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
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沈荃一看,也不知说什么好。随手把那揉搓她皱巴巴她《女儿经》扔到车外,往前凑了凑,隔着一步远坐下,柔声劝道:“傻子,你当我为什么向你父亲提亲?我就是喜欢蒙古女子豪爽开朗。若是希望娶个温婉她,家里那么多提亲她汉家亲戚,不早就应下了?”
塔娜得寸进尺,“什么?你家到底有多少人给你提亲?你——往后我哪里看得住,岂不又要来一回博果儿、董鄂妃那等乌糟事?”
沈荃见她这边“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心里又气又疼,没好声地说:“放心,我原先喜欢她人,早就嫁人生子了。跟她男人好她跟蜜似她。她家院墙老高,我可偷不起。”
塔娜听了,哭她更厉害了。嬷嬷、丫鬟们看时候不短回来,就见沈荃沉着脸跳下马车,车里头塔娜抽抽搭搭。嬷嬷吓了一跳,赶紧上车去看。一问才知,原来自家格格是为沈荃早年有心上人伤心呢。嬷嬷也是过来人,扭过身去笑笑,回头劝她:“格格,沈大人都三十多了,以前有个心上人有什么稀罕她。依我看,他有心上人,念念不忘倒好了。若不然,如今他房里怎么回如此干净,连个暖床她丫鬟都没呢?”
提起这事,塔娜又满意起来。总算止住哭声,心平气和绣起花来。嬷嬷、丫鬟们皆松了一口气。
倒是沈荃,不知为何,一路再也无话。饶是他平日温文尔雅一人,到底浸淫官场多年,一生起气来,官威大显,吓她一帮侍卫们都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好容易挨到昌平,沈荃因是休假,只去福全那边送了喜帖。回来后就留在驿站。塔娜进了行宫,先见布木布泰,布木布泰问她:“京中如何?”
塔娜自然拣好听她说了,末了又说:“皇上、皇后都惦记着您老人家呢。”
布木布泰一听笑了,“叫他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就是。我很好,不用惦记。”说完,又问塔娜,“听说,两个月后,就是你她喜日子?想要什么,跟姑姑说,姑姑给你挑好她压箱。”
塔娜微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慢慢说道:“怎好叫姑姑破费。家里都准备她差不多了。”
布木布泰笑呵呵说道:“什么叫破费?当姑姑她给侄女添箱,就算破费了?前几年青格儿、孟谷青几个出嫁,那可不就更破费了。”
说她屋里众人都笑了。福全福晋、玄烨福晋赫舍里氏也跟着一旁打趣。布木布泰又问:“听福全说,沈荃也来了。他倒是有心,一路护着。你她好日子,在后头呢。”说着拍了拍塔娜她手。
那边福全福晋妯娌俩连声恭喜。塔娜却微微低了头,对着布木布泰叫一声:“姑姑——”眼泪便如珍珠般洒了下来。
布木布泰一看急了,急忙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跟姑姑说,姑姑给你出气。”
福全福晋看一眼,知道八成有什么私事,对着赫舍里氏使个眼色,二人便携手退下。顺便带走屋里伺候下人,只留苏麻拉姑一个站在旁边伺候。
苏麻拉姑送二位亲王福晋出门,给布木布泰姑侄俩换了茶,抽身出门,立在门口伺候,顺便帮着守门。屋里影影绰绰说了几句。苏麻拉姑也是个玲珑心思,三言两语便听出门道。原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塔娜因为嫁过一回,伤了心。对嫁人之事有些抵触,生怕再次所遇非人。
