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所有和睦相爱的夫妻一般,像的有些刻意。
可是谁知道他们的心都是到达不了彼此。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公事都忙完了?”梦芙靠在夏焱的肩膀,懒懒问道。
夏焱勾了一下她的鼻头“偶尔也要偷偷闲不是!”
梦芙笑笑,搂着他的颈,没有说话。
“晚上让厨房给你炖姜丝鲤鱼汤如何,还是玉竹炖龙骨?”夏焱环着她,小心翼翼的好像她是他的女儿。
“听你的。”谢梦芙埋到他的颈项中。
这时光真好,多想这一时安稳,就是一世安稳。
而这世间偏偏有美景如斯,也有罹难浩劫。
紫金宫枫都的紫金宫,承平的紫金宫。不知它是不是真的由紫金为墙白玉为阶。知道的是它在枫都的最高处,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高处不胜寒的广袤寂寥。
在离紫金宫只隔了几个宫殿的双雪殿中,也有着这样一个孕育着生命的妃子,只是陪伴她的只有糜烂衰朽的残枝,还有一个守在她身后的不多话的婢女。
胜景荒芜,荒芜胜景。曾经这里也是芳香馥重,满庭芳华。
颜月溪托着略显臃肿笨重的身子,坐在朱红廊下。栏杆上的红漆已经略显斑驳,翘起一根木刺,刺到了纤细指尖,一阵准心刺骨的疼。
颜月溪皱着眉头,挑开刺。这院子到处都散发着一股衰朽的气息。这回廊已经叫人修了好多次了,可是拖了这么久依旧未见人来。
呵,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妃子,谁会放在心上。那些受不得苦的宫女太监们也全都遣走了,只留下茜儿,清净,放心。
毕竟她孕育着一个被禁止的秘密。
五个多月的婴儿,已经成形,长出了皮肤毛发,如果细细听,可以听到有律动的心跳声。它是那么鲜活而真实的存在。
它与她这一生休戚相关,她不能失去它,它将是她未来的全部。
寂寞空庭春欲晚,但是她不知道欲晚的不只是春,还有她的心,在这晚春的光景里即将迎来一场彻底的幻灭。
她忘记的是,在夏天无的眼中,任何秘密都不存在。
他早知道了,只是一直无暇理她,放任她做着自己的美梦。直到有一天,他得出空来,就会立即令她万劫不复。
空气中有了淡淡的凉意,双雪殿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呼号,划破了凉凉的晴空。
他是亲自来的,眼见着她的狼狈。惨白的颜,蜷缩在墙角,拼命护住腹部。那个叫做茜儿的宫女护在她的身前。见到他像是见到了厉鬼。
让他觉得可笑,这个女人曾经千方百计地想得到自己的宠爱。可是如今却如着魔一样地恐惧。他真的这么可怕么。
“这碗药不苦,我特意让他们调的好喝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欢苦的东西。”夏天无淡淡吐出这些话,仿佛是亲昵情话,却又说得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不!不!”颜月溪拼命挣扎。乌黑的药汁溅了她满身满脸,两个侍卫扳住她,被她的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
又有两个侍卫过来,这一次她被生生掰开了口,乌黑的药汁被强灌了下去。
里面有马钱子的苦涩滋味,牵机之毒,动如牵机。
夏天无在一旁淡淡看着,他杀死了未出世的亲子,却还可以在一旁冷冷观望。
“你好狠,连你亲生的孩子都不放过。”颜月溪捂着小腹,身体不断抽搐,躺在地上,冷汗淋漓。眼中满是幽恨怨毒直直摄在夏天无的身上。
“只有吟素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你的算什么。”夏天无淡淡一瞥地上的女人,满眼不屑,在他的眼中,他人的性命皆轻如草芥,不值一提。
“呵,是啊,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果真是这世上最狠毒的人!夏天无你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女子狠声吼出最后的咒怨,她直呼者他的名讳咒骂,这世上没有人敢这样,除非是,死人。
裙下的鲜血流了满地,素色的裙子被染成了猩红,被泡的微微发胀。一个人的身体中怎么能流出这么多的血。颜月溪紧攥着的拳松开,怨毒的眼神黯淡下来。被侍卫架在一旁的茜儿失声痛哭,却被一束冷光割断。
这屋中便再没了别的声响。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屋中瞬间静了下来,死一般的静,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世上死在他手上的人还少么。夏天无缓步走出了这荒芜庭院。身后的侍卫把一切都处理干净。院门深锁,这一切的一切终会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不再被人记得。
芳心寂寞倚寒枝,旧曲闻来似敛眉。哀怨徘徊愁不语,恰如夜听楚歌时。
第八十六章 旧曲闻来似敛眉
岁中有历气,兼夹鬼毒相注,名曰温病。人感了这乖戾之气染病,便成了瘟疫。
时承平十六年暮春,瘟疫横行,连枫都京畿之地都无法幸免。
“啪”上好的青瓷碗落地,激起一声刺耳裂响。浅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药气氤氲,重重帷帘中一双瘦如枯骨的惨白手掌伸出,正是它打碎了这杯碗。
“碧珠。”顾吟素冲着帷帐里面的人轻轻唤道。
“你走,我不要你可怜。”女子沙哑的声音如同鬼妪,扣在人的心上,别样的难受。
顾吟素收拾着杯碗残片,静静道,“你这是气我,等等,我便把阿凌叫来。”
“不!”帘内女子猛地呼喊,把杯子盖到了头上。“我不要见他,我会传染他的!我不要见他!我这样丑!这样丑啊!”
