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桃花渡啊,到了这,她便想起了那个人罢,那个让她痛不欲生纠缠一世的人。晚香玉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怀中的玉坠子仿佛火烧了一样烫人。果真是忘不掉他啊···
当,她还是沈紫衣的时候···
初见他时三月的桃花正浓,桃花渡的桃花是全枫都最美的,满堤的桃花,一望无尽的绚烂明艳,落花随水波漂流而过,落的船上,行人满身都是,却美的动人。桃花渡旁有专门为赏桃花开设的酒肆,茶楼,风景最好的一处,便是临河而立的“芳时歇”
她素喜桃花,人也同桃花一般灼灼的美艳。性格潇洒爽快。这一天她和闺蜜约到“芳时歇”共赏桃花,可是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唐家小姐身影。紫衣气急,正要离开,却见门口走进一广袖玉冠,宽袍博带之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目颇清秀儒雅,却自有一分贵气。
看起来是个世家公子。
他缓缓步入,由于此时楼中几乎客满,二楼雅座处,只有她对面有一空座。只见他慢慢踱过来,轻轻问她“此处有人否?”声音清冽温润,她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摇了摇头。
其实那时她对面的座位是为唐家小姐而留,只是她这么久还不来,当然不会再为她而留了。况且是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她才不舍拒绝呢,而且也不准备赌气而离开了。
她仍装作赏花的样子。男子要来一壶清酒,两只杯碗,看来把她的那份也算上了。虽然素不相识却觉得有种惺惺相惜之感。紫衣平日里性格爽朗,便拿起酒碗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男子看看她,忽然笑的很开心,他说他从未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紫衣忍不住问。
“步光。”他淡淡的眸子中光华流转。
“步光你好,我叫紫衣。”
一个是洒脱活泼的侯府千金,一个是佩玉簪犀的浊世佳公子,在春日这种恋爱的季节相会,自然会开展些什么······
藤萝卷,秋已残,楼台舞罢复流连。今朝花葬无人奠,一瞥惊鸿过忘川。铅华洗尽翦翦瞳,素衣翩跹灵扇动。原是逍遥少年郎,听任长啸碎长空······
不过几日,两个人就又一次见面了,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就没有一开始这么风光旖旎了,甚至,带上一抹血腥气。
洛桑山上绝壁千里,山麓却是风景宜人。沈紫衣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喜欢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一点闺阁女子的矜持温秀都没有。听闻洛桑山青峰峻秀,忍不住前往一观。便偷偷一人溜出府去。还不忘带上美酒一壶,佐菜数包。
一袭紫衫,一匹白马,沈紫衣悠然地徜徉在这绿意葳蕤,桃李馨香的薄雾山岚间。只是突然,马儿好像受了惊,差点把她摔下来。正要开口训斥,却见山路边的草丛中隐隐约约的躺着一个人。
玄黑紧身短打,头发有些凌乱地遮住颜面,肋间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鲜血饮入黑衣中,看不清楚,沈紫衣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抹,胸前的一片衣襟都湿透了。
“步光,步光!”沈紫衣认出了眼前了男子,与那日酒楼相会不过数日,他怎么变成这样。
男子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依旧流光澄澈,宛若一泓秋水,宛若浩淼烟波。
“原来,是你啊。”步光挤出一抹笑容,却实在牵强的紧。
“你怎么了,来,我扶你起来。”沈紫衣使出全身力气把他踉踉跄跄地扶了起来。
“把我放下吧,一会儿摔得更重了怎么办。你有没有酒?”步光拼力笑笑。
紫衣眼中莫名一酸,这个人不过见过两面,怎么她就这样不假思索地帮他,关心他呢。
“有的有的,是翠濡酒!”沈紫衣立即从包中拿出一个青碧色的酒罐子。
《龙城绿》裁有:录,翠濡〃。(1)端平太宗皇帝曾赋诗赞曰:〃录胜兰生,翠涛过玉菱,干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是闻名已久的仙醴佳酿。
步光拿着酒罐,品了一口,淡笑道,“果然好酒···咳咳···可惜了···”说罢就把酒往伤口上倒去,那是钻心刺骨的疼啊,紫衣吓的不敢看下去。步光却一声未吭,仿佛习惯了一样,只有咬肌处略显青白。
他麻利的撕破上衣,从怀中掏出伤药涂上,又费力地包扎伤口。紫衣看不下去,上前帮忙。步光也并未阻拦。
紫衣在他的伤口上系了一个漂亮的结,尽量平静的开口。“你···是个杀手?”
