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北京找你了。”
我的心从尘埃中落到地狱里。我有些手足无措,拿起面前的小叉子,叉起一个冰激凌球,愣愣地就要往嘴里塞。
我又不是蛇,自然塞不进去,大半的冰激凌球被我弄掉在桌上,我手忙脚乱地去擦,一时间狼狈无比。
服务员小姐看到,立即过来帮忙,风卷残云专业娴熟地几下搞定。
小北冷静地看着我,眼里是怜惜:“喜悦,我只是推迟一年回国而已,你反应不用那么大。”
我冷笑:“如果我不逼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不知道。”小北讲得虽小声却坦然。
“你不知道?”我继续笑,不知道脸有没有变白,“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了,头着地。”
“那我大概要从冥王星降落到地球了。你现在想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们的感情还是这样。我终于把这事情告诉你了,如释重负。”
“呵呵,”我抿了一下嘴唇,“你是如释重负了,重量都压我肩膀上了。”
“喜悦,你别这样。”
“事情到这份儿上,我没有拂袖走人大哭大闹,小北,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我想死。”我看着小北的眼睛,“那是不可能的,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嘎嘣’一下碎掉了。”
“我帮你粘起来。”小北看我一眼,眼神又飘远。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碎掉一小块么小北?不是因为你要推迟回国一年。”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笑了,用手撑住我的头:“赵小北,你还是那么聪明,你是有多聪明啊。在你面前,我笨得像一只鸭子。你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小北不讲话,冰激凌已然化掉了大半。他喝一口水,拿起勺子,试图吃一点,却发现已然化得叉不起来了。
我盯着那可怜兮兮的冰激凌火锅,刚刚还花团锦簇般的它,现在凄惨无比,人走茶凉。
就仿佛我这段横亘已久的异地恋情,它被时间和空间阻隔了太久,也终于化掉了。
只是我太迟缓,吃到嘴里才知道,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店里冷气开得很大,服务员们沉默而琐碎地忙着他们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这对男女发生了什么。
我跟小北的关系在表面的和平之下,响了一记惊雷,却又很快趋于平静。
我知道,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小北拿起手机,默默地不知道在刷微博还是在玩游戏,我愣在那里,目光有些呆滞,忽然觉得我有责任打破僵局。
妈的,这年头,连僵局都要女人来打破了。
我也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一眼,而后轻咳一声,尽量调整好我要撒谎的声音:“小北,几个深圳的朋友要约我吃晚饭,我们俩机场见好了。”
“啊?”小北一脸不是装出来的意外,但还是被我看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什么朋友?我认识?”
“你不认识。”
“那……你们约在哪里?”
“就……附近。”
“哦,那……”
还没等小北讲点什么,我就打断他说:“小姐,结账。”
“我来吧。”小北去拿钱包。
“不要了,我要吃的。”我挤一个笑容出来,飞速地把信用卡丢给服务员,示意她去刷卡。
小北愣着,忽然叹了口气,盯着我看。
我努力不让我们四目交接,可最终还是没躲过。
小北的眼神有些难过:“喜悦,你别生我的气。”
我努力而没心没肺地笑:“真没生气,我这人就这样,你还不知道么?来得快去得也快,真没什么。”
小姐拿着刷卡的单子过来让我签字,我飞速地签下名字,把底单撕掉,逃荒一般抓起我的包,站起身来,轻松愉悦但实际一定肢体满是僵硬地冲小北挥挥手:“我走啦!”
小北站起身来,扯一扯格子衬衣的下摆,“我送送你?”
