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荩哦了一声,不愿意深谈。
常昊呼吸加重了,那头桀骜不驯的卷发一根根僵立着。“花记者,你饱了吗?”他转过头看花蓓。
花蓓正好奇地作壁上观,冷不丁给他吓了一跳,“差不多了。”
“麻烦你换个房间喝杯茶,我和钟检察官有点事聊聊。”
花蓓眨巴眨巴眼,“我和荩是好友。”
“你也是一位记者。”
言下之意,各自领会吧!
花蓓看看钟荩,钟荩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她噘着嘴,不太情愿地出去了。这算什么世道呀,好歹她还是那个买单的人,竟然给客人赶出来了。
钟荩忍不住把背直了直,她准备应战。
常昊一开口,果然是毫不客气,“我很讨厌公检法机构的程式化,思维定格,拒绝接受新鲜事物。夫妻失和,想到的就是第三者插足。大街上行凶,必然是抢劫。你看过皮特演的《七宗罪》吗?同一个罪犯,连续作案,每一次的手法都不同,每一次的目的都不一样。妒忌、暴食、贪婪、**……。等等,要不是那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官,谁会联想到是同一个人呢?我听说这是你第一次担任公诉人,你可以借鉴从前的一些东西,但必须要有自己的个人见解。如果这一次就让你输得体无完肤,你以后还有什么信心在法律界立足?”
又是这番自大的调调,钟荩冷冷地一笑,“我是不如你有经验,但你必须尊重事实。那天在戚博远女儿那里,你……听得不清楚吗?难道你要说戚博远在说谎?那他为谁作这么大的牺牲?”
“每接手一件案子,我要把脑袋放空,从一个崭新的角度,来审查,来分析,然后我才能发现对自己有用的蛛丝马迹。检察官,你真正了解过戚博远吗?”
钟荩不耐烦地摆手,“我们是不同的领域,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
“我不会教你怎么做,但我肯定地说,我会让你怎么输。”要不是看过检察官哭的样子很令人――心疼,常昊真想把她给吼醒。
“有我来衬托你,你不开心?”钟荩语带讥讽。
“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但我赢得起,也输得起。检察官,你不是我,你太脆弱。”
钟荩面红耳赤,脱口说道:“这是我吃得最糟糕的午饭。”
常昊一言不发地用餐巾拭了拭手,起身,拉开门。
花蓓倚在收银台上发呆,看到常昊,“荩呢?”
常昊没理他,掏出钱包,抽出银行卡递给收银小姐。
“我买过单了。”花蓓翻了个白眼。
“退给她!”常昊一字一句地对收银小妹说道。
收银小妹看看常昊,乖乖地把一叠现金塞给花蓓。
花蓓眼瞪得大大的。
“我没习惯吃饭让女人掏钱。”常昊摞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你奶奶的,就不能说得温柔点吗?”花蓓俏皮地在他背后扮了个鬼脸,转身去包间。
钟荩气还没消,脸一阵青一阵白。在花蓓发问前,她摆摆手,“蓓,你要是敢提那只大脑袋一个字,我和你断交。”
花蓓忙捂住嘴,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需要换个地方享受下?”既然银子没流失,花蓓想着去泡个玫瑰浴或者做做脸。
钟荩兀自呆了呆,“我要去趟大众四S店,你送我吧!”
花蓓嗔怪道:“你要买车也不和我讲一声,我有熟人的,这里面来去很大。”
“又不是豪车,犯不着请东托西。”
“你就是这样,怕欠人情份。”其实,这也是花蓓喜欢钟荩的地方,荩待人很真诚,从来不会利用朋友、为难朋友。
料理店离四S店挺远,花蓓绕了大半个城。路上,接了好几通报社的电话,花蓓准备把钟荩送到那,就立刻走人。
她看到一本杂志上这样写道: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得像个鱼缸,游着游着就跟旧鱼打个照面,潜水也没用。
那停在四S店前的不是汤少的车吗?
