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瑞珠说着便又要下跪。
“呵呵,”映晨的神色瞬间有点苍凉,“有什么不敢,说到底,我也只是扶春居的桃花,不过是碰巧讨了王爷的好才有今天。日后桃花在王府上下还需姐姐扶持,姐姐怎能如此便抚了妹妹的面子?”
忽然忆起碧桃谷七年,只盼楚宫再见。
却不想,那一个冗长而注定不平凡的夜,那一夜里忽然下了那一场一场令人心寒的雨,将母妃的笑,墨离的相迎,隔成陌路。
也是那样一场雨,将自己硬生生的闭上了这一条曲折而艰险的路,这条路上,她注定必须要小心,倘若一个差错,那便是身败名裂,永不超生。
映晨笑,只是那样的笑在那样黯淡的烛光里,总是有着一种深深的落寞。
瑞珠也不再推辞,坐在映晨的身旁,去吃映晨亲手递过来的南瓜饼。
这么多年了,这样坦然大方的将出身相告的女子,不多见。而那样落寞的笑,更是不多见。她自以为自己是一个沉稳得体的人,所以在宫中沉浮这么多年,从未被人碾在脚下,虽不算是在高端微笑,却也保持了一段和平的日子,无人敢轻看了去。
这一天,却在这个女子坦然的面对自己的身世的时候,被折服了。
那样的悲伤,那样的落寞。
她虽是女子,却不忍让她独自承受。
“侧妃……您让奴婢想起奴婢家中的长姐。”一口南瓜饼咬下去,略涩,微苦,她的心底却是甜的,“那年长姐为了让奴婢进宫享福,自甘去了青楼……可奴婢的长姐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可惜……”
瑞珠的眼圈微红,有什么落在盛好红枣荷叶汤里,溅起几滴晶莹。
“可惜,后来……后来……长姐生来便长的漂亮,竟然被老鸨逼着接客……竟然,被活活折磨而死……”
瑞珠叹了口气,又笑笑,眼神是刹那的涣散。
“侧妃,您和谢侧妃都很像我的长姐……可您的脾性是最像的,我知道……”顿了顿,眼神便死死的盯住那摇曳的烛光,“谢侧妃……胸襟不大,能否立足还是关键,现下侧妃只要靠好了珍贵妃和林淑妃,再让王爷看见一个与众人邀宠献媚不同的侧妃,这个王府里……还是您说了算。”
“瑞珠。”映晨轻声唤着。
瑞珠回过头。
“汤凉了,快喝吧。”看着瑞珠眼,映晨认真的说,“瑞珠,让我来做你的姐姐,好不好?”
终于有什么自瑞珠的脸颊滑落,滴入平静的碗中,分开水面,直击碗底。
映晨狠狠的抱住瑞珠。
这样苦命的女子,自己此刻,自然不能问她。
脉脉亲情给予的痛击是一般人无法抵挡的住的,包括自己。
此刻,就算这个聪明安静的女子在演戏,自己也便舍命陪她,因为,自己也想体验,被人依赖,被人唤做“长姐”的感觉。
她本来是有妹妹的。
那个梳着朝天髻的小女孩,精灵古怪的隔了一道帘对自己说话,只可惜,她还没有喊自己一声姐姐。
若她在……
怎么可能?
映晨伏在瑞珠的肩头苦笑,楚宫上下之人全被灭口,她一介弱女,怎能逃得出?
是自己,又痴心妄想了……
“彭”
有人推门而入。
映晨与瑞珠慌忙推开对方,瑞珠站起,转身之后就已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进来的是明珠。
也只有明珠这样烂漫的性子能这样无拘无束起来。
映晨凉凉的想,或许多少年后,瑞珠出宫嫁人,恢复了往日朝气勃勃的样子,而明珠,也会成为这样沉稳冷静大事不惊的新的瑞珠么?
“咦?你们在干什么啊。”明珠看到红木桌上的两幅碗筷,“三皇子不过来了,三皇子在谢侧妃那里了,他们一群人,好热闹,咱们这里冷冷清清的……哎,这是给我准备的么?饿死我了,快给我吃点。”
映晨看着她的衣衫,绣工与那绣带上如出一辙。
瑞珠忙笑着将碗递给明珠,眼里漫漫都是宠溺的笑,“给你吧,小淘气鬼。”
明珠谢了映晨便一口气喝了,抹抹嘴,忽然道,“好你个瑞珠,居然在里面放多了盐给我吃,你真是个大鬼头!促狭鬼!真真又咸又苦,难受死我了!”
