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洋垂垂头,用手背把发际边的一点水珠抹去:“小丫头,嘴皮子倒是挺溜,跟谁说的这么会说话。”
殷爱嘻嘻哈哈:“那行,你去休息吧,我先回家了。”
小花园里栽着一株金银花,花期已经快过去了,枝头上还残留着的一些花朵在月夜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张海洋看着花香里殷爱浅色的裙子,沉声低唤:“小爱……”
殷爱在院门口回过头来:“干嘛?”
张海洋把毛巾往水龙头上一搭:“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殷爱乐不可支:“开什么心呀,走了,你快去睡吧。”
“小爱。”张海洋几步走过去,拉着殷爱一起出去,反手又把院门关上,“不看着你回到家,我也不放心。”
殷爱两只手叉在腰上:“就几步路的事,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回到家就给你打电话还不行吗。”
“不行。”
“张海洋!”
张海洋眉梢微扬,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声调往上扬着,殷爱哼哼着嘟囔:“我又不是小孩了。”但是嘟囔归嘟囔,被管了十几年的人已经习惯于臣服在张海洋和孙克带给她的权威和安全感之下,殷爱只是挤了挤眼做个鬼脸,就安静地走在了张海洋身边,和他一边聊着,一边继续在夜色里晃荡。
殷爱突然笑了,张海洋侧头看看她:“笑什么?”
“海洋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好象也是象今天晚上这样,你先送我回家,结果找不到钥匙了,我又和你回家,结果你也找不到钥匙了,我们就在大院里晃啊晃啊,一直晃到晚上十一点多钟你妈妈下夜班回来才进家门。”
张海洋眨了眨眼睛,在夜色的掩护下笑得有些无奈,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晚上呢,那个,他把钥匙在口袋里攥到发烫的美妙夜晚。他点点头,低声笑了,殷爱乐出了声:“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还是你把我扛回家的。”
“没见过比你更能睡的人,我一路连扛带抱的,你居然都没有醒。”
殷爱捂住嘴,低头看地下摇晃的两只影子:“以前的那些事我都记得,永远都会记得。”
张海洋看看她,殷爱垂着头抿抿嘴唇:“我都知道的,海洋哥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我说错话了你会生气,会不象以前那样待我了……”
“小爱!”
“那天在球场上,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岳玥只是开开玩笑……让你不开心了,海洋哥哥,我很难过……”
“小爱!”张海洋拉住她,看见她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胡说什么呀,谁说我不开心了,我是那种会胡思乱想的人吗,你少听孙克胡咧咧。”
殷爱张大眼睛:“真的啊?”
张海洋失笑:“你信我还是信他?”
殷爱咬住嘴唇犹豫一小会儿,甜甜地笑开了花:“当然信海洋哥哥!”
“这还差不多。”张海洋执起她手,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里走上去,一直走到殷爱家的门口,帮她摸出藏起的钥匙打开门,殷爱站在门边笑:“我是不是还要把你再送回去?”
张海洋按着她的头把她推回屋里,门还没关就听见里头一阵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殷爱鞋子也没换就奔过去接电话,拿起听筒,里头诡异地响起一阵隐隐的弦乐声,她以为是什么广告电话,刚想放下,又听见沉重的一声叹息,岳玥在电话那边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啊,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了!”
殷爱出口长气:“半夜三更的,找我有事啊。”
岳玥顿了顿,萎靡不振:“当然有事啰,没事我找你干嘛啊。”
“嘛事?”
“殷爱姐……”
岳玥在那边欲言又止,殷爱听着她的语气好象有点不对劲,情不自禁皱起眉:“怎么啦岳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没有,我没出事,我就是……”
“你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我……”
“哎呀,你要急死我啊,快说快说啊!”
岳玥吸吸鼻子:“殷爱……我紧张得不行了……”
“嗯?”
“紧张啊,我害怕,我我我……我不想参加比赛了,我想回去……”
殷爱又好气又好笑:“你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不都是决赛了吗,又不是第一次比赛有什么好紧张的!再说了你这种人也知道什么是紧张吗?”
岳玥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低沉地说道:“我真的是害怕……我害怕我明天要是比得不好,以后就不能再唱了……”
“岳玥……”殷爱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岳玥听着殷爱的胡言乱语,又叹一声:“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给你打电话真是浪费我时间。”
“岳玥,你别怕啊,好好地唱,你一定能行的!”
