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范’两个字不敢当。不过这桌‘春江花月宴’确实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姜山与沈飞虽然地位悬殊,相处时间也不长,但几番交流之后,却大有知己的感觉。距离拉近了之后,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多于的客套和顾虑,“你们知道吗,在北京,如果想要吃我做的这桌菜,那可得提前一个月预定。”
“是吗?嘿嘿,那我可真有口福啊。”沈飞摸着下巴,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似乎还在回味不久前的那顿大餐,“不过我也不能白吃,得回请你。”
“哦,我猜猜,飞哥要请客,自然是用名满扬州的炸臭豆腐干了?”
徐丽婕笑嘻嘻地插话:“沈飞炸的臭豆腐干我吃过,味道棒极了!”
沈飞冲徐丽婕竖起了大拇指,一本正经地点着头:“有品味!”
“好!那我明天就去尝尝飞哥的炸臭豆腐干!”
三人相视而笑,小亭内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那个关系到“一笑天”乃至整个扬州厨届命运的赌局在这一刻似乎真的与他们无关了。
此时在另一处的几个人,满脑子想的却这个赌局。
“一笑天”酒楼的大堂内,“烟花三月”牌匾高高悬挂,如果它有灵性,此刻是否也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担心呢?
第三章 春江花月夜(11)
掌握它命运的,看来便是下面圆桌前围坐着的那几个人。
徐叔、马云、陈春生、凌永生、孙友峰、彭辉,这几个昔日在扬州厨届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却全都紧锁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忧虑。
如果你现在也坐在这个大堂里,你一定会很想逃出去。因为这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厨届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刀客间互相挑战,原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作为淮扬名楼之首的“一笑天”,每年便会接到这样的挑战不下十数次。每当面临这样的挑战,徐叔都会带领所有的后厨刀客认真准备,商量对策,因为他知道,敢来到“一笑天”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正因为始终保持着这样的良好心态,所以“一笑天”的招牌才会历经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
当然,那些从铩羽而归的刀客们,无一不承认:“一笑天”酒楼确实具有强不可撼的后厨实力!
可这一次,形势却好像完全倒转了过来。
作为总领御厨之后的姜山,不仅在厨艺上令人感到难以逾越,更可怕的是,他显然为这次比试已做好极为充分的准备。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你几乎没有战胜他的可能。
好在几乎没有,并不代表绝对没有。
“除非当年的‘一刀鲜’出山,我想不出扬州城内还有谁能有战胜姜山的把握。”
说这句话的人是马云,他是扬州厨届里人人尊敬的元老名宿。可即使是他,在提到“一刀鲜”这个名字时,脸上也充满了景仰和尊敬。
可以用山峰做如下的比喻。有些山峰虽然高耸,但你在感慨其雄伟的同时,也会被激发起往上攀登的豪气,你梦想着有一天站在这座山峰之巅的时候,那会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
可另有一些山峰,它峭壁巍峨,直插云霄!甚至你把头仰到最大的角度,也无法看到其顶端究竟在何处。面对这样的山峰,你根本无法也不敢想象那种伫立山颠的感觉,在它的脚下,你能体会到的只有崇拜!
在厨届中,“一刀鲜”三个字,便是这样的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是两百多年来流传的一个神话。所有的刀客都只能用尊敬的眼神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敢有任何追赶和超越的野心!
即使在见识了姜山的巅妙厨艺之后,仍然不会有人怀疑:只要“一刀鲜”能够出马,姜山也只能败下阵来。
“可是‘一刀鲜’已经销声匿迹三十多年了,现在上哪里去找他?”徐叔叹着气说道。
一个人如果三十多年都没有消息,那他是否仍在人世只怕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陈春生忽然冒出一句:“不是三十多年,是八年。”
“什么?”众人立刻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我最近在北京认识了一些烹饪届的朋友。据他们说,‘一刀鲜’曾在八年前出现在北京,而且他当时在北京所做的事情,比现在姜山在扬州还要风光十倍。”
“那他都做了些什么?”凌永生久在“一笑天”,以前便经常听徐叔讲述“一刀鲜”当年的种种传闻轶事,早已把对方当作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此时听说有“一刀鲜”最近的消息,立刻满脸神往,迫不及待地追问。
“八年前,‘一刀鲜’独身一人来到京城,浑身上下,除了一柄厨刀外,别无它物。他就凭着这柄厨刀,一个月内足迹遍布京城所有知名酒楼的后厨,在于近百名成名刀客的较量中,无一败绩。据说,当时所有的比试都是一边倒的局势,偌大的北京城,竟无人可与他真正一战。最多的时候,他一天就横扫了十一家酒楼;而最快的一场比试,他只挥动了一下厨刀,便让对方主动认输。”陈春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都发着红光,似乎这些辉煌的业绩都是自己完成的一样。
在场的众人想象着“一刀鲜”横扫京城的那种豪气,无不如醉如痴。要知道,能在北京的大酒楼里混饭吃的刀客,无一不是技艺超群的实力派人物,“一刀鲜”能在其中叱咤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他在烹饪上的造诣,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了。而在这种顶尖的较量只能,只挥一刀便决出胜负,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第三章 春江花月夜(12)
马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解地问道:“可他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传开呢?”