步光“嗯”了一下,算是默认。
“那,我们以后还能一起喝酒么?”沈紫衣怯生生地问。
“当然···”步光望着眼前的女孩,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沈紫衣眼中晶晶亮的满是欢心。
芳时歇中,传来女子轻灵的声音“你这么漂亮的人去当杀手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好,那些被你杀掉的小姑娘们应该很乐意被你杀掉吧。被这样的人杀掉也是一种享受,你说不是?”沈紫衣,手握一壶冰堂,口齿间传出梅花的冷香气。
步光笑着看眼前飘荡的紫衣,与这个小姑娘见面不过三次,却成为了可以把酒言欢的难得知己。他是个杀手,从来不知凡人有笑有泪的鲜活日子,自从遇到了她,他觉得,有这样一个喝酒的朋友真好。
“我也未曾见过你这般的侯门千金,不知道怕么?”步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步光啊,你幸福么?”沈紫衣有些薄醉,面色有些酡红,眼神迷离流着熠熠辉光。
幸福?步光皱了皱眉头,他们这种人敢奢望那东西么。
“紫衣,你认为幸福是什么?”步光目光灼灼,快要把紫衣消融。
“幸福啊,就是想说话的时候有个人陪在你身边,想吃东西的时候眼前都是珍馐美馔,想睡觉的时候蒙头大睡···”沈紫衣还在滔滔不绝。
步光却忍不住乐了出来“你的脑子还真是简单啊。”
“是你们要的太多,想的太复杂!”沈紫衣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是啊,是他们想的多了。
步光望着沈紫衣灵动鲜活的身影,心中许她一世幸福。
沈紫衣淡紫色的罗裙翩跹,在树枝上荡啊荡,笑靥如花。“步光,步光,明天七夕,我恐怕不能和你喝酒了···明天我小侄女五岁生日,小丫头最粘我了,我得陪着她,抽不开身!七夕这孩子在七夕这天出生,所以取了这个名字。长的又是水灵灵娇媚媚的将来啊,一定不少人追···”
步光挂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一只手拎着一壶觞玉,眉头微微一皱又散开了。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枚淡紫色的玉坠子。雕成桃花的模样,三更雨后淡紫色的桃花,世上独有。
忽然步光把酒一抛,直坐起来,把玉坠子系到紫衣的脖子上。
“喂喂!你又糟蹋好酒!这殇玉五十两才那么一壶,你你···噫?这是什么?”紫衣这才看到胸前坠着的桃花玉坠。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步光笑笑“这算什么,我杀一个人能买一百壶,有什么可惜的。”
紫衣冲他做了个鬼脸。继而面色绯红道“这个玉坠子,你专门给我打的啊?”
步光柔柔地看着他,眼中荡满笑意“嗯,本来要明天给你的,可惜···所以今天就提前给你了。”
紫衣也笑看他“步光,你对我真好。”
远处传来伶人飘渺呜咽的歌声: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好悲伤的歌啊,步光,我们一定要幸福···。”紫衣依偎在步光的怀中,静静地看着清浅的一弯月。从远处看去,他们婉约的好似一幅忧伤画卷。
那一年沈紫衣刚满二十岁,认识步光已近一年。女子双十已经是早该婚嫁的年纪了,女孩子到了二十岁还嫁不出去,该被人笑话了。
沈紫衣的父母在前几年已经去世,现下里只剩下一个哥哥。沈穆对妹妹疼爱有加不愿逼迫妹妹,只是到了这个年纪,却也为妹妹着急。再加上这妹妹也不是个温婉恭顺的淑女,天天不知上哪里鬼混。沈穆开始心急起来。
沈紫衣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那一年她是那么义无反顾地随他而去,和哥哥,和沈府决裂。
当哥哥知道她爱上的是一个杀手,愤怒的简直要把她挫骨扬灰。
你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是沈家的人了,你要想好!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理会哥哥愤恨的眼神。她知道哥哥只想让她一世安稳的活着,不想让她受那份苦,只是这都是命,不是么?
他们的家门前,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第二年,她有了他的孩子。
步光在外面刀头舔血,她在家中提心吊胆。
明天就是七夕了,以前的七夕都是要陪沈七夕,不得空闲。这是第一个真正属于她沈紫衣的七夕,步光答应要回来陪她。紫衣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身体略显笨重,她慢慢挪到门外,月上柳梢,步光却还是没有回来。
步光回来,是在三天之后的清晨,那个时候紫衣还在熟睡。忽然感到有一双常年使剑略显粗砺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她的额,她的脸庞。熟悉的淡淡的酒气和一点点血腥气。
沈紫衣轻轻睁开双眼,微眯着看他嗔怒道“说好回来陪人家的,怎么又有事情出去了?”
