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一个铺天盖地的拥抱。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六个月,六个月,一百七十八天,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江山都要易主三轮。
我如若穿越回清朝,康熙的所有阿哥们都已然爱上我。
我想我还是不要那么激烈了,小北不喜欢引人注目。
六个月前他从美国飞北京,飞机也是晚了点。
我在T3等他两个钟头,待到他出关,我们也只是相视一笑,双双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接过他的双肩包,他拉着他的大箱子,我们一路甜蜜地沉默着坐电梯去乘出租车。
刚上出租车,我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他把他的头埋在了我的头发中,我们都觉得不需要再多说一句话。
可,我的小北呢?
我突兀地出现在出关口,身后并无一人。我在疲惫着等待的人群里搜寻小北的脸,我找不到,我有些慌。
我尴尬地愣着,在众人注视的目光里,我快速地一遍遍扫过每一个等待着的人的脸。
可是,没有,没有小北。
我略带狼狈强作镇定地走出出口,找了一个角落这才想起拿出手机,把手机开机。
我想小北一定是去厕所了,或者去买水了,要不,他会不会忽然想起来应该送我一束花?傻瓜,机场是没有花卖的啊。
傻瓜的小北,我有你就够了,我有你就有了全世界的花。
手机开机十秒钟后,一条短信飘进来,深圳欢迎我。又一条短信飘进来,是小北的。
小北说:喜悦,临时有点事情,不能去接你了,你先打车去酒店,我晚一点去找你。
我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着,中国移动欢迎我,艾米问我到了没……
可我忽然没有力气了,身体仿佛一瞬间被一根从天而降硕大无朋的管子抽干了。
我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样不对,小北可能真的有事啊,身为一个在家中可以手刃蟑螂的女性,小北不来接我又会怎么样呢。
我果断地飞奔到深圳机场的出租车搭乘处,上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哇,运气真好,年轻的小帅哥司机看我跑得一身汗,主动开了空调。
车子在深圳的高速路上飞驰着,我打量着这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高而茂密的棕榈树,潮湿得仿佛要滴水的空气,车窗外月亮好大,哎,这是小北自小生长的城市。
司机打开深夜的广播,好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是范玮琪的《最重要的决定》,一向不怎么多愁善感的我竟瞬间被击中了,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蒸腾出温柔的雾气。
“我常在想,应该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像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的家人也被照料,我的朋友,还为你撑腰。你还是有,一堆毛病改不掉,拗起来,气得仙女都跳脚。可是,人生完美的事太少,我们不能什么都想要……”
范玮琪结婚前上《康熙来了》唱了这首歌,我感动得要死。
跟小北在QQ上越洋视频的时候,我发给小北看,小北在视频里笑,说等你嫁我的时候,我唱这首歌给你听。
这是一首我跟小北的歌。
在我踏上深圳的土地不到十分钟便听到这首歌,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这仿佛是一束光,驱散了我刚刚衍生出的所有负面且患得患失的暗。
我微微开了一小道窗子,有丝丝的风逼着车窗缝隙挤进来,我的头发轻舞飞扬。
我回了一条短信给小北,说我到了,已然上了出租车,在酒店等他。
酒店在福田区,是艾米帮忙订的,她们公司可以拿到签约价,叫做葵花公寓。
艾米说她住过,是个小复式,很温馨。关键是那里离小北家很近,据小北说,就隔着一条街而已。
二十二岁的小北依旧跟妈妈一同住,所以他睡着的时候脸上还会有孩子的调皮和满足。
小北跟我以往交往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亲我的时候有肥皂的清香。
我时常笑他身上有奶粉的味道,他好几次还被说得不高兴了,气鼓鼓地说自己虽小我几岁,可肩膀照样坚实可靠。
我贱贱地笑,却只是笑他听不出我心中的潜台词,我其实闻到的是爱他的味道。
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开了四十分钟,就到了石厦北一街,我怕司机找不到,还用iPhone定了位,事实证明,人好的司机人也靠谱,沉默而略带害羞的司机,毫无偏差地找到了葵花公寓。
飞速地办了入住手续,进了房间,我洗了澡,很有心机地吹好头发还画了个绝对看不出来的美好淡妆。
这一折腾已经临近三点,我看着手机,小北没有回我的那条短信。
我打开电视,漫不经心地调台,调了一圈之后,顿觉无聊,时间刚过了十分钟。
盯着桌上的手机,我开始发呆,很幼稚地对着手机模仿白素贞用意念作法,让小北说“我好了,现在就过来”的短信赶紧飞进来,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又谋杀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我忽然变得有些沮丧。
我终于又拿起手机,发短信给小北说:“房间号是2506,我有些困了,你好了么?”
