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地挽着衣袖,忙得不亦乐乎。扭脸看到他进来,用埋怨的口气说:“你整天东跑西疯的脚不着家,想把妈累死啊!”苏俊岭却咧嘴笑了笑说:“有劲你就干吧,干也是白干。”说着话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白眼狼!”看着儿子重重地关上门,林芝梅十分不满地骂了一句。
为了能和吉运续上一段完美的姻缘,林芝梅首次完美地展现了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妇所深藏不露的超常的指挥和策划能力。在吉运病癒出院以后,她就请来了五六名技术娴熟的装修工人,买了几桶高档的墙壁漆将白色的墙壁扫去灰尘并重新粉刷成温馨的粉红色,屋内的一套组合家具还是当初上面下拨打井资金时苏金华挪用了点请人订做的,曾经被全村所有的人都眼红过。如今也被永久地请进储藏室,花了一万多元换了一款最潮流的平板组合,还另外购置了一套真皮沙发淘汰了客厅里那一套摆放了几年的旧沙发。满屋子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客厅的天花板上还吊了一只火红的绣球,后墙壁最显眼的位置还挂了一副超大的婚纱照片。照片上她一袭白纱酥胸半露,面若桃花,依偎在吉运的怀中笑得一脸灿烂。而吉运也是西装革履,脖子里还扎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结,胡须刮得精光,显得分外年轻英俊,只是那一双暗淡无神的目光和呆滞的表情显得缺少了许多喜气。
忙碌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躺在暄软的席梦思床上,林芝梅心中重新泛起那消逝已久的少女的激情,二十七年前的往事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头天晚上,娘就坐在她的床头唠叨不完做媳妇以后的道理。说林苏两家是世交,如今又成了亲戚,过门以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体贴男人,……听着娘的话她的脸上就有些热辣辣的,心里像打一只小鼓一样咚咚个不停,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兴奋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刚吃过早饭,苏家接亲的马车就到了。苏金华穿一身干净利索的军装,帽子上的五角星闪闪发光,显得十分精神,不知道红了多少双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农历八月的十六日,是娘背着人拖了算命先生掐指神算好的黄道吉日。该升的太阳意外地没有升出来,天阴得能拧出水来,乌云像一只倒扣的黑锅压得人憋闷心慌。她在娘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守着她唯一的一件嫁妆——那只朱红色的木箱。王二叔扬鞭策马,车子颠簸着上了马路。一路上她都在心中埋怨娘找的那个风水先生,千算万算不该将她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喜的日子算进这个令人郁闷的阴天里。
那一天的事情任何人做梦也想不到。当她们拜过堂吃过午饭亲戚朋友相继散了之后,一班子闹新房的孩子们还疯得起劲的时候,大队的广播里突然传出一个令人悲戚万分的晴天霹雳,中国最伟大的革命领袖毛泽东主席不幸千古。接着,村口的千年古槐树上的那口指导人们上工下工的大钟当当地响了起来,家家户户倾巢出动,集中在大队部的院子里搭灵棚戴白花哭声一片。苏金华是刚刚转业的军人,又是共产党员,表现自然更加积极。一霎时婚房变灵堂,撤去所有的具有喜庆气氛的红色,换成庄严肃穆的黑色。全家人连着守了三天的灵。以至于娘的许多教导都没在新婚之夜派上用场。做为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忠实子民,怎么能让这龌龊之事玷污了这样一个举国悲哀的日子。
想想那个时候,再看看现在,真是天上地下。单说那一张床,是临时借了王二叔家的。杨木做的床框,用捆成把子的秫秸秆代替了床板,一晃三哆嗦。每每激情的时候,动作慢了又慢。否则,别说那仅一墙之隔的公婆,就连院墙外过路的行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害得她半饥不饱地熬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蜜月。直到后来有了自己的一张床,虽然挤了点,却可以尽情地缠绵。现在好了,都有席梦思啦。一想到要和另一个男人梅开二度,她的心中就漾出一股强烈的激动,括约肌不自觉地收缩了几下,又有几滴尿液溢了出来。
在等待的这段日子里,她迎着众人诧异和嘲笑的目光走东家串西家,遍请左邻右舍到大喜的那一天别忘了去喝一杯酒捧场,还将电话打到每户亲戚的家中,然而,得到的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拒绝,“没时间。”她完全理解没时间的含义。只要完成了这次婚事,我就能重回天庭做神仙,怎么能和凡夫俗子一般计较。面对亲戚邻居的不理解,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大清早起来的时候,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户送进来一阵凉爽的气息。包爷庙前的那棵树上啁啁的鸟鸣声依旧清脆悦耳,准时叫醒贪睡的人们。林芝梅睁开双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七点多钟。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下来。也许是昨天晚上太兴奋的缘故入睡太晚,竟然破例没有听到庙里悠悠的钟声。“说好的今天去镇上取衣服的,吉运这个死老头子到点门也不来接我。”她心中埋怨着,匆忙穿上衣服,慌里慌张地做好了点早饭,喊了几遍也听不到儿子的回答,到了卧室门口敲了敲,依然没有动静,再推开门一瞧,早已没了人影。“白眼狼!”她狠狠地骂了一句就一个人进了厨房吃了两口,碗筷也顾不上洗刷就兴冲冲地跑到吉运的家门口,大门依然紧闭,凑着门缝往里瞧了瞧,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死老头子,夜黑介(昨天晚上)肯定没回来,看我抓住了你该怎样算账!”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急匆匆地走回家中,推出那辆老年摩托三轮车,锁好了大门,一路骑着就往人和镇走去。
