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会多提一嘴,她本就不愿瞒着院长,话甫出口便成了这样,虽然语句不通又实在笼统,却是埋在自个心底最真实最深处的念头。
她好似担心院长追问般转移话题,急急问道:“那院长,你知道党晖被哪户人家收养了,现居于何处吗?”也许,她一时也无法厘清那纷繁复杂的意念,她自己也不清楚内心究竟是何种打算。
即便是知道了,她会去寻找他吗?
应该不会吧,但她应该会蛰伏在暗处,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默默地关心他帮扶他。
又或许,如今的他压根儿不需要自己的协助,听说领养他的那家底子富裕优渥,这时候去“认亲”,反倒有种攀龙附凤的意味,自己又何必去打扰他已然平静的生活呢。
“这……这些资料对内对外都是保密的。”院长神色间有些为难,似是犹豫是否应该告知慕惜。孤儿院有规定,领养的去向以及领养人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之类的,都必须保证完全缄口保密,但不过一会儿,院长的眉目立即放了晴轻松了些,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豁然开朗道,“我记起来了,党晖的资料院里已经没有存档和记录了,至于他如今的踪迹,更是无人知悉,包括我也是一样。”
“没有存档?”慕惜猝然皱眉,嗓音也不受控制地高了几度,她即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微微一笑淡道,“为什么?”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档案这块儿先前是院长管的,那时我身居副职,不涉及也不主管这片。待到接手的时候,部分孤儿的资料已经丢失了。年长日久的,也指不定是在哪个管理员手上不见的,难以追查问责,或许是复印、取档和归档的途中出了问题吧。”院长不甚在意,只随口解释了句。
“那倒也是,工作中难免有疏忽出纰漏。”慕惜不便再言,便只好生搬硬套地客套。
“再细心的人也会犯错误的。”院长很是仁慈,处处洋溢着人性化的光辉,如同中世纪的圣母,“如果有可能,最好是补齐那几个人的资料。你要是碰到了党晖,也提醒他多回来瞧瞧,也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也不求什么,只是私心里期待你们多来几趟。说句不中听的,你们都像我的孩子一样,孤儿院就是你们的家,人老了,总是盼着儿女们常回家来看看。”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五十八章 惊鸿掠影
慕惜麻木地“嗯”了一声,心中却像绕满了乱麻线的纺锤,分毫头绪也无。党晖,莫非真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没入人海无迹可寻了吗?
而那张诚辉,又是什么人呢?慕惜发自心底地不愿正视事实,为他的到来编出了无数个由头,但没有一条是可以让人心服口服的,使得她的心头无端烦躁起来。
实际上,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通常总会犯一个错,把简单的事过于复杂化。他们的思维总是多维空间的,但有些时候,想太多只会让自己掉入无限循环的死胡同,就如慕惜现下的状态。
他到这山中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陪顶头上司办事来的,那家孤儿院,天华也是长年注资赞助企业中的一员,这遭去,不过是例行公事。
在彤绸似火的枫林中遗世独立的那人,此时转身坐到了皮椅上:“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正式地警告他,服从了十余年的儿子不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手段,他不能像从前那样妄图全盘掌控我。”
“言总,我自然是明白您的意思,但这关键节点不是赌气的时候,非常时期要抓主要矛盾!对付士英的计划已经在逐步推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是必须把握住的,不然势必打草惊蛇反受其害。企业内部已经没有闲置的人力和财力容许内讧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哪,暂时的低头也是一种大智慧不是吗。”张诚辉站在桌子旁边,好声好气地规劝他,别与言董的关系闹到满城风雨,不可收拾。
他又何尝不懂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但他却委实不想再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向他逢迎示好,纵使他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过了这瓶颈他便能与他新帐旧账一块清算,可是他不知是怎么了,心中总是卡着一根锐刺,迟迟没有服软,孤身硬扛着。
最近他与言臻的关系频频亮起红灯,不仅在辰伊和瑞恩的这件事上僵持不下,终日闹腾得不可开交,就连关于公司运营方面,二人意见不合的地方亦越来越多。
身为总经理的言辰诺和身为董事长的言臻,一方为经营执行层的最高管理者,一方为统筹决策层的最高领导者,可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二人近日来各持己见各不相让的言论喧嚣尘上,已成了公司内部众人皆知的事情。
而言臻扣住财务部下拨的钱款,拖延不发,则是给了言辰诺一记不小的下马威,他想让他脑袋拎清一些,让他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这企业的执牛耳者。
言辰诺认为言臻的那套太过死板和陈旧,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几十年前老掉牙的经营战略和模式无法适应当今时代,理应改革弊端,致力创新,实践出一套全新的章程策略。当然,照言辰诺雷厉风行的性格,自然是说干就干,但改革总归会触及一些元老和旧部的利益,这些跟着言臻打天下的老臣子们,一个个都跑到他那里去哭诉委屈。
言臻是个重兄弟情义的人,毕竟他没有这些人的支持,绝对走不到今天这地步,更何况,如今这些个开朝元老旧臣们也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和中坚人物,也是他留在公司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言辰诺丝毫不留情面地铲除他们,显然是排除异己削弱他的势力,他们一走,企业就完全落入这个养子手里了,言臻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什么都不做?
