认的,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
刚过八点,“夜巴黎”歌舞厅内早已人满为患,交际花元霜霜酒意盎然,穿一件黑金包沙的斜肩夜礼服,穿过人潮朝二楼包间走,“陈老板,好久不见,刘公子,最近在哪里发财呀,呦得了,谁不知道你呀,最是个嘴甜的,讨厌,没功夫跟你闹去,我还有事。”
一路闹着来到楼上,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停下,相较于外面的喧哗,这里十分清静,昏黄的小射灯发出幽幽的光。
她抬手叩叩门,推门进去,一眼看见坐在正中的人,笑着凑过去,“要不是刚才有人看见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七少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不依,一定要罚三杯才好。”她在他身边坐下,拿了酒瓶倒酒,涂了红色寇丹的手执着杯子,别有一番味道,笑吟吟把酒杯送到他唇边。
赵承颖已换下军装,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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