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儿院的时候,老师给我起名叫冬阳,寓意是冬天的阳光,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最喜欢冬天的阳光。我有个好朋友叫·春晓,比我大两岁,她的名字是她的父母给起的,因为她出生在春天。
那时我刚刚五岁,可以跟着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一起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了,七岁的春晓被老师领进来,最后坐在了我的旁边,她梳着两个羊角辫,穿了一身藏青色的棉袄,袖口都已经磨损露出了里面的丝绵。
她的长的很好看,我总是喜欢偷偷地看她,有时候她也会扭过脸看我,看到我一直盯着她看,就回给我一个笑容。
春晓的话的不多,她不喜欢说话,即使和老师在一起,她也总是低着头,我想她是还不习惯。
晚上躺在床上,等查寝老师一离开,我就悄悄地从床上起来钻进旁边春晓的被窝里,两个人一起睡会暖和点,但是早上要醒的比别人早些,不能就会被人发现了。
孤儿院里的人工电报机很多,在你意想不到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错事时,就有各种小消息传进老师耳朵里了,为了不犯错,我们总是偷偷的。
“你见过你的爸爸妈妈吗?”
被子底下春晓的细弱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带着热气,痒痒的,被子底下空间太小,我没法摇头,就对她说没有。
我知道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的,一场车祸夺取了她父母的病,她还有个奶奶,只可惜也病逝了,没人愿意接管照顾她,她只能被送进这里来,我想她一定很伤心,毕竟曾经她是那么地快乐过,和我不同,我压根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也就无从得知失去是怎样一种痛苦。
黑暗里,我突然听到轻微的抽泣声,我猜是春晓哭了。
“冬阳,我想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奶奶。。。。。。”春晓用手捂着脸对我说。
我想拉开她的手,却从她的手缝里触摸到温热的泪液,我很少哭,所以看到春晓这样哭个不停,我觉得心里很难受,我慢慢地抱住她的身体,一遍遍地对她说:“没事,以后我都陪着你,你不 是一个人。”
在孤儿院里,很少能交到朋友,因为我们各自很可能都是对方的绊脚石,但是我却和春晓成为了好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春晓并不太热切地想要被领养,所以我们两个没有谁是谁的绊脚石这一大障碍。
春晓其实可以上更高年级的课程,但是她却还是留在了我的班级,这样我们就一直是同桌,上课的时候我们不说话,但是会传纸条,我们有自己的语言符号,这是为了防止纸条落入别人的手里。
我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人,又画了一些小雪花,然后递给春晓,春晓看后涂鸦了几笔重新递给我,纸上多了一个笑脸,她同意和我一起放学后去堆雪人玩。
正准备把小纸条往课本里夹,却被一只突兀的手的给抽走了,我忐忑地抬起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讲台上讲课的王老师现在正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里是比外面的雪还冰冷的眸光,我的心一颤,心想糟了,王老师一定会对我的影响大打折扣,我正准备站起来承认错误,春晓却先一步站起来,低着头小声地说纸条是她传给我的。
我看到她的手指用力地扣着桌子的一角,桌角碎小的木刺扎进她的手里,她浑然不觉,王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春晓,最终没说什么转回讲台继续讲课。
下课后,我惭愧地对春晓说对不起,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立刻站起来承认错误,我不是一个好朋友。
春晓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别说对不起,我们是好朋友,你的愿望就是找一个好的人家,然后过上好的生活,我不一样,我觉得在这里挺好的,我没想过要被谁收养,所以我不担心做错事,你要努力,等将来过上好日子不要忘记我就好啦。”
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初春的阳光暖暖的,孩子们都爱上了午休,我却只能一遍遍地抓着手背,冻得红肿的手指到了春天就开始奇痒,我总是忍不住去抓它,有时候用力过大就会抓破,留下恐怖难看的疤痕,这种情况一直会持续到初春过完。
院里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伪装,我也不例外,在院长和老师面前,我乖巧无比,从不做她们规定以外的事,院长因此也比较喜欢我,当然还因为我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她们也知根知底。
然而她们的喜欢就注定了有些人的记恨!
