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激动。甩起书包,冲到路边,扬起胳膊,热烈摆手。但就在这个时刻,无常的世事再一次地向世人展示了它堪比政客无常嘴脸的无常。
可能是因为摆手的幅度超过了毛衣口袋的深度,原本老老实实盘踞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先而我跃了出去,直直砸在了马路中央,而且居然厚着脸皮又弹到了马路对面。
夏瞳一直说我脑子不大会转弯,她确确很英明。待脑子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紧跟着手机的逃亡路线追了出去,而当我刚醒悟过来自己蹿到了马路中央时,一阵急促破空的刹车声已经近在咫尺地响在耳边。
反射性猛地转头,触目就对上一双雪亮雪亮的正虎视眈眈地瞪着我的车灯,大得惊人亮得惊人的车灯玻璃里的纹路,像眼睛里的血丝一样清晰可见。
下一秒,顺理成章的,我飞了出去。
头好像撞到了地面,背部有些湿凉,却感觉不到意想中的疼痛。
世界一下子变得好静,时光停顿,寂静生根,像混沌初开前的那一团漆黑死寂。全身轻飘飘的好像被裹在棉絮一样的云头里,这种混混沌沌如在云端的感觉只在很久以前有过一次。
很久很久以前。
意识流失中我好像听见了脚步声,好像听见了Beyond那首《冷雨夜》,我想我真牛,都要死了还有背景音乐。
又好像有人稳稳搂住我,手掌心的暖意颤抖地抚上脸颊,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这一定是死前的幻念,我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颜回?
我觉得我这辈子一定弄不清楚他是不是颜回了,挣扎着想确认:“颜……回”
脸上的温度颤了一下,似乎真有人搂着我轻轻应声:“阿颜……”
我一下子很满足,觉得如果是颜回,倒也不错。
第十六章
活着的时候觉得除死无大事,真有了死的机会却又发现其实我还没活够,我真别扭。
别扭中我又做了一个十分别扭的梦。
刚开始好像是梦到程煦,他攥着我的手,叹息似的一遍遍地唤我。我给他叫唤得头疼欲裂不得清净,挣扎着想让他闭嘴,那个声音好像又瞬间变成了颜回的,我迟疑了一下,继续陷入了混沌梦境。
青空万里,如雪樱花,几只雪白的鸽子拍打着翅膀飞过,其中一只最为雪白的好像是我家的小色白。
此前我一直深深担忧着小色白,觉得它的一去不返八成是因为给人炖了,现在我终于放下心。因为爸说,鸽子是天堂的眼睛,如果它们找到天堂就不会回到尘世,由此可见小色白终于修成正果。
我十分快活地去追小色白,想让它把我捎上,去见见我爸妈。跑了几步身后却有人唤我:“阿颜。”
我回头,就看见一人静静立在漫天盛开的樱花林里,一树树樱花或浓丽或淡雅,绮丽非常,却都及不上他的三分俊朗眉目。
我看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沉淀,那种满足踏实的感觉,好像是考试前一分钟终于找到了失却已久的准考证。
颜回又笑着唤我:“阿颜,过来。”
我向他走去,樱花瓣纷飞如飘雪,落在他肩头。我看着他说:“你真好看!”
他唇边笑意不减,伸手拢拢我鬓旁发丝,扬眉看我:“你也很好看。”
我马上说:“既然咱们都这么好看,干脆结婚吧!”
他手顿住,笑意僵在嘴角。
我目光灼灼看着他,有些紧张地说:“领结婚证要9块钱,现在物价上涨,保不住哪天就涨价了,还是早下手比较保险。”
他还是不说话,我急了,攥着他闲着的一只手使劲晃:“你说你说你快说!”
他突然一笑,正要开口,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却猛地扑腾进我怀里。
我大惊,醒了。
夏瞳欢快又激动的声音响在头顶:“啊啊啊啊啊!颜颜你醒了!”
我睁开眼,还陷在方才的梦里无法自拔,眼前好像忽闪着穿过樱花间隙的耀眼阳光,和樱花树下光彩流转的颜回。我在梦里向颜回……求婚!
心弦猛地一颤,正听见夏瞳疑惑且颤抖的声音:“无量寿佛呦!该不会撞傻了吧……”
我定定神,看向她,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干:“我没傻。”
她愣一下,突然扑下来死死把我攀住,嚎一声:“死鬼,你终于醒了!”
她这一声死鬼叫得我浑身发毛,脆弱的神经连带震了三震,太阳穴处突突地跳得欢畅。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左臂好像缠着绷带不能动弹,伤处被她勒得生疼,忍不住呼救:“阿瞳你轻点儿,胳膊要碎了。”
夏瞳马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检查我手臂。
我觉得浑身僵得发麻,说:“阿瞳,你扶我坐起来。”
她扶我时难得的小心,说的话却很是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不自爱,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出车祸,丢不丢人啊你?”