岳玥夸张地哎哟一声:“要是张海洋在就好了,现在我就想能有个帅哥来陪我说说话。”
“想说话我陪你啊。”
“你好洗洗睡了,”岳玥好象是把音乐的声音调大了一些,殷爱听清了那是一个女歌手正在唱一段歌剧选段,呓呓呀呀的外国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我不困,你说我听还不行吗。”
“跟你说,你又不懂。”
殷爱大呼:“你又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那么没情商的人,你哪会懂。今天我的老师给我找了个指导老师,结果我刚唱人家就一脸黑线,说我唱得没感情,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在重逢的刹那,因喜悦而死去’,所以我一点没唱出蝴蝶夫人的感觉,他说我的歌声和心离得十万八千里,根本打动不了听众。”
殷爱忿忿:“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你别理那个人不就行了,要相信你自己啊!”
“我也想相信我自己,”岳玥苦笑,“可是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不懂什么叫在重逢的刹那喜悦死去,分都已经分开了,干嘛还要重逢?哪还会什么喜悦?不打一架就算不错的了!”
殷爱彻底抓瞎,这些内心的、思想的、深奥的、缥缈的东西她只懂用心体会,完全没有在语言上表述出来的天份。岳玥的心情看来是真的挺低落,她没精打采地打断了殷爱的絮叨:“好了,我去睡了,说不定明天早上醒过来就忘了今天的事。”
“没事,我再陪你聊一会儿吧。”
岳玥嗤笑:“算了吧,要是真想安慰我就把张海洋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去跟他聊聊吧,现在也只有他才能安慰我了。”
殷爱扭回头看看门口,张海洋还没走,正站在那里看着她。她清清嗓子笑:“现在太迟了,海洋哥哥……已经睡了吧……”
“就是没睡,他也不会在你身边啊,你紧张什么!”岳玥伸个懒腰,嘻嘻地笑了起来,“喂,你还别说,一提到张海洋,我好象还找到点感觉。要是有个象他那样的男人喜欢我,说不定我还真会和他在重逢后喜悦地死去。”
殷爱扭回脸来,这个电话的声音挺大,岳玥的嗓门更大,安静的夜晚里,要是被张海洋听见就麻烦了。“岳玥,你……你还真是会开玩笑,呵呵呵……”
“才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不信啊?我真的挺喜欢张海洋的,反正你有孙克了,就让我追他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岳玥!”
“干嘛!”
正在着急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接过了殷爱手里的电话听筒,张海洋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对里面的岳玥沉声说道:“岳玥,是我,张海洋。”
岳小玥同学明显一跳:“啊?哦,怎么……你在啊……”
张海洋的语气十分平静,他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听殷爱说你去比赛的事了,好好唱,大家都盼着你能拿到好成绩。”
“是,是吗……”
“当然,等你回来了,我和殷爱一定好好地给你庆祝。”
“嗯,我会好好唱的。”
“祝你成功!”
张海洋寥寥几语结束了通话,把听筒放回电话上。殷爱在一边,清清楚楚听着他和岳玥的对话,心里有些忐忑,张海洋伸开手拍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站起来走出屋外,在门口那里转过身,轻松地微笑着唤她:“小爱。”
殷爱从沙发里站起来:“海洋……”
张海洋朝她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你为难。”
“海洋哥哥,我……”
“小爱,人长大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感情只是其中之一,不是你的全部,也不会是我的全部,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敏感。都会过去的,只要再多过一段时间,好吗?”
殷爱忍住心里的酸涩,轻轻点了点头。
屋门被他小心地关拢,锁头咔嗒一声合紧,把一扇门紧紧关在他和她之间。张海洋用力握了握门把手,既然门背后那个人等的不是他,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就此启程,去找一段属于自己的天空和怀抱?他也只是不知道除了小爱之外应该爱谁而已,但总是会有一个人,这个世界上,这段无止无尽的沧桑里,是有一个人也正走在征途上,一步步走向有他的方向,一定也是这样的吧!
第七章 秘密是梦醒微痛的言语
第七章
殷爱大二那年暑假的时候,孙克也结束了军校大三的学习。她在宁城大学中文系里的学习生活很愉快,这里是她的家乡,也是她最爱的人的家乡,在一个到处都能找到美好回忆的地方生活,似乎隔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会显得短一些。
殷爱在学校里有宿舍,每到周末就回大院来住两天,到两位叔叔家分别去补充点给养,犒劳一下在食堂里煎熬了一个星期的胃。学期结束的时候,张叔叔特地让自己的司机用车去把殷爱的东西拉回来,暑假就快到了,孙克就快回来了,张海洋也毕业了,他爸爸给他托人找了关系,早早就订下了宁城这边的接收单位,大军区的机关,很有前途很有发展。殷爱又急又盼,每天都是如坐针毡。
可是今年孙克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也没有定下归期,明明学校已经开始放假了,可他还逗留在石家庄,打电话过去问,他就是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解释一番,让人越听越疑惑。鉴于孙小克同学以往不光彩的记录,孙克妈妈在家里十分郑重地对老公说道:“小克该不会是在学校犯什么事了吧,处分了?还是考试没考好?还是……学校里不让他回来?”