下午放学后,我和春晓去了孤儿院北面的那个荒院里,里面杂草存生,破败的瓦房像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古迹,杂草里面夹着许多野生的花,有满天星、喇叭花、狗尾巴草,还有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
我和春晓一人采了一大束兴高采烈地返回宿舍,春天真的能让人的心情变得畅快,春晓也不再像刚来的那时总是忧郁地一个人想事情,有时候她会突然提议去哪里玩,和其他同学也渐渐地开始接触了。
回到宿舍里,我们两个就感觉气氛不对,一群人围在陈然的床前,陈然是宿舍里比较大的孩子了,比春晓还大一岁,她比春晓早来两个月,她妈妈病逝后,她爸爸再娶,后妈对她很不好,总是找各种理由打她,她刚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还清晰可见,比我手上的冻疮看起来还要恐怖,不过现在那些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慢慢显露出了她原本白皙的皮肤。
她人比较随和,大概是长期被后妈欺压的原因,她看人时的眼神总是带着怯懦,我和春晓把手中的花放到窗台上的塑料瓶子里,然后也走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陈然正在低声哭泣,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几乎听不见。
“怎么了?”我问旁边一个似乎围观了很久的一个女孩。
她小声告诉我陈然她妈妈留给她的水晶发卡找不到,我了然。
那个水晶发卡我们都见过,很漂亮,上面的水晶在太阳底下能闪出耀眼的光芒,像我们这样什么饰品都没有的孩子心里真是艳羡的不得了。只可惜陈然平时都不会带的,我们见的机会也少之又少,突然说不见了还是令人挺惊讶的。
春晓听过之后就撤离了现场,回到自己的床边,我也觉得没什么可围观的了就跟着春晓一起撤离了,可是我却没想到会愈演愈烈。
晚上查寝的老师过来了,陈然哽咽地向老师说明情况,那时候我们已经和衣就寝了,她这样一说,老师立刻发话让所有的孩子都起床然后站到宿舍门外。
我们不敢耽搁立刻穿衣服起床,站在宿舍门外,其他孩子叽叽喳喳地开始他讨论不休。
“老师是要搜床吗?”
“大概吧,不然干嘛让我们都出来。”
“谁这么缺德拿人家的东西!”
“也不能这样说,说不定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放到哪里了,她拿那东西当宝贝一样地藏着掖着,谁知道她是不是忘记藏在哪里了。”
“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算。”
“切,谁稀罕!”
她们还在抬扛,老师带着陈然从里面走了出来,陈然的眼睛红红的,手中紧紧攥着她那个水晶发卡,原本的喧嚣一下子安静下来都看着陈然和老师。
陈然却红着眼瞪着我,我抬头看老师,发现老师也用凌厉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一咯噔,她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很快我就知道答案了,我被老师带到了办公室里,还有陈然也一起来了,我们一离开,我就听见身后那群孩子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真没想到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
“这次她可装不下去了。”
各种刺耳的谩骂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却还是浑浑噩噩的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老师问我怎么可以偷别人的东西时,我才反应过来她的发卡是从我的床位上搜出来的。
我的心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漫无边际地下沉,老师还在问我为什么偷东西,我不说话看向陈然,陈然也在瞪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为什么”。
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诉她们不是我拿的,老师和陈然显然都不信,因为东西确实是从我的床上找到的。老师一张脸难看极了,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一直说不是我,老师最后也急了,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耳光,她说她最讨厌偷窃的孩子。
我眼冒金星,耳中轰鸣,左半边脸火辣辣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我努力挣开眼睛,却只看到老师那张有些狰狞的脸和陈然依旧委屈的面容。
我依旧没有承认,因为那不是我做的,最后陈然说既然找到了就算了,老师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让我写一份检讨,然后在全校学生面前忏悔。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一出门就看见了门口蹲着的春晓,那时我的脸还红肿的,春晓一看到我的脸就睁大了双眼,眼里是不可置信,她也想不到平时挺可爱可亲的王老师会出手打人吧,我自己也不相信。
可是我的脸真实地在疼,不是做梦,老师眼里的厌恶也不是在梦里看到的,我想我自己真的完了。
所有的讨好、伪装此刻全化成了泡沫,一个偷窃的孩子没有人会愿意领养的,回到宿舍,其他孩子都有点幸灾乐祸,似乎都觉得自己少了一个劲敌。
我默不作声地躺到床上,春晓想和我一起睡,我闭着眼不说话,脑子里一边边回响着老师说她最讨厌偷窃的孩子,可是我不是啊!