听她这话好像是年纪大的人就不会出车祸,我随口说:“没有哪个司机偏爱戕害少年儿童吧?再说出车祸和自不自爱【奇】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自己一【书】直挺自爱来着,和你厮混多年还能【网】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我多自爱啊。”
夏瞳伸手想打我,大概是意识到我现在深受重伤,不便殴打,遂放下手说:“哼,刚才说梦话可没这么嘴硬。”
我心里一咯噔,赶快问她:“我说什么了?”
她笑得又暧昧又奸诈又欠扁:“等小舅舅回来再说,到时候人赃并获,当面对质,叫你不得狡辩!”
我问:“什么物证?”
她说:“顾宁啊!刚才他打电话过来,正好听见你说梦话。”
原来顾宁是物证……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不动声色问她:“你和顾宁和好了?”
她脸一沉:“没有。”
我暗叹一声,低头检查自己,发现只有左胳膊裹了绷带,后脑勺打了补丁,别的部位没有什么大纰漏。
夏瞳在床边坐下,拿一个苹果使劲削着:“还好就折了一条胳膊,脑子也没撞坏,大夫说现在不能打石膏,要是疼你先忍着。”
我嗯一声,心想也许真是应了九斤老太那句“一代不如一代”,当年一辆国产的大运摩托尚能将我撞得腿骨骨折,如今一辆保时捷卡宴的杀伤力却如此逊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窗外阳光未成规模,显然天色尚早,我尽量忽略越来越清晰的疼痛,说:“你送我来医院的?”
她赶快摇头:“不是我。”
我奇:“那你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
夏瞳说:“昨晚你一直不回来,打你手机也关机,又打给你同学说你早该回来了。我想你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只好先去我朋友家,到半夜接到大夫电话,说你在医院,我就赶快过来了。”
我疑惑问她:“那我怎么来医院的,大夫怎么会打给你?”
她挠头:“好像是一个男的把你送来的,还把费用都给交了,打给我……可能是查了你手机电话薄吧。”
我摇头:“我手机没电了。”
夏瞳说:“那他可能是把你电话卡装在他手机上啊。”
我还是觉得不对:“那他怎么就知道要打给你?”
“呃……”夏瞳想一会,说:“想这么多干嘛,你就当遇上活雷锋了。不过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撞了你,居然把你抛尸荒野,丫的喝汽油噎死他!”
我沉思着说:“我觉得应该就是撞我的人把送来的。要不他为什么还交齐费用?肯定是花钱买安生,这个我还是很有经验的。再说这年头能找着活雷锋么,更何况是有钱的活雷锋,你这想法不现实。我怀疑连小学教科书上的雷锋都是虚构的,就是为了加强对少年儿童的思想统治。”
夏瞳马上反对:“这不可能,那不还有雷锋遗址吗!”
我说:“什么遗址,我怎么不知道。”
她瞪大眼:“雷峰塔啊,不是放雷锋的标本的吗!”
“……”我觉得如果白娘子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原谅夏瞳。
想她白娘子一代绝色蛇妖,还是个有夫之妇,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和雷锋同了居。
夏瞳在一旁苦苦思索。我发现旁边柜子上放着我的包和手机,心想撞我那人还算有良心。
夏瞳把给我削的苹果一口口吃完,抹抹嘴说:“对了,昨天实在找不着你,我一急就打给小舅舅了,然后我接到电话说你出车祸了,然后我就报告给他了,然后他现在在飞机上。”
心弦又是一颤,我一时说不出话。
我觉得从来没那么别扭过,既想见他,又有些怕见到他。
如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我刚才那个绮丽又无厘头的梦境应该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一定是以事实为依托的,也就是说其实我一直是对颜回有想法的,这个想法居然成熟强大到我向他求婚……
我俩双双陷入了沉默。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们视野里,走廊里清冷的灯光在他身后像素描画里的阴影,驼色大衣立起的领子愈发衬得他脸孔俊秀,眉目清朗。
我愣了一刻,断掉的骨头里疼痛渐渐蔓延,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啼笑皆非。
在夏瞳喊出来之前,我终于缓缓开口:“是你。”
第十七章+免费恶搞番外
不管是电影中还是现实中,许多事情总是会以一种嚣张又高调的姿态闯入我们的生活,让人连哀嚎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想啊,坐着火车,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遇上麻匪了……
你们想啊,我等着车,嚼着口香糖,突然就被无量市民给撞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咳,高于生活。
耀眼阳光透过半开的白色窗帘打在雪白墙壁上,亮得要划伤眼睛。
我顽强睁大眼,严肃审视面前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心下琢磨着,当年开摩托撞我的那个人和现在开保时捷撞我的这个人,他们是不是同一个品种?