此时我关掉电视,愣愣地望着房间里的钟表,它走得好慢。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我一把抓过来,小北说:“等我半小时,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心却瞬间塌陷了一块。我以为小北会打电话过来的,用他一向爽朗的声音没心没肺地笑我说,嘿!看吧,我就说你RP(人品)有问题,飞机延误这种事情都能让你遇上。事情刚忙完,我现在就过去,等了这么久头发有没有变白?
可是,小北没有。
小北貌似窝心地发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经过千山万水层层叠叠地进入我的手机,却仿佛一枚甜蜜的子弹,击中了我心中最惶恐的那一个点。
我错乱且一向准确的第六感一脸贱笑地问我说,喂,你嗅到一丝不好的气息了么?
不不不,我摇摇头,我并未嗅到任何的气息。
我催眠我自己,我阻止我自己。
我跳到自己面前去,举着STOP的标志牌。
可是,没用。
我失魂落魄地开始回想,我们一向自诩浓烈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时间轴被我敏锐地拖拽到五月中旬,是的,五月中旬。
小北本来五月中旬就要回来的。是的。五月中旬。
可他为了早一点毕业,为了早一些日子能跟我在一起,选择全力地拼搏一个Summer,牺牲掉一个月的假期,奋力地考过两门课程,这样就可以在明年春天结束课程,回到国内来,来北京,跟我在一起。
可也就是那一个月,从未跟我红过脸的小北,与我吵了架。
为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北是很黏我的,可那一个月里,他不再黏我,他每天的爱人是微积分。
被微积分短暂抢了爱人的我并不甘心,抓住一切机会骚扰小北,黏他。
终于有一天,在越洋视频的时候,小北跟我说:“喜悦,你能不能让我有点儿自己的空间?”
我愣住了,我满腹委屈刹那间开始翻江倒海,我说,哦。
小北说:“你不高兴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能有多点儿时间做功课。”
我说,哦。
小北说:“你肯定是不高兴了,那当我没说过好不好?”
我说,哦……
小北语气变了:“你老这么单方面拒绝交流,我也没时间哄你了。”
我知道小北生气了,于是我说:“小北,你有没有想过,在我需要自己空间的时候,在我困得不得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美国时间下午三点的时候,你要我陪你,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不要?”
小北更生气了:“你从来没有说过做这样的事情让你委屈让你不高兴让你觉得你无私奉献牺牲无比!如果你这样跟我说,我不会逼你陪我。”
“小北,你难道不知道?我在你的世界里,从来不会说不。”
“那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这样做,那我宁肯你跟我讲不。”
我沉默了,小北也沉默了。
三十秒钟后,我关掉了视频,关掉了QQ。躺到床上,把手机放到一边,等小北打电话给我。
可那一晚,我等了很久,小北没有打给我。
我等得百爪挠心,悔恨万分,万箭穿心。
心里第一次有了惶恐,我怕小北会离开我。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失去小北。
小北对我来讲,就是一辈子。
我忽然很怕这所谓的一辈子,像是一个梦。
那打击,不亚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会死的,多浓烈的感情,也始终会有一个人要先走。
于是我等到天蒙蒙亮,百般忐忑地上了QQ,小北的头像是亮着的。
我一上线,他就发了一个震屏过来。他说,喜悦,你醒啦。
小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昨夜的争吵成了一个梦,他的梦,我的噩梦。
我诚惶诚恐地配合他,我说:“对啊,我醒了,现在准备刷牙洗脸上班去。”
“那今天也要自信满满傻兮兮地充满元气哦!”小北在话的后面粘贴了一个正在发射动感光波的奥特曼,的确元气十足。
我们仅有的一次吵架如此草率地结束。自此之后,我不敢再黏小北,我要给他空间,我不能让他觉得我烦,我不想失去他。
小北依旧对我很好,可他不再经常在微博上跟我互动,不再随时随地都想要知道我在哪里,我的心里总是空空的。
可我告诉自己,如果这是小北要的,那我就给他。
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我一骨碌坐起来试图奔去开门,一个重心不稳,又跌坐回沙发上。
此时电视已在我睡着前被我调整成了静音,只有画面在不停地变幻,忽明又忽暗。
有人在电视购物上不停摆出吃惊的脸,貌似是在卖减肥产品。
我愣了不超三秒钟,稳定了一下心神,去开了门。
打开门,小北站在门前,我们四目相接,他笑了。那笑容,怎么说?有些生疏?
