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梅点点头,见她穿着半旧的衣裳,打扮得清秀淡雅,气色比之从前要好许多,脸上圆润,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她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一声,我好叫人给你安排。”
曼明道:“回来几天了,一直不得空。”
戴春梅点点头,再无言语,曼明见尴尬,对她道:“先坐罢。”
戴春梅走到沙发上坐下,曼明没敢坐,在近前站着。
戴春梅也有许久不曾来这边,打量了四下,还是从前一个人样子,连桌上的瓜果盘都是从前的样子,簇新的,不像是从前旧的,这个老七,爱一样东西便是这样,旧了坏了再换,也依旧要一样的。
抬头看面前的许曼明,她垂着头,不言不语的样子叫她有些不忍心,可是想着摆在面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得不叫她狠下心来。
她道:“你既回来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承颖另娶了新少奶奶,知道有你是断不会答应的,你也不想叫承颖为难是罢?”
她抬眸,徐徐看向她。
曼明冷笑,似有讽刺的道:“我回来就是叫他为难?偌大宣城就容不下我?难道非要我走了,死了,你才能放心?为什么非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
面对她声声指责,戴春梅无言以对,唯有叹息,“我知道对你不住,可是这是替大局着想,曼明,承颖打下这个江山不容易,你走了,息事宁人,对谁都有好处。”“那我呢?”曼明冷笑,“我走了,赵家势力如日中天,息事宁人,对你们当然都好,可是我呢?我一个人,老宅也被人卖了,女儿在这里,你让我去哪?”
戴春梅道:“我已替你安排好了,你若不想再出国,香港那边我替你找了房子,你可以到那里定居,一应东西不必你操心。”
“我不走。”
戴春梅没想到她这样说,一时诧异,定定望着她。
许曼明坚定的道:“没有女儿,我哪也不去,除非你说服赵承颖把孩子给我。”
戴春梅早已料到这样,说道:“你放心,孩子不管在哪里,我都叫她认你这个娘,曼明,现在时局不稳,我答应你,一切安定下来,就接你回来。你依旧是承颖的嫡妻,没人能代替得了你的地位,只是眼下,你还要委屈一下。”
曼明苦笑,“我为什么要替不在乎我的人受委屈?”她看着她,眸子里泪光泛滥,“如果一个男人的江山需要女人委曲求全替他成全,妄称他一声霸王。”
“好。”
门口一声叫好声叫两人同时一怔,望向来处,赵承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一身戎装站在门厅,想是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拉掉手套扔到一旁,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对戴春梅道:“妈,您做得这些够多了,以后我自己的事,还是让我来罢。”
戴春梅道:“老七,妈都是为你好,我也并不是真心要曼明走,只求她再委屈两年,等大局稳定,自然接她回来。”
“她以后用不着受任何委屈,我会找时间公开她的身份,我赵承颖的女人,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你回去告诉张玉茹,若她想走,即刻就走。”
“老七……”
“什么都不用说了。”
戴春梅见势,大局已定,只能任由他去,“你好自为之。”
等她走后,赵承颖扳正曼明的身子,逼她面对自己,“我去酒店找你,翠竹说你回家了,曼明,你原谅我了吗?”
曼明望着他,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说什么好。
☆、118、颜色
赵承颖最怕她这样安静的模样,越是静,越是代表着坚持,她这样静静的望着他叫他心里不安,眼神如同望一个陌生人,“妈的话你不用太在意,我早已下定了主意,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曼明推开他,“我来找你是有事要跟你说。”赵承颖缓下神色,有些失落,“什么事?”曼明走到一旁,背对着他道:“东晋军有个人现在你们手里扣着,我希望你能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你就为了这个才来找我?”赵承颖冷笑,“是雷宇痕让你来的罢?”许曼明懒得解释,只道:“我知道我不该插手军事,可是有个人情我不得不还,你就当是帮我最后一次。”赵承颖想都没想的道:“别的都行,这件事恕我不能帮忙。”
他如此绝断的拒绝,曼明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赵承颖一把拉住了她,“曼明,再谈谈。”
曼明没转身,“除了这件事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不帮我也不强求,请赵督军放手。”
赵承颖看着她,慢慢松开手,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他终究是留不住她。
李贵儿走进来,一路朝后望着那个走出去的身影,默然来到赵承颖身边,“督军。”
赵承颖语气不佳,“事情办得如何?”