到了制衣店的时候,老板娘一眼就认出她来,并麻利地取下挂在衣架上的一套红色的唐装,将她领进试衣间里。里面有一块很大很清晰的镜子。她很小心地反插上门,又在每一个角落里仔细地瞧了一遍,在确认没有半点缝隙之后,才解开身上的那一件老年棉绸褂子脱下来,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仔细地欣赏了一番。由于身材纤瘦,肚子并不大,赘肉也不多,肌肤还算平滑白皙,即便是那两只空皮袋子样下垂的**也被一件白色的胸罩托着掩饰了它难堪的面目而显得挺拔起来。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戴这种令人害羞的东西。当时买它的时候,她在柜台前徘徊了许久,口张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来,年轻的售货代表却十分大方地问:“大婶,你是想买纹胸吗?”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绯红了起来,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的。售货代表还是个小姑娘,却耳不热脸不红地向她滔滔不绝地介绍各种款式型号颜色面料,竟然还摘下来一只贴在她的胸脯上比划着,羞得她的脸像火烧一样,匆匆忙忙要了一只白色的胸口付了钱赶快走人。以前当姑娘的时候都是挎一红肚兜,没想到老了老了倒配戴起这种时髦的玩艺啦。回到家中她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脱了衣服试戴起来。可能是由于太激动的原因,折腾了好半天才将后面的扣子扣上。还别说,有这东西托着还真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走几步,蹦几下,也不像以前那样晃晃悠悠的摇得整个身子都不自在。再穿上衣服从外表看起来鼓鼓的比以前顺眼多了。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从那一天起这件胸罩就再也没有下过她的身子。
火红色的唐装穿在身上,再扣上扣子,大小肥瘦还挺合适,颜色也非常喜庆。这是镇上一家最好的制衣店,布料也是店里最好的,两套衣服做下来花了一千多块。毕竟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结婚那天,成千上万双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她身上,要是穿一件白色婚纱,露出大半个胸脯,全村的人还骂他是个老妖精。于是她就想起做唐装来。唐装现在流行啦,红红火火的,镶嵌着大朵子的牡丹,多富态多喜庆,咋看都顺眼。
试好了衣服,付了钱,走出制衣店,林芝梅难掩心中的激动。恰逢人和镇集会的日子,由于受了非典的影响,赶会的人并不多,比起往时来显得几分的寥落冷清。公路两边稀释拉拉地摆了些地摊,有几个摊贩为了招览生意而吆喝得脸红脖子粗地。林芝梅骑着三轮车从他们身边缓缓走过。她看到有许多目光都向投射过来,有的甚至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好久不肯离去。“他们一定是看出我是一个快要结婚的老女人啦!”她分明看到那一双双目光中充满着嫉妒羡慕和嘲讽。“他们肯定把我当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了。不正经就不正经吧,为了这个家,为了早日了断尘,啥脸皮不脸皮的,豁出去啦。”她心中安慰着自己,尽量做到目不斜视。正继续往前走,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咳出一口痰水来叭地一下吐在她的车子的正前方。“这个该死的老东西肯定是在唾骂我,吃不到柿子硬说柿子涩,气死你!”她也依样咳了一口痰毫不示弱地回敬过去。那位老妇人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碰到她凶狠的目光立即就避开了,匆匆地走了过去,却撇下一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神经病!”“你才神经病!”林芝梅冲着那离去的背影回敬了一句,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驾驶着三轮车在人群中左拐右拐,上了一条宽阔而又平坦的水泥马路直奔镇政府大院而去。
进了镇政府大院里林芝梅就有点傻眼了。虽然苏金华当了这么多年的村主任,而她却很少到这里来。这大院套小院的,又冷冷清清连个走动的人也没有,谁知道哪道门是管结婚登记的民政办公室啊?她很有些茫然地在院内徘徊了许久,正在为难之际,终于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从一道院子里走出来。她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立刻就迎了上去,堆起满脸的笑容问:“大侄女,这管结婚登记的门在哪?”