检讨我不想写,但是又必须得写,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还要在这里生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或许是一辈子。
每一句话都违背了我的意愿,我记不清当着所有的人我念这些话时我有没有哭,我只记得她们每个人都鄙夷地看着我,就连喜欢我的院长都摇着头,似惋惜,又似无奈。
后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很沉默,春晓总是想着法逗我,我却高兴不起来,即使笑也是勉为其难地笑,比哭还难看。
番外三 。。。
春天终于过去了,孩子们似乎渐渐地遗忘了这件事,看我的眼神不再是那样赤·裸·裸的鄙视,但是我依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大块抹布给笼罩着,每天都喘不过气。
初夏的清晨很是清爽,刚做过早操的孩子们被通知集合,简陋的礼堂不是很大,我们都站在里面显得有点拥挤,院长站在最前面,还有一些看起来气质非凡的人和院长在交头接耳,孩子们的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不用刻意打听就能知道这是省教育厅德育女子班来这召人了,每年都会有,但是只能是六岁以上的孩子,经老师、院长推荐,以及平时的表现,还有个人的成绩,每年只有五个名额,今年没有就只能等明年或是后年,或许永远都进不去里面。
所有人都想进,包括我,因为能进去里面的人现在都出息了,老师给我们举得例子太多了,好多现在都出了国留学了,这甚至比让一些普通家庭给领养走还光荣。
我心跳的很快,那些人在翻看我们平时的学习成绩,对于成绩我一直很自信,果然我看到有个人和院长说了什么,然后院长指了指我们的方向,那个人就向我们这里看过来,他看到我也在看他,就冲我笑了笑,我也回给他一个乖巧的笑。
可是最后我落选了,应该说不是很出人意料,即使我再优秀,他们也不会要一个有污点的人,我以为老师会给我一个机会的,但是它们一定还是和那些人说了那件事。
这次他们只召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高年级的,还有一个就是陈然,所有的人都很惊讶,陈然的成绩不算好,平时个人表现也不突出,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胆小又不懂得讨好老师的一个蠢丫头,可就是这样一个蠢丫头现在成了所有人妒忌的对象。
陈然似乎也很激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想原本那该属于我的,可是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最无杀伤力的竞争对手。
我脑海里突然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当初是不是陈然自己陷害我的?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一闪而逝,因为它不成立,她并不突出,即使我陨落了,还有许多比她出色的孩子,可是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透过她们的眼睛想看进她们的心里,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陈然走了,她们看我的眼神都藏匿着可怜的信息,只有春晓一如既往地和我好,从不看轻我,她说她相信我。
晚上我们肆无忌惮地躺在同一张床上,现在我已经不怕那些人工电报机了,我还能再悲剧到什么程度呢,现在我和春晓成了这里最潇洒的人,不用再刻意伪装自己。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只是午夜梦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家,每当我看到那些有父母的孩子撅着嘴,嘟着脸向父母撒娇时,我就觉得还有谁比他们更幸福呢,连看着他们的我都觉得幸福。
我也渴望着自己将来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撒娇取宠,但是现在都化成幻影了。
盛夏的知了叫个不停,我和春晓在午休时间溜了出去捉蝉去,每当我们捉到缠,我们先是把它们的翅膀给拧断,然后看着它们拖着残断的翅膀在地上来回扑腾,等到他们筋疲力竭的时候再结束它们的生命,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残忍,我只觉得那样做,自己心理很爽!
春晓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所以她只是在一旁看着我,等我心满意足后,她才拉着我返回宿舍,宿舍里又多了许多新面孔,也少了许多旧面孔。
从盛夏到初秋,陆续来了好多领养孩子的单身夫妇,我和春晓站在后院里,扒着后院里的铁栏杆,透过铁栏杆看着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她们的脸上荡漾着欣喜的笑容,比夕阳的余晖还要美丽。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我最落寞的时刻,然后我就想起初春时的那件事,或许现在的陈然早已忘记了那件事,可是却在我的心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疮印。
“冬阳,别哭。”春晓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肩。
我这才惊觉自己又哭了,泪珠一颗颗落入脚下的泥土里,我多想自己可以像那些泪一样落入泥土里就此消失,可是我没有自杀的勇气,我还要好好地活着,小时候还不会说话的我没有死掉,现在会哭会笑的我更不会死掉。
盛夏就这样过完了,再也没有那些恼人的蝉了,秋天的树叶像雨一样飘飘洒洒起来,院里的落叶刚扫完一转眼又落了一地,我们要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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