步光牵强一笑,双唇微颤“对不起,对不起···”不断地喃喃,紧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骨髓。
沈紫衣有些被吓到了,缓缓拍着步光的背“我···我没怪你,你不要这样···你···”
步光放开了她,把头搁到她隆起的腹部“原谅我,紫衣原谅我···”
沈紫衣轻轻抚着他的额“我说过了,不怪你,你看,孩子想爹了···”
枫都沈穆将军一家被屠的消息,风驰电掣一般的迅速流传到端平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虽然沈紫衣二人所居之处十分偏僻,但是消息仿佛是无孔不入。
月色清冷惨白,就像是沈紫衣灰败的面色,她终于懂得那天他为什么那个样子了。
“你都知道了吧。”步光孤零零地站在桃花树下,桃花早已化作尘土,只剩下一树惨淡的绿意。
沈紫衣的眼中好似要迸出血来,“是你,对不对,是你们干的对不对!屠尽沈家每个人!你怎么不来杀了我!来啊!杀了我!”沈紫衣好似陷入了疯狂,上前死死攥着步光的双臂,猩红的指甲嵌入血肉,步光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动也未动。
“是我,紫衣,你,杀了我吧。”步光眼睛微微一闭,不敢再看她。
“为什么,为什么啊···”沈紫衣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面颊上的水痕在月光下显得苍凉凄冷。忽然她感到下肢一片湿冷,面色苍白,剧痛传来,意识渐渐的模糊了。
受了太大的刺激,沈紫衣动了胎气,终于在折磨了她三天后,一名女婴诞生了,孩子诞生的时候是在月光如洗的夜晚,山上的花期比山麓的花期错后,悉茗忽然一夜之间开了花,细碎的小白花铺满了小院,好像是月夜里就像是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雪。
沈紫衣从此和步光一句话都不说了。看着刚出身的小小婴孩皱巴巴的脸“你怎么就出生在这个时候了呢···”
三天之后,趁着步光出去买药,她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离家出走了。在驿站她要了一匹马,直向苍梧山庄奔去。沈紫衣的师父,便是名动天下的云梦先生。她只能去寻他了。
待步光寻到她时正看到她从瀑布处向崖下跳去,步光不知苍梧山庄的入口,只以为她要寻死。待要阻拦为时已晚,他就在山崖的这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了下去。
她笑着看这边的步光,轻轻地念到“以后,我放过你,你也放了我,不要再见了吧···”
她知道他读得懂。
还归陌路勿相亲,一旦相亲肠寸断。
师父,我无颜面回家了,这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叫她陌雪吧。陌雪陌雪,她和他的相遇就在这悉茗铺就,浩瀚无垠的雪夜,结束了吧···
沈紫衣把婴儿交给云梦先生,踏上了回枫都的道路。她,要报仇。
他在潭水中寻找她的尸身三天三夜,最后夜雨寻到了他,带他回了秦望山。
她终是不愿见他了吧,连尸身都不让他找到···
从此,她在枫都最清雅奢华的青楼中做起了头牌,搜集各种消息证据,只为报这血海深仇。后来她碰到了夏焱,知道他同样有颗仇恨的心,便与他联合起来,一晃就是十年。
而他在秦望山潦倒度日,墨羽曾经风华绝代的剑已经钝了···直到后来夜雨计划着夺取墨羽盟主,才激发了他的血性,慢慢的,他才恢复过来,可是昔年的那种风姿绰约,纵横江湖的豪情已经消散了。
烟波渡上烟波浩渺,桃花渡上桃花依旧,可是当年的人已经不是了当年的模样。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夏焱那天说,会带七夕来见她,她竟有些怕了,近乡情怯吧。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听说七夕那孩子,变成了尘水楼的水烟阁主沈疏袖。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顶尖的杀手了,再不用躲在她的身后了。
而她呢,沦落风尘,锦堂风月落花尘,说的是她啊,晚香玉就是人们常说的夜来香,只有黑夜才能给她淡淡的慰藉吧···
(1)注:《龙城绿》裁有:录,翠濡〃。唐太宗曾赋诗赞曰:〃录胜兰生,翠涛过玉菱,干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诗中兰生酒即是汉武帝时期的百味旨酒,玉菱则是隋炀帝当中的酒宋酒琳琅满目,酒名美不胜收。此处斗胆把唐太宗改为了承平太宗皇帝。
第八章 几多俗世纷争乱
穿过了前面的洛桑山就要进入枫都的地界了。听尘、疏袖四人在路边茶摊休息片刻。
疏袖望着阴郁高耸的山峦,浮岚绕顶,绿意葳蕤。不由喃喃:在上面俯瞰枫都,一定很美吧。
茶摊的伙计看着她笑笑,“这位公子是外乡人吧,您要是站在那山顶除了雾气啊,什么都看不到。说来也怪,那十年前的时候洛桑山飞风景那时闻名全国啊,可自从十年前沈将军府被举家灭门,这洛桑山上就结了一层终年不散的雾气,人们都说是沈家的冤魂呢···”伙计是个话唠,讲得眉飞色舞的,其间还夹杂着不断的唏嘘感叹。
旁边的茶摊老板皱着眉头狠狠看着这个多嘴的伙计“还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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