年轻的姑娘停下脚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一番,用手往前方一指说:“前面那个小院拐进去第二个门。”
“这个姑娘一定是看出我的身份啦,瞅那眼神像审贼似的,老娘不就是找了个男人吗?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林织梅生气地转过身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二十多米,拐进一道月亮形的门,锁好了车站,努力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壮了壮胆子就一直进到了第二间屋子。
屋内坐着一位姑娘正在无所事事地看着报纸,年龄和刚才指路的姑娘差不多,长得也挺俊。见有人进来,放下报纸问:“有事吗?
”
“有,有点事。”林芝梅赶忙应承着走过去,满脸带笑地说:“大侄女,我想打听点事。”
姑娘大概是嫌林芝梅挨得太近,欠起身子将座椅往后挪了挪,复又坐下,问:“啥事?”
林芝梅脸不自觉地先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打亭一下,这结婚登记的事,好办吗?”
“好办。”姑娘很豪爽地说:“男女双方到村委会各开一份证明,带上户口本身份证就行了。”
“这我知道。”林芝梅有些歉意地说:“俺是说俺有个表妹,她男人得了精神病,想再迈个门槛,不知道好办不?”
“哦,是再婚。可以呀。”姑娘听名白了,肯定地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他们两个离婚了没有?”
“没有。”林芝梅摇了摇头,如实地回答。
“那你不是开玩笑吗?”姑娘像是受到了戏弄,很生气地将手中的笔扔到桌子上,用带有嘲讽的口气说:“不离婚就结婚,那是重婚罪,是犯法的,连这一点都不懂。”
“可那男人整天疯疯傻傻的,咋过来离婚呀?”林芝梅十分为难地盯着姑娘,一脸焦急地向外瞅了瞅,又压低声音说:“大侄女,你看能不能帮帮忙?到时候我给你多送点钱。”
“大娘,你送给我一千万我也不敢接呀。”姑娘用惊异的目光盯了她片刻,又不耐烦地说。然后又滔滔不绝地向她讲了大半天的大道理:什么间歇性精神障碍该怎样怎样;非间歇性精神障碍又该怎样怎样;什么有民事行为能力和无民事行为能力;什么民事诉讼代理人还要起诉,经过法院判决办理完离婚手续之后才能重新登记结婚。林芝梅听得头都快要炸了也没听出一点头绪来。“什么法律不法律的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分明是苏俊岭叔侄俩花钱买通了路子暗地里给我使绊子;还有吉庆也不是啥好东西,一开始就跟我们家作对,现在当上村主任啦,就更方便下手啦;最可恨的是老三,前几天还恨得吉庆牙根痒,现在好啦,两个人尿到一圪壶里啦,枪头一转都朝着我来啦。我就不相信离了你们老娘还办不成事。”走在回家的路上,林芝梅越想越气,也越伤心。车子很快就进了村,她连家也不进就直接奔吉运家门口。大门却是开着的,她连车也停直接开进了院子里,似乎将满腹的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出来,高声喊叫道:“吉运,你个死老头子,快滚出来!”
“谁呀?”屋内竟然传出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不一刻,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竟然是叶子。“二婶,你找俺哥有事?”叶子问。
“叶子?”林芝梅很意外地叫了声,问:“你咋在这儿?”
叶子穿一身很宽松的浅色棉质裤褂,很像睡衣的那种,头上勒一条红色的围巾,趿拉着一双凉拖鞋,以手扶墙,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的样子,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都好多天没进过这个家啦,今个回来看看,二婶你进屋来坐。”叶子热情地招呼说。
看着叶子病秧秧的样子,林芝梅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叶子住院期间她过去探望,谈起自己和吉运的事,叶子曾明确地反对,当时她气得恨不得提了礼品扔到粪坑里去。可心中再不是滋味,叶子毕竟是她的亲侄女,早晚有一天说不定还得指望她。于是,她努力平抑着自己的气愤问:“你哥呢?”
“刨蒜去啦,都几天没回来啦。”叶子的话说得很平静,脸却不自觉地红了一下。
“这死老头子,等抓住他了再说。”林芝梅并没有注意到叶子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二婶,”叶子却在背后叫了一声,说:“你跟俺哥那事就算了吧。”
“算了?”林芝梅又转过身来,疑惑地盯着叶子说:“闺女,你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