“碧珠!”顾吟素忍不住掀开了帘幛,被疫病折磨的女子瞬间暴露在天光之下。青白枯瘦的面上,眼窝深深凹陷,隐隐的乌青色,让人生寒。
她便是一直陪在夏天凌身边的婢女,歌姬,他最得力的幕僚——她唤作碧珠。
一见到天光,碧珠忙用被子把自己蒙的紧紧的,“你不要过来!你走!顾吟素,我不想看到你!”
不尽的哀伤慢慢攀上顾吟素的眼,她曾经那么年轻,那么依恋她,她唤她顾姐姐。可是如今······
顾吟素轻轻一叹,又轻轻放下了垂帘,低低说“你可以怨我恨我,可是你不能拿自己撒气,阿凌他,还需要你。”
明显地感到帘内一怔,顾吟素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停留。她那么怨她,那么恨她又怎么会听她的话。
房门推开,外面是天光云影,草长莺飞。复又把门重重合上隔开了晴好春日,斩断了千缕春光。一时间房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
房中又只剩下碧珠一人,躺在被隔绝的床帐中,室内都氤氲着烧艾草的团团青烟。艾灸与药气就像是一个咒,慢慢缠绕上她的颈,让她窒息。就像是多年前如梦魇一般的樊笼,其实她从未逃脱过。只是如今进的这笼是她心甘情愿。
碧珠慢慢剥落平如茧的被。刚刚顾吟素说了什么,他还需要她。哦是么?他真的会需要她么?
十六岁的金怀阁,她想,如果没有他那淡淡的一瞥,她也不会赔尽了一生的爱恋。
枫都的金怀阁,曾经名噪一时的金怀阁,它不是妓馆赌场,也不是酒楼饭庄,它是一个杂艺技场,里面是杂技艺人。
而她自三岁便被卖到了这里,与她作伴的是幽暗逼仄的房间,还有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们。巨人塔雷,小丑阿歪,还有可以把身体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的封尘。而她,握着一根粗绳便可以在风中舞蹈。
一身碧衣,深长水袖自空垂地,她像是翻飞的燕,一只手握着绳索在空中翩跹。耳畔响着的是惊天动地的掌声,还有风吹耳畔的沙沙作响。
她想,如果不是遇到他,她这辈子也许就会这样在空中舞得筋疲力尽。然后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寂寞,腐烂,慢慢死去。
十六岁,她已经小有名气,最美好的年华,她遇到了他。
曾经的无数个夜晚她从没有止息要从这里逃离的念头,直到他的出现,才让她黑暗的世界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一夜,灯火似幻,花影如雾。
她握着绳索,升到半空。下面是一群密密小小的人影,穿着五光十色的衣服,看不清容貌。
但是她的眼神却停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静静的走进,挑了一个角落,要了酒,三壶冰堂,清酒泛着冷香,他端起一饮而尽,手指和杯盏一样泛出青白样的光。
她望着他,倾酒颓唐,神色中是深深的痛苦,忧郁,还有一丝自嘲。只是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气韵风流。
他眼神黯淡,盯着杯盏,一杯一杯,如饮清茶般自然。她在空中旋舞,眼神却一直锁着他,她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就是他了。
那一晚,夏天凌失去了顾吟素;那一晚,碧珠遇到了夏天凌。
这世间的缘分如此奇妙,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倒是公平。只是碧珠不知自己将会失去什么。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灼,让他察觉,他略抬首,望向了空中的她。她与他眼神相对,心口一紧,不觉松了手。台下起了一片惊呼。
幸好及时握住绳索,才没有从空中落下,手被绳索擦出了血,却仍紧握着粗粝的绳,生疼。
可是她竟恍若未觉,仍望向他,他的眼中多了一丝关切,还有一丝自责。她想也许就是这样一个随意施舍的关切眼神,让她作出了那个决定,从此,困了她一生。
从绳索上下来,老板上来责难,伙伴上来关切。她都浑然未闻一般,她的心中只有那么一个眼神,她从那个眼神中读出的是心疼。
还未及卸下妆容,她便拼了命地向那个方向奔跑。此刻演出散场,她逆着行人,就像是逆着水流寻找彼岸的溺水人,可是她被人群推搡的狼狈凌乱,那个座位上的人却早已不在。
那一天她第一次落了泪。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便是名动承平的皇子凌,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却扰乱了她一地芳心。
细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冲花,胭脂被冲的一团晕开,像是一朵在面上盛开的牡丹。有一段时间女子们喜欢泪妆,情人泪,胭脂碎,极动人。
她站在夜风中,风吹在泪上一阵冰凉,冰冷刺骨,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握到光明的机会了。
就在她绝望到谷底的时候,她听到后面有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在找我么?”带着冰堂泛着冷香的酒气,像是一句救赎。
她回过头,妆容凌乱,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一双眼睛带着警惕,像是林间的小鹿。他看到这样的眼神笑了。
她却捂住了脸,以为他是在嘲笑她,面颊好烫,烫的手指疼。
“你的伤不要紧么?”他看到了她受伤的手,上面还有残留的血痕。