美其名曰改革,这场风波一过,这企业怕是要改名易姓了吧,言辰诺,我终是小看你了,言臻恼然地想着。
他愈发觉得自身势弱,不仅是因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还因为言辰诺在不断地成熟和壮大,公司不少中高层都是通过他招聘进来,摆明了是支持他的,自个的江山倒是被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占去了大半。
而最近又曝出了他与江家小姐江瑞恩的绯闻,若是这匹野狼掏空了自个的家产转投阵营,自己岂不是成了暖蛇的农夫,反被无情地咬了一口。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言臻懊悔不已,因此他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逼着他娶自家的闺女,兴许他瞧在辰伊和孙儿的面子上还能悬崖勒马,但他并不知晓,这么做,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与他共度十余个春秋,言臻终究还是读不懂他的这个养子,言辰诺虽不能保证自己半分私心都没动过,但他的本意,却真的是为企业好,改弊立新裁除冗员,家族企业是永远不会成长的,要彻底打破这种格局,就必须杜绝人情买卖和交易。
但他深深明白,一个家有多么重要,即便那个家带给他的苦痛烦恼,远远大于温暖回护。
言臻虽多疑,但辰伊却是纯真无邪,在他最无助和脆弱的雨季带给他信心和关怀,即使是为了这个妹妹,他亦愿起誓,永生永世不背叛言家。
言辰诺执掌管辖大部分部门,而言臻则掌控了核心的财政大权,二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谁都占不到半分便宜,就这么对望相持着。
这样的窝里斗损耗极其严重,白白地给别人抢了先机去,张诚辉这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着实是无计可施,父子两个都是九头牛拉不回的倔犟脾气,不殃及他已是万幸,亏得言辰诺还能听自己念叨上几句,不然公司的员工真是成了夹心饼,左右为难了。
“罢了,这件事我再从长计议,你工作去吧。”言辰诺疲累地靠在皮椅上,转过身去望向落地窗外,眉宇间是无限的哀愁之色。
“是,言总,我先下去了。”张诚辉的手刚搭上门把手,回眼看到言辰诺一人闭目养神,浑身散发出那种伶仃落寞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岔了,向来众星捧月群来群往的言辰诺,怎么会与孤寂二字扯得上关系?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五十九章 夕霜风寒
他轻轻地带上门,但愿顶头上司能够自己想通,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开疆拓土,一致对外同仇敌忾,一步步地肢解和占领士英。至于今后的恩怨纠葛,待到之后再行解决也不迟,他一向都不赞同“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人,而是半途杀出,威胁到天华在地产界垄断地位的士英。
皇朝御麓的土地不久就要开始竞标了,这几日慕惜窝在办公桌前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来用。陆尧迪那小子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让他做还不得给她弄得一团糟,讲不定最后还要她给他收拾烂摊子,简直是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于是慕惜打算自力更生,叫尧迪在一旁听着些学着些,自己则是大包大揽了所有重要机密的工作。
一晚,夜幕已缓缓拉上,慕惜和尧迪在食堂吃过了饭便继续加班,约莫七点多时,尧迪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一室如镜湖般的寂静,那头是一个娇俏妩媚的女子,甜腻地撒着娇,一口吴侬软语,说是自个的车子坏了,要尧迪过去送她回家。
“女朋友?”等到他挂了电话,慕惜头都没抬,随意问了一句。
“什么女朋友啊,就是认识的一个……不对,连认识都算不上啦,就是同学聚会的时候,一个同学的朋友,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找我帮忙的。”陆尧迪耸耸肩,无奈地勾了勾唇,“慕惜姐,你是知情人,晓得我心里面只有梓璇一个,哪里还敢在外头沾花惹草哪!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不说了,说多都是泪。”尧迪佯装掩面而泣,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还发出了呜呜的哭声,活灵活现的逗得慕惜都乐了。