李贵道:“今天晚上就转移到承州,那边都安排好了。”
赵承颖恩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李贵站了一会,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道:“督军,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承颖斜他一眼,走到沙发上坐下,“当讲不当讲的你都开口了,说罢。”他侧了身,闲望着窗外花园里,静恩哭着抱着曼明不撒手,心口发疼。
“我们排察他在这边活动范围跟接触的人中,好像有少奶奶。”
赵承颖回过目光,望着他,“曼明?”
李贵儿点点头,“是,线人说少奶奶半个月前就在找这个人,我们抓住他不过才三天时间,这样的话,那夫人跟他是早有联系的。”
赵承颖道:“少奶奶找他有什么事,查清楚了吗?”
“没有,只是查出少奶奶在英国时雷宇痕一直跟美国有通信,督军,看来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赵承颖皱着眉不语,李贵道:“张帅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正派人彻查,要不要阻止?如果他有意在少奶奶头上安个罪名的话……”
赵承颖摆摆手,“不用管,派些信得过的人暗中保护少奶奶,不容出差错。”
“是,”李贵道:“我已经叫人将转移到承州的消息放了出去,想必他们会派人去营救,到时候我们一网打尽。”
赵承颖兴趣少少,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罢。”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身影,李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识趣的退出去。
张妈在花园里抱住哭成累人的静恩,“静恩乖,妈妈去去就回来。”
静恩只是不听,一个劲儿的哭,张妈将她交给奶娘抱走,自己回走了两步,看见柱子后头的人影,停下来,叫道:“阿兰,你在那里儿做什么?”
阿兰从柱子后探出张脸来,慢慢走出来,“张妈,我……我没事。”转身飞快走开。张妈疑惑的看着她,“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自从知道许曼明回国,阿兰心里一直不安,从前做的事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家里的电话是不敢再用了,瞅了个没人的时候她从家里出来,拐了好几道街,找了一家邮电局借电话给大宅那边拨了电话,忆妃拿起电话,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对那头道:“怎么样?妈今天过去了还顺利吗,许曼明走了没有?”
阿兰道:“看样子她不会轻易就走,加上少爷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姨奶奶,你要尽快想办法,我不能再帮你了,那个法子再用就被发现了,少奶奶人聪明,英国医学又发达,怕是早就怀疑了。”
“不行,阿兰你得帮我最后一次,我都努力这么久了,好容易把她赶走了,我不能前功尽弃。”
“姨奶奶,您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罢。”说完不等她再说就挂了电话,忆妃拿着听筒,无措的站在那里。
张玉茹下楼来,看着她道:“做什么呢?”
忆妃不知道方才的话她听去多少,心里不安,忙将听筒挂回去,“没什么。”转身就要上楼,张玉茹眸子一转,叫住她道:“等等,我有话问你。”
忆妃停下来,“什么话您说。”
张玉茹一改往日厌恶神色,和言悦色的道:“我进门晚,一些事情不知道,妹妹跟在承颖身边久了,想必是知道许曼明的。”
忆妃抬头看了看她,复又低下,“知道。”
张玉茹叹息一声,略显无耐的道:“你也知道,我嫁进来全是看在家族利益上头,我们姐妹平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姐我偶尔说些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少奶奶多心了。”
“没有就好,我想你也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何况我们现在站在同一条船上。”
忆妃又看了她一眼,“新少奶奶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张玉茹冷笑,“你是聪明人,许曼明回来,对你对我都没好处,不如我们联手将她赶出去。”
忆妃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现在经她说出来,看着她那双闪着精明的光的眸子,总觉得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忆妃迟疑了,她知道,就算她现在跟她联手一起将许曼明除掉,可是,张玉茹事后是不会领她的情的,事情成功还可,若不成功,说不定还会嫁祸于她,她不能答应。
“新少奶奶抬举我了,那边的少奶奶本就没有离婚,她回来也是正常,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张玉茹本想拉拢,没成想她这副态度,当即拉下脸来,“别给脸不要脸。”
忆妃低着头不说话。
张玉茹烦乱的摆摆手道:“下去下去,一副死人样,看着就叫人心烦。”
忆妃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张玉茹心里烦,踩着高跟鞋一路出去,“真不知道这个时候爸又抽什么风,非要叫我回去。”
“老爷电话里说有急事,肯定是要紧事,小姐还是回去走一趟罢。”玫瑰提着礼盒小跑的跟在身后。
张大帅府上楼阁高筑,远远望去气宇轩昂,车子穿过重重岗哨,直开进去,在正门口停下,张玉茹下车来,已有佣人迎出来帮着拎东西。
玉茹进门换了鞋,把包包扔给底下人,问:“爸呢?”