“那是因为他在大获全胜之后,忽然间音讯全无,因此此事也就在北京城里闹腾了一阵,后来也就慢慢平息了。”
“出手一击便势如破竹,却又在最高峰时遏然隐退,果然是高人风采啊。”马云情不自禁地赞叹着。
“那后来他去了哪里?”徐叔倒是对现实的问题最为关心。
“据说是回到了扬州,但具体的行踪没有人知道。”
“只要他还在扬州,那事情就好办了。”马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只要多派人手,把今天打赌的事情在市井闲人中广为传播。如果他听说了,应该自己就会出来。
“不错,这倒是个方法。”有了寻找“一刀鲜”的希望,徐叔脸上的愁云立刻扫却了很多,心里似乎也有了底。他想了一会,又说:“赌局的时间是一个星期,我们也不能把希望都押在一个地方,自己也得有所准备。姜山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就到了无法战胜的地步。他毕竟是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能找到他的弱点,就不怕没有对付他的方法。”
马云听了徐叔的这番话,捋着胡须,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徐老板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想起三个人来,也许这次能够派上用场。”
“哦?哪三个人?”徐叔往前探了探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马云。
“城南‘妙味居’的朱晓华,城北‘福寿楼’的李冬,城西‘水华轩’的金宜英。”
听马云说出这三个人的名字,徐叔和陈春生对看了一眼,忽然间目光都是为之一亮!
第四章 古巷幽幽飘香(1)
烟花三月,正是古城扬州最美丽的季节。空气中到处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你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一片盎然的绿意;微风轻轻拂动,迎面刮在脸上,带给人的却是一种暖暖的感觉;阳光明媚而不耀眼,照得天地间似乎没有一丝阴霾,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想要个好心情都难。
〃妙味居〃酒楼的主厨朱晓华此时的心情却偏偏不好。他坐在后院的一张靠背椅上,耷拉着眼睛看着脚下摆放着的一只大水盆,显得非常失望。
一条鲜活的大黑鱼在满盆的清水中来回翻腾搅动,看起来一心想要脱困而出。盆中〃哗哗〃作响,不时有水花飞溅而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垂首站在盆边,看穿着似乎是个打杂的伙计。他时不时地抬眼偷偷瞟一下朱晓华,一副挨了训斥但又不太服气的样子。
〃你说说看,出门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朱晓华腆着胖胖的肚子,慢条斯理地问到。
小伙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您说让我去买条乌鱼,回来剐鱼片。〃
〃那你给我买回什么来了?〃
〃我买的就是乌鱼啊。〃小伙子显得既不解又委屈。
〃你这哪是乌鱼?〃朱晓华不悦地挪了挪身体,用手指着水盆说道,〃这分明是条黑鱼嘛。〃
〃黑鱼不就是乌鱼么,叫法不同罢了……〃小伙子轻声嘀咕着。
〃黑鱼就是乌鱼?〃朱晓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院外前厅有人接口道:〃这种说法大错特错!〃
伴随着话音,一个青年男子已经走进院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说:〃朱大厨,你好!让我来帮你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怎么样?〃说完,也不等朱晓华答话,便自顾自地来到小伙子身边,摇头晃脑地说道:〃黑鱼和乌鱼确实都是同一个品种,不过却又有所区别。只有生长期达到八个月以上,色泽纯黑的成年个体,才能被称为黑鱼。在此之前,这种鱼身上的鳞片颜色还达不到真正的黑色,只是呈现出深浅不同的乌色,所以这时便叫做乌鱼。'妙味居'后厨下购料单的时候,黑鱼乌鱼从不混淆,你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呢?〃
小伙子听了这番话,愣在原地,一时无言以对。
〃唉,他刚来两个星期,还有很多东西得学啊。如果能有你那两下子,我得少操多少心。〃朱晓华感慨了两句,又对着小伙子说:〃我说了要剐鱼片,自然是生长期在五个月,色泽六分乌的半成年鱼最为合适,肉质嫩而不散。你却给我买回这么条大黑鱼来。〃说到这里,他站起身,绕着水盆踱了两步,〃瞧这颜色,这条鱼已有一年半的生长龄,唉,一会把它拿到后厨汆汤去吧。〃
〃朱大厨选料苛刻精细,果然名不虚传。这目测鱼龄的功夫,我在菜场上混了十年,也从来没见识过呢。〃青年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哎,客气了,客气了。〃朱晓华受到恭维,脸上泛着红光,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尽,转头吩咐一旁的小伙子,〃去给这位先生倒杯茶来。〃