我没多想,迎他进来,还没走到沙发,他就从背后环住了我。
我俩停在原地,我任由他抱着。
而后我转身过去,吻向他的唇,他依旧还是那个有肥皂味道的男生,这一刻我满是汹涌的心安。
小北俯身把我压倒在沙发上,抓住我的手,再次吻上来。那笑容在夜晚依旧阳光明媚,可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跟以往不一样。
我们安静地接了一会儿吻,我眼睛闭着,忽然,小北停了下来,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笑声。
我睁开眼,他看着电视,笑意已经难遮掩。
我坐起身来,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好让自己显得正经一点:“现在亲我都能有喜剧效果了?”
“没,这个电视购物的广告你没看过?超搞笑的。”
“身为一个满身都是幽默细胞的女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让我笑出声来了。懂么?谐星的悲哀什么的。”
“哈哈,你啊你,还是各种屡教不改。”小北笑着过来拍我的头,被我灵活闪开。
“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把接我的头等大事都抛之脑后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啊,其实也没什么。”小北从裤兜拿出烟来,点上一根,“我被高中同学缠住了,他们要给我过生日。”
“哦,你也还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哈,”我起身去翻行李箱,“喏,生日礼物。”我丢一个包装给沙发上的小北。
“干吗买这么贵的钱包给我!”小北一眼就看出了钱包的牌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这么有心机,不会做亏本买卖的。打开看看?”
小北含着笑打开包装袋,而后打开钱包,里面用金字刻着小北名字的缩写,ZXB。
可小北的眼神却黯然下来,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狗。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嘴上依旧不停地解释:“国内刻字要等十五天,还好艾米前几天刚好飞香港,在中环等了十五分钟就拿到了。这样看起来,国内的奢侈品店铺都应该被烧掉。”
小北挤出一个笑,抬头看我:“喜悦,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那我对谁好?再说了,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好么?”我撅嘴,装作漫不经心,“对了,我前几天把我们老板给炒了,杂志圈真不是人混的。再说了,我做编辑这么久,受够了看别人旅行的故事了,我决定这次自己写篇长的,没准儿能一炮走红。”
小北一愣,掐掉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你在忙嘛……回来之后这几天也没怎么跟我联系……”
“你们那本旅行杂志其实挺好的,那么清闲。”
“再好也是过去式啦。不谈这事儿了,现在眼前的头等大事是咱们的旅行。”
“你还真够没心没肺的,”小北苦笑摇头,“喜悦,你的生命里好像就没什么大事儿。”
“我有啊!”我认真的。
“有?说给我听听?”
“赵小北啊。”
小北摇头笑起来,一把把我揽至怀中:“我困了,睡吧?我估计七点钟就得起床回家,在我妈上班前伪装在家睡的,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夜不归宿。”
“啧啧,乖宝宝,以后我也得生一个你这样的。”
“乖什么,不还是骗人了。”
“肯骗总比不骗强。”
“说不过你,睡觉吧!”
我们去房间二楼的卧室躺下,小北没有洗澡,这似乎表达了他并不想做点儿什么的想法。
可我还是试图在他怀中腻歪,逗逗他的敏感带什么的。
这么久没见,身为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且一直守身如玉的女性,俨然我有需求。
作为一个适龄的男生,我相信小北也是有的。
可,三分钟不到,小北的轻微的鼾声便响起来了。
听到鼾声的我像一根被遗弃的冰棍儿一样僵住了,又如同一个被烧得通红的小火炉,瞬间被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每一个毛孔都发出“滋啦滋啦”的悲痛声。
望着天花板过了一分钟,我对自己说,喜悦,睡吧,他只是累了。
很快我就睡着了,因为,我也累了。
我们,都太累了。
我在早上九点钟准时醒来,小北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他何时走的,我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