如果是,那这个人要有多恨我啊,甚至为当年没能用国产摩托车撞死我而深深歉疚,终于选择跨海越洋地跑回来,换了一种交通工具对我进行施暴。我只能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了这么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病房里一片沉寂,他丝毫不见外地拉把椅子坐在我床前,声线一贯的低沉:“醒了?”
此情此景让我有些诧异,稍一思索便想起这是武侠片里的常用场景,少年侠客救了单身女子,为其运功疗伤排毒敷药之后女子醒来,一睁眼就爱上了眼前的少年,少年也渐渐爱上了她……
这个经典场景,曾经我以为我经历过,但那完完全全是我规模宏大的天真造成的错觉,事实上,我始终不曾有此荣幸。
不管是七年前我爱他,还是七年后我不再爱他。
我转头盯着面前亮得刺眼的墙壁:“你他妈没长眼不会自己看!”
夏瞳最可爱的一点就在于她爱憎分明且嫉恶如仇,她马上领会我的意思,叉腰横眉对程煦:“又是你小子!我靠,这他妈的都什么世道!”
程煦不为所动,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我说:“怎么还没上石膏?我去找大夫。”
他就要起身,我不得不转过头看着他,我说:“这位先生……”
他动作僵了一下没起身成功,一双眸子漆黑如没有灯火的夜色,深不见底。
我接着说:“是你撞的我?是你吧。我听我朋友说你把费用都交齐了?也好,既然交齐了你也不用回访什么的了,施暴者和受害者的关系还是维持得单纯一些比较好,省的我被你撞了还得谢谢你。你去问问大夫还需不需要什么费用,你把钱交齐就可以走了。”
我自认我说的很合情合理,事实上我觉得我已经十分客气了。
程煦坐在我面前,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目光像是要把我看穿。
夏瞳非常不耐烦,她颇有些嫌恶地看着程煦:“我说,你是脑子不好还是耳朵不好,颜颜都大度成这样了你还不满意?交点钱你还嫌多,没让你偿命就不错了!”
断骨的疼痛异常清晰,我额上几乎冒出冷汗,可这个人他还不走。
良久,他扯出一个笑来,似嘲非嘲:“阿颜,一回来就又撞到你,真对不住。”
夏瞳第一个反应,她破口大骂:“靠,去你妈的,渣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不去死啊,靠!”
她的话文雅含蓄些就是,靠靠复靠靠,去君令堂之,念君渣至此,当独向黄泉,吾再靠。
我认真看着程煦,慢慢轻声说:“你怎么不去死?”
他轻咳一声,扯了下嘴角:“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不能吧。”
和从前一样,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好。
我对夏瞳说:“病房太小氧气不够,你把这个人给我撵出去。”
夏瞳的短发乱蓬蓬的,明显很暴躁很不爽,她说:“程煦,你欺负人是不是,那时候颜颜喜欢你你就随便伤害她,这么多过去你居然还不过瘾,你真当人好欺负啊!我告诉你,那时候颜颜年纪小,我又不在,她爸爸刚去世家里欠了一堆债……”
“什么!”程煦猛地看向她,声音里全是震惊。
夏瞳很少冷笑,偶尔冷笑一次便显得尤其冷,可见她作为一个艺术家果然很有天分,她冷笑道:“怎么?别说你才知道,我跟你说,要是我就不跟你那么客气了,做人渣到你这个地步杀了你都不为过。第一次把人撞个半死,明知道她喜欢你,女朋友出国了就拿颜颜做替补,女朋友回来了再一脚把人踢开,趁她最难的时候来个落井下石。现在可好,你居然还有脸回来再来一次,我呸,你自己说你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挺惨的。
程煦脸色苍白的吓人,他一双眸子定定盯着我:“她说的是真的?那个时候,你爸爸刚刚去世?”
这就是拿历史当新闻的尴尬,我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
我说:“那个时候,就是你说过分手后第三天吧。这你倒不用内疚,我爸的死和你没关系,和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也没关系……你是内疚吗?你还会内疚吗?唉,你没有必要内疚吧?”
他的神情似乎很痛苦,好像是某种霸道的毒药攻入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而我就是下毒的那个人。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声说:“那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耸耸肩:“我倒是想告诉你来着,你不是把我推地上去了吗,你把我推地上我还怎么告诉你啊,给你机会嘲笑我?”
程煦脸上又是一阵扭曲,煞白煞白的,他用了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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