那男子嘻嘻一笑:〃不用了,我是替徐叔代个口信,请朱大厨今天中午到'一笑天'酒楼聚一聚。〃
〃好,一定准时前往!〃朱晓华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任务完成,青年人也不多呆,客套了两句后,告辞而去。小伙子看着他的背影,好奇地问:〃师父,这个人是谁呀?〃
〃他就是'一笑天'的菜头,沈飞,你什么时候买菜上能有他一半的本事,我也就知足了。〃说完这些,朱晓华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急匆匆地请我到'一笑天'相聚,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
沈飞从“妙味居”出来,径直来到城北的“福寿楼”。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是要拜会“福寿楼”的主厨:李冬。
沈飞见到李冬的时候,这个一身腱子肉的家伙正闭着眼睛,在后厨内的一张躺椅上小憩。扬州厨届的人都知道,李冬的脾气并不太好,尤其当他休息的时候,是最烦别人打搅他的。所以沈飞只好苦笑着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第四章 古巷幽幽飘香(2)
这后厨中除了李冬之外,还另有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没有休息,眼睛更是睁得老大,但沈飞进来足有五分钟了,他却连瞟也不瞟沈飞一眼,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看来竟象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一样东西:案板上一条青翠碧绿的黄瓜。
忽然,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随即一片刀光跃上了案板。在“笃笃笃”的走刀声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根黄瓜已经成了一堆薄薄的黄瓜片。
就连见多识广的沈飞,也禁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好刀功。”
沈飞的话似乎惊扰了李冬,他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但却没有睁眼,然后冷冷地说了句:“阿俊,你今天上午的任务是什么?”
“切一百根黄瓜,要求每根都要切到两百片以上,并且厚薄均匀。”那个叫阿俊的年轻人细声细气地说着,到有几分象个女孩。
“这是第几根了?”
“师父,已经是一百根了。”
“好。”李冬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再切一百根吧。”
“知道了,师父。”阿俊说这句话的时候,委屈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知道为什么要罚你这一百根吗?”
“不知道。”阿俊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最后这根黄瓜切了多少片?”
“两百一十八片。”
“很好。”李冬沉默片刻,吩咐道,“你把最开头的四十片竖起来摞在一块,再把最后的四十片也竖起来摞在一块。”
阿俊依言,认认真真地从头尾各数出四十片黄瓜,整齐地摞成了两堆。看着这两堆黄瓜,他的脸色变了,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现在知道为什么罚你了吗?”李冬仍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知道了……”阿俊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沈飞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这个阿俊实在是很可怜。他受罚的原因,只是因为四十片黄瓜摞在一起后,尾巴上的那堆比开头的那堆要高出了大约一毫米左右。
四十片黄瓜一共高出了一毫米,这样的差距平均到每片黄瓜上,实在是微乎其微。可就是因为这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误,小伙子一个上午都白忙活了。
“你叹什么气?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冬终于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沈飞。
沈飞愁眉苦脸地摇着头,那神情简直比刚才阿俊的样子还要委屈。
李冬“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看你,但心情已经有了变化。刚开始动刀的那阵,他还能压住心神,可越到后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