“嗨,送什么送,咱俩这客气得好像要分手了一样。”我话一出,小北脸色一变,我赶紧找补,“呸呸呸,我这是说什么哪。得了,我走了,你赶紧回家抓紧时间再陪陪你妈。”
我转身,恨不得身后留下一股青烟。我没回头看小北,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过,我相信他是不好过的。
我在COCO PARK里面没头苍蝇一般左蹿右蹿,终于寻得一个侧门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几乎被街头潮湿的热浪袭了一个跟头。
此时街面上的人不多,车也少。
深圳像一个大型的办公楼,工作时间,街面上的人总是少得像个空城。
不像北京,随时随地人都多得要溢出来。
我忽然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可是我的意识告诉我,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不能给自己再次遇到小北的机会。
于是我伸手拦了一辆车,上车后,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最近的KTV。
司机拐过几个街角,把我带去了加州红。
我在服务员略带好奇的眼光中,愣愣地开了一个小包间。我坐进包间,黑暗把我包围住,只有屏幕莹莹的光。
我在沙发上,忽然如同一根三伏天出现在街头的冰棍儿一般,瘫化掉了。
我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我的思绪像一条在草地上蜿蜒爬行的蛇,顺着种种线索试图理清一切。
可这条蛇很快裂成了无数条,最终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中,只剩下我只身一人,站在原地,张着嘴试图说点儿什么,却连一句求助的“喂”,都讲不出口。
为了不让我的包房费浪费掉,我决定唱歌。我把能想到的苦情歌都点了一遍,唱得声嘶力竭。
一个小时后,我意识到我再这么唱下去大概会昏死在KTV。
肚子不争气地向我发出了抗议的讯号,我把赠送的小食和饮料消灭掉,脸色惨白地走出了加州红。
从加州红出来,我再次陷入了无处可去的悲惨境地。
手机震动起来,小北的短信适时地进来:“见到你朋友了?”
我望着那简单的六个字,心头一阵刀绞的痛,几乎瞬间要体力不支蹲在地上。
我还是我,我的小北还是那个小北,可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我没有回短信,而是果断地打开了大众点评网的页面,搜索附近的吃的。
在我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我成功寻觅到了附近一家烤生蚝的店铺,准备用食物调整好自己,再来面对小北。
深圳的服务人员比北京的客气多了,重创之后的我在烤生蚝的店里,得到了上帝般的礼遇。
我饿虎扑食一般吞着烤生蚝,顿觉我之前在北京吃的生蚝都是骗人的。
就好比你谈了一次对的恋爱,便顿觉之前遇到的人渣们都应该被凌迟处死一样。
在我豪迈地等待着另一盘烤生蚝上来的间歇,我拿出手机,字斟句酌地准备回小北的短信。
可是刚拿出手机,我在手机待机状态下光可鉴人的屏幕上看到自己隐约而憔悴的脸的倒影,泪水就那样毫无征兆又戏剧化地流下来了。
我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吓到了端第二盘生蚝上来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端着生蚝,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得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我。
即便好面子如我,此时此刻也已经无暇顾及到她。
我的整个世界,都要碎掉了。
最终小姑娘默默地放下生蚝,转身去拿了一盒纸巾默默地递给我,还没等我说句谢谢,就走开了。
我抬头看她,看到满满的怜惜,心酸和委屈仿佛喷泉一般涌到眼前,变成更多的泪。
我使劲儿地哭,我告诉自己说,喜悦,你比他大,你要有个样子,你现在把所有的泪都哭出来,见到小北之后要好好地过。其实什么都没变,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情,一切都是你,想,太,多。
发短信给小北约了八点在机场见,我的时间充裕,去酒店拿了行李,刚好看到深圳地铁的机场线刚刚开通的新闻,预估了下时间,便决定坐地铁消磨着时间去机场。
小北却提前出发了,机场快线刚坐到一半,小北的电话就打来,说他到了。
我只能告诉他说,我坐地铁去的机场,大概还需要半小时的时间。
小北说没关系,他先在机场找个咖啡店坐一下。
电话中的我声音平静安稳理所当然,可挂了电话,我却一遍遍地看表,虽然知道把表看破也早到不了,但却始终忍不住。
我原谅小北了,原谅他对我孩子气的冷淡,原谅他对我种种的隐瞒。
我告诉我自己说,谁能收获一个成品呢,我要像培育一棵小树般对待小北,像小王子驯化狐狸一样待他,把他变成我完美的那个人,也把自己变成他完美的那个人。
爱情是没有捷径的,这一路,我们走得太平稳坦荡,如若温室花朵。
现在终于到了暴风骤雨时,我想只要我们咬牙并肩,一定能共渡难关。
毕竟,爱情里,始终要有笑有泪,才会动人难忘记。
从地铁的机场站出来,我拖着我的箱子一路狂奔。
机场满满的都是人,我张皇四望,却找不到小北。
打了电话过去,才知道我走错了地方。
我仿佛一个春运期间赶火车的女斗士,朝着反方向又是一路狂奔。
终于走到国际线路的出发楼,远远地就看到趴在咖啡厅的桌子上玩iPad的小北,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知道,这一天,他其实也不好过。于是,心就更软了,仿佛时刻有水要滴出来。
我放缓步子,下意识地理一下头发,悄然地走了过去。
当我走近,小北看到我,便笑了,八颗牙齿洁白整齐,转瞬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在他面前坐下,他伸手过来,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他的胸口。
他没有遮掩他的疲态,像极了某个做了太多功课的小男孩。
我们俩长久地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任时间缓缓地流过。
我忽然觉得过去的一切又回来了,我们的恋情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注入了流水般的生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八点多一些的样子,机场的广播响起,并不是我们的那一班。小北放开我的手,朝我淡淡地笑,他说,喜悦,我们准备登机吧?