映晨闭上眼,心里却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安静而乖巧的女子,究竟在这汤碗里落下了多少的泪,才能让这么一碗甜羹,咸到发苦。
瑞珠看似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收了碗筷,送去厨房清洗。
趁着瑞珠出去,映晨走过来拉了拉明珠的衣裙,好料子,薄的就像是蝉翼纱,可掂一掂就能知道这衣服的质量,绝对不是蝉翼纱,既厚重,又保暖,别说一般的富裕人家,就是她,也没见过,明珠一个小小的丫鬟却用起了这样贵重的料子,一看就有鬼。
“你这衣服不错,那里买的?”映晨轻声问着。
明珠的眼神有点茫然,然后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肝的样子答道,“嘿嘿,侧妃好眼光,这是谢侧妃赏我的,说是因为……嗯……好像是有毛病还是什么的,刚好我去,就赏我了。谢侧妃说这衣服是王爷新赐的,那侧妃您也一定有啦,赶明儿也赏我一件怎么样?”
映晨笑笑,随手捡起衣带,“你看,她可曾说是断了一条衣带么?”
明珠茫然的看看她。
映晨耐心的哄她,“你看,这衣服的衣带断了,所以谢侧妃才赏你的,刚巧这衣带我就捡找了,给你好不好?”
明珠惊喜的抢过衣带,笑着行礼,“多谢侧妃,我就知道侧妃对我最好啦。”随即便笑着跑出去追着去闹瑞珠。
第三十章 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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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晨的脸,却在明珠出去的那一刹,沉沉的黑了下来。
屋外的人看不清,以为是蜡烛暗了。
于是,谁都没有在意。
良久,映晨躺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低声唤道,“小朱子。”
小朱子闻声而进。
“把左相的剑拿来,我倒要仔细瞧瞧,这剑有什么好,竟然引得江湖上下无数儿女为之折腰。”
小朱子没有说话,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在写一个字。
屋内,始终只有映晨的笑语,轻轻的飘出。
三日后。
映晨依旧躺在那里,半遮脸的帘子忽然被她拂落在地。
嵌金的玉钩,截然两段横陈。
小朱子不为所动,依旧仔细的把他所知道的讲了个一清二楚。
如烟借衣服给宝珠,之后宝珠还给了如烟,那个时候带子就已经断了,如烟不好发作,便卖人情硬塞给了明珠。
绕来绕去,里面始终没有出现瑞珠的名字。
那一日,或许是自己冤枉她了。
长叹一口气,这气空荡荡的悬在那里,不上升,不下沉,却让人堵得难受。
压住这气,别让它浮上来。
映晨发疯般的想,裂了锦帛,拂落首饰,只想用什么压住那股漂浮的,令人不安的气。
小朱子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珠台之上璎珞宝玉齐齐碎裂在地上。
透过那一地的凄美,无人知道究竟都发生过些什么,让一向体恤下人宽容慈善的侧妃,暴戾如此。
萧琪便是踏着这一室的凄美,静立在床前。
看床上那位造成这所有一切的女子安然的躺着,还用一把烧焦了的扇子遮住脸。
对,烧焦了的扇子。
门楣上还横挂着左相相赠的宝剑,看样子,大有和进来的人一拼死活的决心。
可她没有武功的。
充其量,不过是会摆几个招式罢了。
萧琪早已在那日把过她的脉,毫无会武功的迹象,所以,就连如烟的奉劝,都抛到了脑后。
这几日,沁香阁这边死寂沉静,除了瑞珠和小朱子还在,其余人都去了扶摇阁。
不过听说尚玉一直想要过来,却不得如烟的允许。
萧琪笑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
初见门便这样对她,他知道不好,他只是想要看看,这个女子,究竟会怎么样把他夺回来。
这样大动干戈的吃醋才好,证明她的心中,还有他。
萧琪笑着,在床榻边坐下。
“啊??”
然后便听见映晨尖利足可刺穿云霄的嗓音传来。
随即是映晨翻个身,听起来闷闷的声音道,“臣妾身子不方便侍寝,王爷还是去找谢侧妃好了。”
萧琪只是好笑,就要拉开映晨的被子。
映晨只是推挡两下,终是抵不过萧琪的力气大,被萧琪扳着转过身来。
睫毛微颤,两颊红晕未褪,因为挣扎而半掩的衣襟稍有滑落……这些,却都不及此刻萧琪眼中的映晨,只有微颤的睫毛,睫毛上是闪闪的,落而未落的泪水。
让人看了,不由心痛。
映晨却在心中苦笑,眼泪落而未落,这样一个动作,她练习了整整三天。
只为这一天。
“你躺会儿,我去找圣巫来看看,你身子如何了?”萧琪眉眼带笑,那笑里,却是怜惜,只有怜惜,这个女子把他当做自己的良人自己的天……而自己……而自己竟然还是做她的王爷,原是自己不对,这样的情谊,又能禁得住多少宫中的考验?
