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殷爱坐着的地方向窗外看过去,不太宽的马路斜对面停着一辆厢式货车,蓝色的车厢上用白色和红色油漆写了某某搬家公司的字样,下头还有硕大的两排电话号码。
可能刚刚结束了上午的活,几名穿着统一深蓝色制服的搬家工人正坐在路边休息,他们人手一只盒饭,有人热得光着膀子,有人肩膀上搭一条汗巾,彼此嘻嘻哈哈说笑。其中一位看起来年龄很小的大男孩从旁边小超市里拎出几听冰啤酒,兴高采烈地四下里分发,给这人扔一听,给那人扔一听,最后一听扔给了刚从驾驶座里走下来的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身材很高大,工作服的前襟开着,露出他汗湿的结实的身体,他抬起右手用袖子狠狠抹一把额前的汗水,拉开易拉罐的盖子仰头把冰冷的啤酒灌进嘴里。那个大男孩笑咪咪地又把一盒盒饭递给他,他点点头接在手里,随便往马路牙子上席地一坐,埋头大吃起来。
吃冰淇淋用的小玻璃勺当啷一声掉在了桌面上,岳玥正吃得起劲,被吓了一跳,抬头嗔怪地笑道:“干嘛啊,大不了再点一份嘛,非要跟我抢……”
笑声刹停在嘴边,岳玥皱起眉头,看着身边失措颤抖的殷爱。
殷爱死死盯住窗外的那个方向,嘴唇哆嗦得不能自己,其实她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吓人,她只能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突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血液和力气同时从创口里涌出去,她能听见那股疯狂流淌的声音,但是感觉不到疼。
殷爱的样子吓坏了岳玥,她赶紧抓握住殷爱的手:“小爱,怎么了?”
殷爱没有听见岳玥的声音,天地万物一瞬间变成黑白,只剩下她眼睛里的一抹深蓝。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垂头沉默地吃着午饭,没有向她这里看过一眼。他吃得那么香,吃相很粗野,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仿佛很饿很饿,一听啤酒他只用了两口就全喝完,是不是……也很渴了……
岳玥一直记得这一天、这一刻,她一直记得这辈子握过最冰冷的一只手。她顺着殷爱的视线向外看去,震惊地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坐着的椅子被带倒,轰地一声倒下去。
这一声把殷爱从颤抖中惊醒,她双手撑着桌面,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只是,力气用在了别处,就不能再克制住眼眶里的泪水,她眼前的一切突然间蒙上了厚厚的雾,她看不清周遭一切,包括窗边蓝底白格子的棉布窗帘,和马路对面吃着午饭的那个人。
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幻觉?
可是梦也好幻觉也好,殷爱只想再看他一眼,清清楚楚的一眼就好!
她脚步踉跄地冲出糖水店,呼吸声和心跳声全都敲击着耳鼓,嗓子眼里被一些粗砺的东西狠狠堵住,每走一步每次呼吸都在气管或者血管上用力磨擦,磨出浓重的腥甜味道。
那个人是那样专注于手里的食物,浑然不觉就在不远处,有个泪眼婆娑的女人正缓步走向自己。
从枝叶间透过来的丝缕阳光依稀照在他身上,象是一双双不甘心的手掌轻柔地抚在那些陈旧的时光上,明明知道一去不返,明明知道无法挽留,可是被那些短暂的欢愉迷惑着,所以贪恋渴望执迷不悟,宁愿自戗也不肯放弃幻想,宁愿被烧成灰烬也不舍得离开这片火海。
一辆出租车快速从路上开过,带起些微灰尘和风。风吹在他低垂的脸上,一粒灰尘扑进眼中,睫毛情不自禁眨了眨,他无意识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了十几二十米外,静静站在一株绿树下身穿白色裙子的殷爱。
有多久了?
几千几万年有没有?
终于重又眼波交会,终于在这宿世相逢。
没吃完的盒饭不知去向,年轻男人垂在体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赤*裸的胸口剧烈起伏,象是胸膛里有激流决堤而下,冲撞着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殷爱的意识失去了大半,她忘记了自己是谁,现在已经多大了。一锅浆糊似的脑子里只有他静静地站着,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马路对面的那个人为什么还不过来拥抱她。他从来都是最疼她最爱她的,今天为什么连一个笑容也不肯给她?
抬起手,指尖触不到他,殷爱泪如雨下,而他还是站在那里,用一种急欲逃走的眼神用力看着她。
殷爱害怕看见这个样子的他,她摇摇头,满脸都是哀求,在他开始逃走之前,迈开脚步向他走过去。
没有人看见又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这隔街对望的两个人让搬家公司的那几名工人都看傻了。等到汽车喇叭和刹车声同时响起的时候,穿白裙子的那个女孩已经站在了马路中间,再差一点就要被车头撞上。
年轻男人拔身而起,飞快地扑过去,拥着殷爱在所有人的尖叫声里堪堪与出租车擦身而过。出租车滑停在十几米以外,司机跳下来张口大骂。
殷爱脸色苍白,但不是吓的。她在两只有力臂膀的牢牢保护下,睁着一双泪湿的眼睛看向他,许久许久之后从泪水里绽出一个微笑。
“孙克……哥哥……”
压倒压倒
番外
压倒压倒
殷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最近总是丢三忘四,手机连丢加摔已经换到第四个,钱包就更别提了,一个月里被摸走了两只。现钞损失不多,麻烦的是丢了身份证和各种卡,东跑西颠地先是去拍了身份证照片,再拿着临时身份证四处补办卡、证。
正好孙克连轴转了一阵子忙完了手上的活,腾出空来从山东回到宁城休息几天陪陪殷爱,晚上两人闲来没事窝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聊天,殷爱去倒了杯茶,端着茶杯走到玄关,打开皮包拿出钱包,把夹层里头的临时身份证摸出来,一边端详着一边回到沙发旁坐下。孙克伸开胳臂揽抱住她,轻笑着问道:“干嘛呢?一天看了十来遍了,还看不够?你个死丫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光盯着自己看,也不多看看我!”
殷爱嘴里不满意地咂了一声:“孙克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去重拍一张啊,这照片把我拍得也太难看了,拍身份证照的那师傅手艺怎么这么差!”
“哪儿差啦?这不挺好!不难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你,不是别人!”
“去你的!”殷爱用胳臂肘捣捣他,“还不难看?还要怎么难看?这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劳改犯!”
一语既出,她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紧张地抬起脸看向身边沉默的孙克:“孙克哥哥,我……我不是……”
孙克一侧的眉梢微扬:“不是什么?”
“孙克……”
“嗯?”
殷爱赶紧把手里的临时身份证放到茶几上,满脸堆笑地窝回来,捧起孙克的脸撒娇:“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别生我气……”
孙克微笑:“这照片看起来一点也不象劳改犯,真的。”
“孙克!”殷爱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你别这么说,我说错话了,我就是……我就是想说我这照片照得不好看,没别的意思……”
“嗯,照的不好看,所以象劳改犯。”
殷爱真有点急了:“真不是!你……我都说是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
“不行。”
“那,那要怎么样啊……”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殷爱尖叫着被孙克抱起来扛在了肩膀上,他阴森地笑着,迈开大步向卧室走去:“不怎么样,说错了话就得挨罚,哥哥今天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卧室门关上了。
隔着门,能听见里头的低吟辗转和喘息哀求,间或还有孙克的闷哼和低笑。
月光在窗外温柔地照了一整夜。
天……亮了……
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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