孙克爸爸翻看着报纸,从鼻子里哼一声:“你生的这个儿子,那就是个讨债鬼!一天到晚就没个省心的时候!”
孙克妈妈白他一眼,转向坐在一边发愣的殷爱:“小爱,你孙克哥哥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到底怎么说的?这都几号啦?怎么还不回家!”
“我也不知道啊,我问他好几回,每回的说法都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象海洋哥哥那年参加比武一样,学校里把他留下来训练的吧。”
说到这个,孙克爸爸脸上露出点笑模样:“他也就这点象我,身体素质还不错。”
孙克妈妈不耐烦地撇嘴:“好了好了,讨债鬼就是我生的,身体素质就是象你,你们老孙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好伐。”
孙克爸爸笑着摇头:“你看看你看看,一说话就冲头冲脑,一说话就冲头冲脑,你儿子那个臭脾气还不都是你遗传的!要不是有我们老孙家的优良基因来改造一下,那就完蛋了!”
殷爱陪着叔叔阿姨聊了一会天,心里始终放不下,摸回孙克屋里又拨通了张海洋的电话,想从他那边打听一下情况。而且今年很奇怪,按说张海洋的分配命令已经下来了,他应该是第一时间到单位报到才对呀,怎么也和孙克一起留在石家庄,迟迟不回来。
号码是张海洋所在中队的,铃声一直响到忙音也没有人来听,这几天打过去都是这样,很明显中队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殷爱不解,又有点担心,难不成真象吴阿姨说的那样,孙克那家伙又惹什么事了?打架?还是违纪?还是……被关了禁闭了?
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楼下的电话响了,殷爱象听到号令枪的运动员一样立刻跑出门外,扒着二楼的栏杆往下头探头,听听看是谁打来的。孙克爸爸坐在电话机旁边,他好整以暇地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打招呼:“喂,哪位?老张啊,有什么……啊!”
他很吃惊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楼上楼下两个女人的心脏同时停跳一拍,殷爱有些慌神地跑下来,紧张地盯着正专注听对方讲话的孙克爸爸。
“好的好的,我马上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你先别着急,是不是学校弄错了?唉呀,你以为现在还是我们年轻的那会儿吗?现在小年轻办事都毛里毛拉的,什么妖蛾子都会出。行了,稍安勿燥,我去打电话。”
孙克爸爸放下电话立刻回书房翻出电话本,也没走回客厅,就站在书桌边,拿起那里的分机按下数字按键,殷爱和孙克妈妈你挤我撞地跟到书房门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可那边象是正在占线,打好几遍都没通,孙克妈妈急坏了,大声埋怨着:“到底怎么回事?你想急死我们是不是!孙克怎么了?啊?”
孙克爸爸烦燥地摆摆手:“不是孙克的事,是海洋。”
“海洋哥哥!”殷爱的心提到嗓子眼,“他他他……他……”
“老张托人给他在军区机关里要的分配指标,今天下午有人来报到了,可来的不是张海洋,是他们班上的同学,你说这怪不怪!老张急坏了,和海洋也联系不上,打电话到石家庄去,军校那边说分配早就结束了,毕业班已经全部离校。你说说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他跑哪儿去了?”
学校招待所里现在空空荡荡,四层楼几十间房间里里只住了很少几位客人。白天被大太阳照着,地面温度很高,可是一到深夜,晚风越吹越大的时候,迎着风吹来的方向静立,能体会到一种自然的清爽和舒适。
招待所楼顶天台上,孙克仰头喝干易拉罐里的最后一点啤酒,收拢五指把罐体握扁,用力向前丢去。张海洋和他都坐在楼顶的水塔上,见他喝完了,就打开一罐,默默地递过去。
孙克用手背擦擦嘴边的啤酒沫,粗鲁地格开张海洋的手,开了口的易拉罐从张海洋手里滑落,当啷响着掉到了旁边,啤酒漏了一地。张海洋不以为意,顺手又开一罐,仍旧递到孙克的手边。
孙克扭过脸,既不解又有点气恼地瞪着张海洋:“你说你这是干的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是在怨我还是在怨你自己!你这样……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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