我也笑了。我觉得自己应该挺美的。我说,好,我们早就该登机了。
一路畅行无阻地通过安检,深圳的国际机场很小,没有免税店可逛,我们就安静地坐在登机口,等着登机。
小北安静而认真地看着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我百无聊赖地拿手机刷了几下微博,看到小北昨天跟别人过生日的微博,终究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小北,你生日跟同学在哪里过的?”
小北莫名一愣:“就我家附近的一个餐厅啊。”
“什么餐厅开到那么晚?东西好吃不?好的话回来我们可以去一下。”
“呃……其实也不能算一个餐厅,说是酒吧更贴切一点。”
“哦?叫什么名字?我大众点评搜一下,看看评价如何。”
“嗨,你搜那干吗,咱们回来后我直接带你去不就得了。”
“说嘛,我正无聊呢,搜着玩儿一下。”
“我还真不记得了……”小北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尴尬。
“啊?这还能不记得?哼哼,有奸情!”我开玩笑有口无心地说。
小北的脸色却瞬间凝住一下:“喜悦,你瞎说什么哪?”
我愣住,赶紧解释:“我开玩笑的啦,你反应那么大干吗?”
“我,我能有什么奸情啊?”小北的反应有点奇怪,脖子根都红了一点点,“你不能不相信我。”
“幼稚死了你!”我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满是不对劲,“我不相信赵小北还能相信谁?”
“反正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了。”
“啧啧,一向百无禁忌的赵小北也有不能逾越的雷池了,好好好,我等等把这条记在小本本上,每天反复背诵,铭记在心。”
小北白我一眼,不讲话了。我哭笑不得,只得试着讲点别的。
“喂,小北,你说我去美国做你的陪读如何?”
“啊?你开什么玩笑。”小北把漫画“啪”一下合过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忽然被看得有些无厘头的心虚,不知道自己又讲错了什么:“反正我现在也辞职了,也一直有想出去看看的想法。好歹我本科学校和成绩也不赖的,申个学校应该不是问题……”
“就你那点儿小破英文?”
“还不允许我身残志坚了啊?聪明如我,肯定落地三个月英文立马流利。再说了,我读一社区大学先读语言行不行?”我被小北蔑视得有点儿不高兴,语气也认真起来。
“我看够戗,你还是安分守己地在国内待着吧,我觉得你那工作挺好的,那么仓促地辞掉就不对。”
“当初你不是一心要我去美国陪你来着?哭着喊着的。”
小北一时间接不上话,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当初。”
我愣住了,歪着头盯着他看。小北知道自己说错话,不敢也不想看我。
“赵小北,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赵小北,下意识讲出来的话才是真心话吧?”
“你别一口一个赵小北行不行?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全名。”
我哑然失笑了都:“你别岔话题,岔话题就是心虚的表现。你今天各种不对劲的,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我没办法当做没什么了。”
“喜悦,你不要老拿你们文艺女青年的那一套莫须有的理论出来说事儿。”
“这跟文艺女青年无关,你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当初?现在又怎么了?”
“我不想跟你吵,你也别逼我。”
“我不是跟你吵,我就是想弄个明白……”我话还没讲完,登机广播适时打断了我的话。
小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像是懒得跟我纠缠,拿起自己的包,便向登机口冲去。
我傻兮兮地像路灯一样愣在原地,望着小北的背影,无名的火气涌在胸口,差一点就要自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