“好啦,人家叫你去接,还不快去,不怕得罪美女呀。”慕惜对他的油嘴滑舌早已有了免疫,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别在面前瞎晃悠。
“什么美女啊,在我眼里,真正的大美女只有梓璇……”尧迪想了想,有点儿不对,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凑上前去补了句,“还有大嫂你。”
“去去去,别总在我眼前,挡着我的光了你。我不会和你大哥说的,早去早回。”慕惜哪里会不懂他那点小心思,像赶苍蝇一样让他抓紧时间走,讲不定送完美女还能溜达两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待会尧楠来探班时也不至于发现他偷溜。
“大嫂,就知道你是大好人,等我回来给你和大哥带宵夜哈。”尧迪学古代人抱了抱拳,披上西装就往外走。
慕惜抚了抚有些发烫的面颊,适才尧迪的两句“大嫂”还是让她不争气地红了脸,不过还好办公室的暖空调温度高,脸上本就有些许红晕,看不太明显。
又是一个厚脸皮而难搞的女人,还不知道尧迪能否从龙潭虎穴中脱身呢!对于这类的事件,慕惜早就见怪不怪了,从前她初出茅庐时,总觉得这世上怎么有那么难伺候的女人,明明二人的交情没到这份上,每次她都会为难自个做一些冷门的事儿,什么陪她去放烟花拍照,晚上她都快要休息了还把她拉出去压大马路,漫无目的地乱逛。
偏偏世上就有这样的一批人,认为别人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应当的,心安理得地透支着别人的耐性,奇思妙想的怪点子又相当多,缠人磨人的功夫堪称个中豪杰自成一派,时不时地就跑来折腾你一下,像是缺乏存在感一样偶尔冒个泡诈个尸,涎皮赖脸而又无聊至极。
不过碰上像慕惜尧迪这种善良知礼的人,她们的“奸计”一般都能得逞,反正目的都达到了,对于她们来说就是阶段性的绝对胜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哪里还需要管你是什么感受?
这样的情谊,是一种绚烂强烈、转瞬即逝的焰火,而非细水长流的君子之交,待到别人全然厌倦无法忍受的时候,就是友谊终结之日。
笑着摇了摇头,慕惜继续在大叠的文件中奋战。
骤然间,腹部不舒服起来,先是隐隐地疼,闷闷的像是憋着一股气体一般,转而从小腹渐渐地汇聚到上腹,慕惜按压住忍着痛,背脊开始烧灼了起来,突突地敲打着神经。
须臾,这样的疼痛丝毫也未缓解,她的上身几乎伏在桌上,额头已经微微汗湿,这个样子恐怕是胃病又犯了,她打开侧边的抽屉拿了瓶胃药,倒水服了两粒,但疼痛依旧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她捂着腹部,仰面躺在椅背上,眼前一阵阵眩晕,胃里有如翻江倒海直催得人想呕吐,睁开眼,一片天旋地转,慕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椅子上跌下来了。
深呼吸了几次,她觉得自己真的实在难以忍受,胃里已经开始泛酸,卡在喉咙口快要翻涌出来了,再不采取行动,真会晕厥过去也说不定,而这办公室里却只剩了她一人。
此情此景,她的脑海中,却闪现出一个人,他侧脸冷漠的神情,他言语中透露出的疏离,他胸有成竹的自信……
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她逼迫自己别睡过去,也别再胡思乱想,她扶住桌角探身过去,摸索着手机的方位,过了好久才拿到。迷蒙中按了侧边的键,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慕惜只觉得眼前是星星点点的雪花片,根本无法看清,晕眩感反倒愈发严重了。她狠命地眨了眨眼定了定神,点开了联系人的列表,一条条的记录排列有序,但落在慕惜眼底就是一片模糊,她想打给同在公司加班的尧楠,但是怎么也看不准究竟哪个是他。
指尖不慎落在屏幕上,一个电话便打了出去,此时的她头晕眼花,根本不知晓自己的手机已经处于拨号的状态,耳朵也越来越听不清,金属的轰鸣声十分严重,所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喂”,她亦是一点也没有听见。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