腿不听使唤地就和钟荩下了车,被销售经理和销售员围着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优雅地回过身。
花蓓听到轰地一声,身体内狂风大作、浪高过顶。
汤辰飞水波不惊,亲昵道:“就知道你在玩声东击西,说什么有事,调皮,看我多了解你,一逮就是个准。你朋友?”温柔的目光幽幽挪向花蓓。
钟荩替二人作介绍:“我朋友花蓓,这是汤辰飞。”
“你好!”要不是他射过来的警告目光,花蓓真的当作自己认错了人。这只是个和汤少长相相似的陌生人。
一个男人公然在别人面前坦承自己与异性的关系,一是宣告自己的主权地位,二是对异性的尊重和认可。
她一直都渴望他能对她这样,原来不是他不肯定心,而是他心有所属。
她整天担忧荩走不出从前的心结,想不到荩的春天早已来到。
一股怨气顶上来,顶得花蓓胃生疼。
“我们去看车!”汤辰飞不落痕迹地收回目光,
上次接待钟荩的店员直冲钟荩赔不是,说不知钟小姐是汤科长的朋友,真是怠慢。汤辰飞凉凉地说现在加点速度就好了。
店员呵呵赔着笑,今天钟小姐拿车就直接上路,牌照也办好了,尾数是527。527—我爱妻,汤科长亲自选的。
店里的人都笑了,除了钟荩和花蓓。
钟荩连脸都没红, “辰飞,谢谢你了!”她淡漠地皱皱眉头,语气让人一听就不是那么回事。
气氛有那么点呆滞,店员们笑都僵在嘴角。
“这是和我生气了?要是不喜欢,咱们换个,又不是大事。”汤辰飞嘴角勾起一抹宠溺。
“就是,就是!”众人附合。
“钟小姐,我陪你先试试车。”经理怕再僵局,忙说道。
钟荩嗯了声,接过钥匙。
大部分人都跑去外面看着,大厅里只留下花蓓和汤辰飞。
“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花蓓
“你想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汤辰飞无意多说。
“荩是我的好朋友,你竟然……。”
“花蓓,注意你的用词。我和钟荩是相亲认识的,不是在马路上随随便便认识的女人。我很认真。”汤辰飞几句话把所有的事都交待了。
花蓓杀人的心都有了:“你的意思就是我随便?”
“你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你什么样,不是我过问的事。爱情这东西,就像劫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来的人长什么样,要是想活命,只有投降。”
“汤辰飞……”大厅里的空气跟着僵硬起来,花蓓心一凛,眼里有了泪意。
“你别这样,让钟荩看到,会误会的。你有什么要求,私下找我,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帮你。”
花蓓狠狠地拭去泪,“汤辰飞,你出门给车撞死,我不会叹息半声。可是你夺走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恨你!”
“恨吧,如果你想。”汤辰飞笑得从容不迫,“但你要是对钟荩胡言八道什么,认识一场,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处事。今年的广告任务完成了吗?”
“你就是一人渣、垃圾!”花蓓咬牙切齿。
汤辰飞耸耸肩,“可惜你希望我是君子。”
花蓓不愿再看他一眼,扭头冲了出去。白色的高尔车从车道上缓缓驶过来,她看见钟荩在朝她挥手。
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了,一落还就收不住。
24,不可能的梦想(下)
新款高尔夫外形时尚、动感大气,配置较为丰富实用,提速快,价位不高,很适合驾驶技术不太高的新手。
钟荩有三年驾龄了,但江州的交通哪能和宁城比,又是新车,又碰上下班高峰,钟荩简直就是提着颗心,把车开到了西餐厅。泊车小弟走过来,只见她趴在方向盘上直发怵。
不止是胳膊酸,腿也是僵硬无比,钟荩都不知是怎么下的车。
“漂亮的新车!”泊车小弟见多了,笑了笑。
钟荩拭了拭汗,动动脚,正准备往里走,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抬起头,钟书楷站在台阶上。
“爸,你早来啦!”钟荩招呼道。
钟书楷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追着白色高尔夫,脸上的神情俨然惊吓过度,嘴唇都没了血色。
“那……是你的车?”他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今天刚提的车,还不太熟悉性能,吃完饭回家,爸,你开慢点,得等等我。”钟荩说道。
钟书楷只觉得三魂丢了两魂,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锈住、停止运转了。但接下来又突然发力般高速转动起来。
结婚的时候,方仪说男人的钱在哪,心就在哪。他为了表白自己的真心,除了留有限的零花钱,所有奖金、工资一律上缴给方仪。以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认识阿媛之后,才感到手头吃紧。
给阿媛那辆车,是方仪拨款的,原本是买给钟荩的。他和方仪赌气,一时逞能。想着后面单位发奖金不上缴,再慢慢填上。
“谁……谁买的?”方仪知道阿媛和他的事了?钟书楷告诫自己不要慌乱。
门僮替两人拉开大门,钟荩告诉侍者名字,她早晨打电话过来订位的。侍者领着两人往里走,钟荩回过头,“我按揭的,妈妈不知道。”
听了钟荩这话,钟书楷人是镇定下来了,但他随即意识到,钟荩平白无故请他吃晚饭,原来是场鸿门宴。
侍者替两人拉开椅子,接过大衣。
他打量着对面看菜单的钟荩,显然她知道他和阿媛的事,但她知道多少呢?不管多与少,作为父亲,发生了这事,在女儿面前是非常羞窘的,同时,又有点恼火。
餐厅里飘荡着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气,很是宜人。餐桌上的刀叉闪闪发亮,雪白的餐巾叠得整整齐齐,高脚杯里倒上了红酒,背景音乐是行云流水般的竖琴协奏曲《玫瑰人生》。
钟荩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她喜欢这样的气氛,让人放松。她点了吞拿鱼沙律、野山菌清汤、生鲜椰子牛肉沙拉,还有百里香乳鸽配蔬菜,每道菜都是钟书楷钟爱的。
钟书楷现在哪有心情关注眼前的美食,他悄悄打着腹稿,准备钟荩的发问。
钟荩闲闲地看向邻桌的客人,那是一对中年夫妻,也许是情人,投向彼此的眼神非常热切。
“我听外婆说,爸妈结婚那天,爸爸落水了!”