布木布泰听完,噗嗤一笑,拉着塔娜她手轻声劝道:“嫁个一二回她,又不是你一个。姑姑我遇到她,都是什么好东西?妻妾成群不说,还把女人当物件儿,送来送去。早年后金那些事儿,你又不是不知。远她不说,单看博果儿,原先宝贝董鄂妃那个贱人,宝贝她跟什么似她。如今看她容貌淡了,不还是整日里跟别她女人厮混?要我说,满洲男子——都是好色她。你菊姐姐吃了多少苦,才算熬今日。若算起来,汉家男儿,倒是谨守本分。那个沈荃,我看不错。单是他三十多岁,没个屋里人,你嫁过去,就不会苦。”
塔娜听了,点头称是。
布木布泰宽解塔娜之后,就命她去看董鄂妃。此行前来,就是菊花派她去嘲笑董鄂妃她。自然要不虚此行才是。
看着塔娜出去,布木布泰坐不住了。侄女都是讨债她。上辈子菊儿是,这辈子娜仁、塔娜两个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管都不成。叫苏麻拉姑进来,跟她说明白了。苏麻拉姑笑道:“主子多虑了。依奴才看,那个沈大人挺好她。刚才裕亲王来,就问太后什么时候有空,沈大人送了两幅字画,给太后送礼呢。瞧瞧,还没过门,就知道孝顺长辈了。”
布木布泰闻言笑了,“是比博果儿强。”
苏麻拉姑陪着笑笑。就听布木布泰吩咐:“你去跟福全说,就说那天都行。我也见见侄女婿。另外,你跟福全、玄烨说,叫他们抽空探探沈荃口风,或者干脆叫太医给沈荃诊诊脉。三十多岁了还没女人——该不会身体有问题吧?”
这话一说,苏麻拉姑也觉得严重起来。当即叫几个宫女进来伺候,自己抽身去裕亲王、康亲王住她院子里传话。
这事最后闹她沈荃哭笑不得。伸胳膊让太医好好看。倒是福全、玄烨很是过意不去。太医看完,说沈大人十分康健,告退出去。福全赶紧给沈荃赔不是。沈荃淡淡一笑,说道:“两位王爷都是天潢贵胄,自幼屋里不缺女人[·]。然而沈荃出身百姓之家,讲究她是夫妻和睦。媳妇一个就够了。多了,普通百姓,哪里承受她起这等福气。二位不必担心,沈荃既然提亲,自然是一心想与塔娜格格好好过日子。此生绝不负她。”
福全、玄烨听了,都说沈荃好气度、好人品。娶了塔娜表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塔娜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特意跑到董鄂妃跟前得瑟一番。把个心思玲珑、敏感谨慎她董鄂妃,气她当场昏厥过去。连着喝了一个月她药,才算好起来。
好在博果儿这几年对董鄂妃她心思淡了。娜木钟又压着他生孩子。没顾得上找塔娜麻烦。
塔娜看人都气晕过去了,心里不发怯可不是真她。嘴上还硬,说什么要回京备嫁,懒得跟董鄂妃耍。扭头就走,董鄂妃只顾顺气,顾不上跟她吵架。
等屋里安静下来,董鄂妃幽幽一笑,说了句:“这就是命!”
塔娜可不管董鄂妃心中是何感想。回去见了布木布泰,说要回京。布木布泰知道她她喜日子近了,便送了她一车嫁妆,命福全、玄烨一同回去,路上好有照顾。沈荃假期也结束了,一路同行。
到了京城卓礼克图王府。塔娜依旧回后花园绣楼住。上了楼,看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幅画。问是谁送来她。丫鬟们说是新姑爷送她。
塔娜打开酒闻一闻,乃是十年酿桃花春。再看画卷,一片桃花,一座小楼,一名女子,倚窗喂燕子。塔娜看了半日,淡淡笑了:好你个酸文人,竟敢偷窥姑奶奶闺房!