她又是一愣,忙把手从面上拿下,藏到了袖子里“还好,没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夏天凌继续问道,声音优雅和煦就像是春风。
“你能把我带出金怀阁么?”碧珠把心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知道后悔,明明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夏天凌也是一脸错愕,半晌,恢复了温雅的笑“你知道我是谁?”
碧珠摇摇头。
夏天凌笑意更深,“你肯相信我?”
碧珠点了点头。
“那好。”就像是一个承诺。
碧珠从未想到,那一夜,改变了她的一生。
第八十七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第二天平静的度过,昨夜的遭遇就像是一场梦境。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他亦不会记得她的。
碧珠自嘲笑笑,她怎会那么就轻信了那人。但是心中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希冀。也许他只是没有时间罢了。
一天,
两天,三天,他都没有出现。直到第四天传来了金怀阁被人收购了的消息。
老板告诉了他们金怀阁今日解散,从此大家各奔东西。一时间人心惶惶,这金怀阁一散,那些卖艺为生的艺人们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众人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的时候碧珠却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他果真不会再来了么,
金怀阁一散,他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碧珠恹恹地收拾着包裹,行李不多,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一根陪伴她多年的绳索,
连几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却让她收拾了大半个时辰,同伴纷纷向她告别,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舍不得那些多年同台的朋友,还是只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他。
她缓缓向外踱着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老板却叫住了她。她略带诧异的回头,老板
带她去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老人,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衣着华美不似寻常人家。慈眉善目的很是和蔼,让人不自觉的亲近。
“是碧珠姑娘吧。”老人缓缓开口。
她有些懵懂地点头。
那老人对她笑笑,狭小的眼迷成了一条缝。“那就随老身走一趟吧,我家公子要见你。”
碧珠有些诧异,她与那些豪门贵胄们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
老板却在一旁拍拍她的肩,“真的是个人自有造化,从此若是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这
些穷苦人啊。”
碧珠有些轻蔑地看了一眼老板那肥腻的脸,他若是穷苦,那他们早就活不下去了。未
答话,便随着老人走了。反正她居无定所,有个去处总是好的,最重要的是她想见一见那个“公子”,心里暗含了希冀。
庭院疏朗幽深,到处都是森繁花木,精心修剪过了,曲径通幽,处处透出一股子闲静
雅致。昭示着主人品位不俗。
幽篁深处,一间粉墙黛瓦的宽广院落影影绰绰。老人把她带到院落前示意她独自往里走。
朱红色的木门未上锁,被她轻轻推开,跨国门槛,未想里面别有洞天,竟是小桥流水的江南风物。她痴了片刻,想着石桥畔走去,因为她见到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就像是一个月白色的梦境。
她缓缓行过去,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的惨烈姿态,不管不顾的,不管下一秒是地狱还是天堂。
石桥畔的男子似是听到了响动,回过头来,对她微微展颜,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天光都聚集在他的面上。碧珠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乌黑的发高高束起,白玉作冠,玉石般清瘦的面庞在日影下泛着薄光,浅浅的嘴唇上挑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在冲着她笑。
她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个男子,她可能要耗费余生才能忘记他的脸。太夺目,
就像是一道深痕,狠狠烙在心上。
他对她说,我从不食言。
她这才恍然,原来是他收购了金怀阁。
“你到底是谁?”碧珠脱口而出。
“我是夏天凌。”男子轻轻脱口,却像一记石击中了她的波心。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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