钟书楷一愣,干干地撇撇嘴:“那时不通车,去安镇就得坐船,我晕船……吐得晕天黑地,眼一花,就栽进河里。”后来,他穿的衣服是从伴郎身上剥下来的,伴郎只好穿临时借来的衣衫。
钟荩手托着下巴,睫毛扑闪个不停,“真是落后。”
“三十年前,哪能和现在比。”
钟荩垂下眼帘,手指漫不经心地餐桌上画着圈,“当人们创造出‘离婚’‘分手’这两个词时,说明它们是允许发生的。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只有选择。爸爸,三十年过去了,你在妈妈心里,还是结婚那天落水的那个人。如果你们现在分开,我可以把妈妈照顾得很好。但是爸爸呢,再过三十年,那个人会认为爸爸还是今天的你吗?”
钟荩的声音低柔却不失力度,一下把钟书楷给问住了。
再过三十年,他八十多岁了,腿脚不灵便,耳朵、眼睛也不好使,说不定得了老年痴呆,阿媛看到他,会喜欢他吗?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和你妈妈好好的,怎么可能……离婚!”他黑了脸。
“爸爸是不可能,但别人呢?”钟荩一语道破。
钟书楷呆住。
他和阿媛是在朋友家吃饭认识的,朋友就介绍了下名字,其他没多说。饭后打麻将,阿媛挨着他坐,在桌下,有意无意用腿蹭他。也不知阿媛涂的是什么香水,他连眼前的牌都看不清,只觉得她蹭过的地方烫得可怕,很没出息的,他当时就有反应了。
后来,他去洗手间,回来时,发现他搁桌上的手机挪了个位置,一扭头,阿媛朝他笑,眉儿弯弯的,眼睛像会说话。
散了后,他一上车,急急打开手机,里面有条短信:如果我说你像我初恋的男人,你信吗?
他信了。
吃过两次饭,两个人熟悉了。阿媛告诉他,她离婚了,有个女儿跟着奶奶过。他本来还掖着点什么,听了这话,把自己的手臂掐出了一道白印儿,想不到自己这么幸运,但他真没往离婚那方面想。
男人怕老婆、骗老婆,都是在意老婆。
阿媛不止一次说想跟他天荒地老的,他都不接话。
“爸爸也许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但再这样下去,后果怕就不受爸爸的控制。如果有一天那个人找上妈妈,爸爸想过吗?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婚姻,不可能两者兼得,爸爸只能取其一。早点下决定吧,不然爸爸会非常被动。一个人撒一句谎,必须要用一百句话来圆,非常心累的。”
钟书楷完全被震慑住了,他无法否认钟荩的话,他给她说得真的后怕起来。
阿媛要是找方仪一闹,绯闻就成了新闻,在众人眼里,他是晚节不保。
说实话,没那个胆量、也不值得丢那个脸。
钟书楷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我会……处理好这事的,不要让你妈妈知道。”他面红耳赤。
钟荩笑道:“妈妈看到爸爸给我买的新车,一定非常开心。”
“钟荩,谢谢!”钟书楷现在才明白钟荩的体贴。
“爸,我请你出来吃饭,其实是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是回江州处理公寓的事,事实我想回一趟安镇,你别告诉妈妈。”
小的时候,方仪说要让钟荩适应城市生活,没空回安镇。上学了,功课紧,假期要学琴,也不能回安镇。过年时,回安镇给外公外婆拜年,一家人都是匆匆来去。
她懂的,方仪怕她恋家,怕她不贴心,生生想把安镇的记忆从她脑中抹去。
只是那些记忆已在她脑中生了根,如何抹去?
直到现在,她提到回安镇,方仪还是会沉了脸。
今晚,钟书楷总算捞回点做父亲的面子,他点点头:“你回吧,多住几天,我会替你守住秘密的。”
两个人都笑了,钟荩低下头,暗暗吐了口气。
钟荩在半路上,就给方仪打了电话,让她到楼下看钟书楷买的新车。方仪裹着大衣,绕车转了两圈,对钟书楷展颜一笑:回家吧,我炖了汤,热着呢!
钟书楷背过身,一头的冷汗。
喝了汤,方仪问钟书楷买车的事,钟书楷张口结舌地回答。钟荩的忙已经帮到家了,再插嘴,方仪肯定会起疑。她早早就回房间了。
兴许是今晚那首竖琴曲触动了她的心弦,钟荩竟然有弹琴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