“老爷在书房。”
玉茹上楼,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门道:“爸。”
张忠良伏在书桌后看一份加密文件,见她进来,用东西将文件压住,起身走过来道:“你回来啦。”
张玉茹在沙发上坐下,顺势将脚翘到茶几上,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烦闷的道:“什么事非要叫我回来。”
张忠良斥道:“都嫁人了还这副样子,不像话。”
张玉茹收回脚,依旧兴致少少。
张忠良叹了口气,说道:“你呀!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心事全摆在脸上,都是你妈惯的,在家里还好,到那边人家怎么肯容忍你,只会觉得我们教养无方。”
“您放心,她们才不在乎你女儿有没有教养,那家子根本就是白眼狼,还有赵承颖,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您放在眼里。”
张忠良冷笑,“那个兔崽子,狼子野心,早两年他羽翼未丰,对我还算尊敬,这两年越发不像样,我也是时候给他点颜色瞧瞧了,好让他知道,若不是我,他的督军之位岂能坐得稳。”
到底是丈夫,听到他这样说,张玉茹担心的道:“爸,您打算怎么做?您可不能太过份,他那个人就是那样,驴脾气又不听劝,您当初不也说,就喜欢他这份野心吗?”
张忠良看着女儿发笑,“你呀,还是心疼他不是。”
玉茹脸上红了红,别过脸道:“我哪有。”
张忠良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他上下细细瞧着她,“怎么不开心?”
玉茹抽着脸闷闷的道:“爸,他前面那位太太回来了。”
“你说谁?许曼明。”
张玉茹点点头,惊讶的看着他,“您怎么也知道?看来只有我一个是傻子,大家都知道她回来了,都瞒着我。”
☆、119、故人
见女儿表情失落,张忠良道:“她不过一个失去了势力的下堂妇,你何必在乎她呢。”
“你没见她嚣张的样子。”张玉茹苦笑,“表面上说两个人不来往了,可我知道赵老七一直关心她,这次她突然回来,不见得不是他的主意,要是两人有复合的意思,我也是没法阻止的。”
张忠良表情沉下来,思绪良久道:“你不必担心,若赵老七真有负你之心,我定饶不了他。”张玉茹摇摇头,“算了,阻止得了人,阻止不了心。”
张忠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缓缓的道:“我叫他永远死了那条心。”
簌簌,窗外起了风,窗帘被风吹得扬起老高,桌子上放的一只烛台被吹掉地上,玉茹弯腰去捡,眼角余光瞥见父亲侧脸,那笑容竟隐隐含了几分杀机,她不由心中抽紧,握了烛台的手渐渐随之凉下去。
天色渐暗,街上行人变得稀少,曼明特地换了套深色衣服小心翼翼朝巷子深处走去,她打扮得朴素,若不是耳上那支翠色欲滴的耳环,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并无两样,除去容貌俊秀些,身材高挑些,别无出挑之处。
对面一卖水果的小贩挑着挑子从她身边走过,兜售叫卖,她将头压低了些,侧身让过,走了也不知多久,周边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她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搭,搭,曼明停下来,朝后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抚住胸口,是她多心了吗?怎么总觉得有人跟着,摇摇头,将手中折纸展开,看了看上面的地址,与眼前门牌号比对一下,确定无误后,她上前叩门。
一个打扮朴实的中年妇人过来给她开门,只将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太太,您找谁?”
“我是曼明,霜姨在吗?”
对方似乎是知晓她的,打开门道:“太太在里面,你请随我来。”
曼明同她一起进去,这是幢不大的院子,一只东西两排房,她们来到东厢,隔着垂帘可以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有女子压低的嗓音,曼明在垂帘外候着,让她进去通禀,隐隐看得见里面人影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凝霜已迎了出来,“曼明,我一直在等你。”
曼明道:“一直拖不开身过来,你怎么样?”
“都好。”她道,身后一阵悉簌声后一个穿着黑色洋装的人来到面前,曼明定睛瞧了瞧,认出她来。
霍丁丁一脸苍白颜色,眼睛浮肿,像是刚刚哭过,黑色礼帽遮住半张额头,但仍难掩憔悴,她朝她颔首,仍叫一声“大姐。”
曼明施还一礼,凝霜对她道:“丁丁是昨晚才到的,冒了极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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