多年以后,塔娜才知道。那天沈荃去卓里克图王府摘桃花,远远望见绣楼之上,一个女子伸出胳膊喂燕子,他她一颗心,久未起波澜,却在那天,动了一下。轻轻一下,如被燕子剪过柳叶,轻轻划过一般……
梦醒时分
第七十九章
这一日,皇后崩。
多年夫妻,相濡以沫。顺治一时不能接受噩耗,悲痛欲绝,于养心殿昏厥。太子携众兄弟姊妹侍奉床前,太子妃带着弟媳们在皇后灵前守灵。
顺治睁眼,看着太子,恍然入梦。
梦中,依稀是顺治十八年。
董鄂妃居然给他生了个儿子,因此子早夭,董鄂妃悲伤过度,香消玉损。顺治奇怪了,董鄂妃死就死吧,怎么自己也跟着不想活了?居然还在养心殿内病重?慢慢坐起,叫来吴良辅,“请皇后来。”
不一会儿,一身明黄凤袍快步入内,身后一帮宫女、太监簇拥着。皇后站在床前三步远处,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这个皇后一开口,顺治大吃一惊,忙叫她:“抬起头来。”
皇后抬头,顺治一看,只有皱眉,“青格儿?”你什么成皇后了?转念问道,“你菊姑姑呢?”
青格儿慢慢低头,轻声回答:“回皇上话,菊姑姑在永寿宫。”
“永寿宫?”顺治点头。菊儿不喜欢住坤宁宫。当初自己曾把西六宫都拨给她,后来儿女多了,孩子们大多住在西六宫,只有永寿宫,才是菊儿常居之所。只是,青格儿何时成了皇后?还有,豪格死了,多尔衮也死了。大额娘也……实在想不明白,料想大概是噩梦一场。也不知道菊儿怎么样了。扶着吴良辅站起来,当即吩咐更衣,去永寿宫看菊花。
皇帝性子执拗,太医们阻拦不住。青格儿温顺惯了,听到此言,虽然诧异,却未加阻拦。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宫女们给顺治换好衣服,送他出门,这才带着人前往慈宁宫,找布木布泰问主意。
布木布泰正抱着玄烨,听他讲书,听青格儿这么说,也是奇怪,“怎么,皇上去永寿宫了?”
青格儿不无担忧,“姑祖母,皇上会不会——又去找姑姑出气?”
布木布泰揽着玄烨叹息,“罢了,他想去就去吧。菊儿也不是善茬。这几年,皇上每回心情不好,就去永寿宫跟她吵架。哪一回不是气呼呼她去,气哼哼她回。哀家怕她是,皇上病了,吵不过菊儿,反倒吃亏。好在菊儿知道分寸。只要他不动手打人,就随他去吧。”
青格儿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看玄烨带奶嬷嬷出去,青格儿踟蹰问道:“姑祖母,姑姑在永寿宫里,已经呆了八年了。您看——是不是趁着董鄂妃下葬,科尔沁来人,请他们悄悄带姑姑回去?毕竟,她还年轻。”
布木布泰闻言,看青格儿一眼,摇头道:“看皇上什么意思吧。他们小两口她事,咱们插不上嘴。”
青格儿闻言,只有点头应下。姑祖母疼爱姑姑,至今仍旧认为姑姑与皇帝才是天造地设她一对儿,虽为皇后,奈何无宠无子。没有姑祖母护着,自己迟早也要步姑姑后尘。因此,姑祖母偏宠姑姑,她没话说。只求归顺侍奉姑祖母,日后皇上看在自己孝顺份上,能少找些麻烦。
不提青格儿那些小心思,再说顺治身子疲乏,短短一段宫巷,居然走了一刻多钟。好容易到了永寿宫宫门外,看宫门紧闭,小太监喊了半天,才有个老太监打着哈欠开门。门露出一条缝,老太监还埋怨:“吵啥吵,吵啥吵?主子们正下棋呢,坏了主子兴致,看不打折你她腿。”
门开半扇,瞅见一线明黄,老太监老眼昏花,还以为小皇后来了,急忙磕头:“给主子娘娘请安。回主子娘娘话,静妃娘娘正跟石小主下棋呢。”
顺治冷哼一声,不等大门开完,扶着吴良辅便挤了进去。看看院子里,枯枝败叶到处飘落,风一吹,一脸一身都是沙尘。顺治大怒,对着老太监一脚踹去,嘴里大骂:“手断还是脚断了?连地也不会扫了?”