萧琪今天换了水蓝色的衫,忽然感觉整个人都清雅了起来。
俯身说话的一瞬,衣带上有装饰用的香囊一闪。
萧琪没有看见,自顾自的走出去。
映晨翻身躺好,没有人听见那杂乱的屋子里,有那么悠长的一声叹息,缓缓传来。
那个香囊……
那个香囊……
时间好像开始后退,最后停留在楚宫。
是啊,在楚宫里,才有那个对任何人都骄傲,却独独对她俯首的男孩。
“晨儿,我的香囊破了,娘亲会骂我的……”那个小小的男孩通红的脸上有着难掩的窘色。身为相国义子,本该锦衣玉食,却不想,家里一文钱都未曾给他,也幸亏了映晨恳求楚王把他留在楚宫,可即使这样,墨玉唯一家还未曾对他好过。
映晨那时在桃树下,笑着回过头,不算纤细但是修长的手指接过那香囊。
“要不你先在宫里住几天吧,等我把这香囊给你补好,再给你绣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再回去。”
年少的心里总是多怀一分憧憬,以为,一天天的熬下去,也就到了永远。
可年少的心,总是一厢情愿的忘了世事多变,人心无情。
那是香囊绣好的一天,映晨想要去后山玩,他答应她,带她到后山。
之后……
呵呵。
一直蒙着被子的映晨忽然笑了起来,那种沉闷的、不甘的笑。
所有的人都在劝她,这么大的楚国大地,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为何偏偏就要看上一个天朝的细作。
她竟然以为,以为真心,便是以后的一切。
可惜,没有以后了。
映晨下了床,捡起门槛边做成“飞天”式的铜镜,擦干镜面,将它端端正正的摆在已经空落落的梳妆台上。
对着铜镜里那位披头散发,眼睛通红的女子,她笑。
“桃花儿,你看看你,真是一副破落相,有什么好哭的,人家是王爷,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你不过是一介青衣,便妄想攀龙附凤,真是天大的笑话!”
而后映晨笑笑,铜镜中那个眼睛通红的女子也对着映晨笑笑。
映晨再次开口,“桃花儿,以后如果没有人要你的话,就不嫁了,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萧琪站在映晨的身后。
其实刚刚映晨捡起铜镜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只是一直在等,等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侧妃,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
现在,停到是停下来了,却开始对着铜镜自言自语。
还说什么没人要她她就和自己去游山玩水。
她是怕自己不要她了么?
萧琪想到这里,不由笑了笑。
偏头示意身后的妫芷,妫芷依旧淡漠的走进去,抬手便点了映晨的软麻穴。
然后冷冷的将映晨扔到床上,鄙夷的踢踢地板上碎落的首饰。
“真是娇生惯养,这么点小事就寻死觅活,值得么?”
映晨目光若是剑,此刻的妫芷,一定被戳成了筛子。
第三十一章 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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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琪将头埋在映晨的掌心,蜻蜓点水般的吻悉数落在映晨的掌纹上。
之后,带着几分无奈开口。
“桃花儿,妫芷说你身体还未痊愈,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很清淡的语气,清淡到,让人心惊。
映晨“唔”了一声,眼角偷偷看向地板。
“已经找人打扫干净了。”萧琪看见映晨的小动作不由笑笑,随口接到,“你的首饰坏了很多,不然……明天找人去买一些来?”
却不想这句话更是惹恼了映晨,映晨索性扭过头去,“就是啊,去给我买一些来,我可比不过某些人件件都是尚芳斋制品。”
萧琪失语……何年之事?
她居然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也好,不就是尚芳斋么,再去找二哥说说,干脆把尚芳斋给了他也罢,省的日后还得去二哥那里找东西。
萧琪刚要说话,小朱子忽然在门外喊道,“皇上请王爷前去三元阁议事,望王爷速速前往。”
萧琪将最后一个吻印在那枚远山痣上,对映晨道,“乖,晚上我过来。”
然后大步迈了出去。
映晨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好像想要数出那掌心上印下了多少的吻,又错过了,几许的光阴。
“侧妃?”明珠又是蹦蹦跳跳的闯进门来。
桃侧妃一向待下人宽和,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于是明珠便真的把桃侧妃当做自己的姐姐了。
“侧妃,您看明珠给您买来的簪子怎么样?”明珠喜滋滋的拿出一支簪子让映晨看,然后又喜滋滋的插在映晨的头发上面比划,“奴婢觉得这簪子太好看,就像侧妃一样好看,所以买了回来,侧妃不要觉得东西太贱,这可是奴婢一个月的银钱呢。”
映晨眯起眼去看:粉红色的玉做的花瓣,上面还有深红色的玛瑙做的流苏。
颗颗晶莹圆润,刚好衬着映晨略显青色的脸颊白皙了起来。
看着那步摇,映晨忽然大怒,用力拂落在地上,看着明珠怒喝道,“你给我滚!”
明珠惶惶的跪下,“明珠不知所犯何事惹得侧妃动怒,还望侧妃海涵。”
映晨躺下拉上被子蒙住头,却怎么也蒙不住眼前那碎成一地的粉色薄玉。
也遮不住耳边明珠的啜泣,“侧妃海涵呐……”
三元阁。
说是议事处,其实就是皇上的书房。
里面光线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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