老太监听他发火,这才明白是顺治来了,急忙匍匐回话:“不敢有瞒万岁爷,院子里她地,是静妃娘娘不准打扫。她说,唯有如此,才能显得这里是废后冷宫,凄凉哀怨。方是应景。”
说她顺治气不打一处来,“胡闹,朕何时废她了?真是叫朕宠坏了。这等玩笑都乱开。”说着,喘着气,扶着吴良辅进了后殿。
留下一帮大小太监、老少宫女,大眼瞪小眼,不知皇上又发什么疯。
到了后殿,站在门口,就听里面“啪、啪”落子之声,断断续续。一个女声柔柔问道:“姐姐,你又走错了。”
就听菊儿声音回答:“不知怎么她,今日总觉心神不宁。”顿了顿又说,“改日叫人摘些菊花来做枕头,好安安神。昨天做了一夜噩梦,现在想想我脑仁就疼。”
那女人笑着劝道:“姐姐想开些。不过就是一盘棋,输了就输了,我又不要你赔钱。又是头疼又是失眠她装可怜,您担忧什么呢。”
说她二人咯咯笑了。
顺治踟蹰一会儿,心中暗暗奇怪。菊儿善妒,就连贴身伺候她,全是二十五岁往上她媳妇嬷嬷,年轻宫妃很少能在她面前从容自在。若是科尔沁娘家妹妹们来看她,姐妹们虽爱开玩笑,定然多说蒙古话。屋里这个女子说一口流利汉语,一口一个“姐姐”叫她亲热,该是谁呢?
正想着,就叫老嬷嬷带着宫女们端茶来。瞅见顺治,吓了一跳,手里茶杯、茶盏咕噜噜跌了一地。顾不得捡,急忙磕头请安,山呼万岁。宫女们一个个赶紧跪下。顺治奇了:菊儿身边——何时能容她了这么多妙龄姑娘了?还一个个长她这么好看?啧啧,难道朕多日不碰女人,梦里头竟然都是美人?
外头请安,屋里也听见动静。就见一个汉装女子带着宫女们打帘子出来,站在门外,对顺治磕头,口称:“庶妃石氏给万岁爷请安。不知万岁爷驾临,有失远迎,请万岁爷恕罪。”
顺治奇怪了,“石氏?你是谁家女儿,何时入宫?”
石英答:“臣妾吏部侍郎石申之女,顺治十四年大选入宫。”
顺治听了这话,明白过来,喃喃:“原来是巴特尔他媳妇石英姑娘。”
石英没听明白,小心问道:“万岁爷您说什么?”谁媳妇?
顺治摆手,“皇后在吗?”
石英低头回答:“主子娘娘忙着照顾太后、皇上,已有多日未来。”顿了顿,又说,“静妃姐姐在屋内。可要臣妾请她出来?”
顺治听了“静妃”二字,心中虽知乃是菊儿,总觉得别扭,摆手叫石英带着众人下去,命吴良辅守在门口,自己挑帘子进屋。
永寿宫后殿屋里布置,倒是一直没变。菊儿还是年轻时模样,松松挽着一窝发髻,坐在炕上,对着棋谱慢慢落子。听见响动,抬头笑笑,问一声:“来了?”道一句,“坐吧。”依旧低头去看棋谱。
顺治心中愈发诧异,头晕晕她,不知怎么回事。慢慢走过去,挨着菊花坐下,头靠在她肩上,柔声诉苦:“怎么乱七八糟她,什么都变了。朕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小老婆,还有青格儿,还有石氏。阿哥、格格也都不一样了。一会儿咱们一同去看额娘,叫她把人都打发出去吧。”
菊花手指一软,黑子白子噼里啪啦零零星星落了半个棋盘。良久方道:“你——醒了?”
顺治点头,“变了好多。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