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了,想要退缩,经过我的鼓励,终于勇往直前。”
承欢扬手,“你不明白。”
“我毋需明白,我爱你。”
他拖着她的手直把她带往新居。
门一打开,承欢就发觉家具杂物已经布置妥当。
辛家亮笑说:“趁你发脾气的几天内,我没闲着,做了不少事,一切照你意思,不过家丽帮了不少忙。”
承欢泪盈于睫。
她再不接受,变成不识抬举。
“家亮,我们应自己置家。”
“承欢,现实一些,我同你,无可能负担这幢公寓。”
“那么,生活就该俭朴一点。”
“奇怪,”辛家亮搔破头皮,“一般女子一切问丈夫要,需索无穷,越多越好,你是刚相反。”
“家亮,我无以为报。”
辛家亮忽然狰狞地笑,“不,你可以报答我。”
承欢游览新居。
布置简单实用,一件多余的杂物均无,以乳白配天蓝,正是承欢最喜欢的颜色。
辛家亮对她这么体贴,夫复何求。
家亮斟一杯矿泉水给她,“子享父福,天经地义,将来他百年归老,一切还不是归我们。”
承欢瞪他一眼。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承欢遗憾地说:“我是希望自立。”
辛家亮摊摊手,“抱歉,是通胀打垮了我们,这一代再也无置业能力。”
承欢无言。
“你爱静,大可先搬进来住,何必去打扰朋友。”
承欢倚在露台上看风景。
“要不回家去,伯母天天哭泣,承欢,六七十年代持家不容易,千辛万苦才带大你们姐弟,眠干睡湿,供书教学,你有什么不能原谅她?”
承欢叹息。
“我们走吧。”
他知道她已经说服了她。
那边辛氏夫妇却另有话说。
“家亮终于屈服了。”
辛太太讪笑道:“人家母女同心,其利断金。”
“算了。”
“不算行吗。”
“只得一名女儿,婚礼是该办得隆重点。”
“家丽就没有那么听话。”
“是我俩把家丽宠坏了,第一个孩子,看着外国育婴专家的奇文来做,事事讲尊重,听其自然,不可打骂,结果?人家两岁会说话,上卫生间、换衣服,她要拖到四岁!”
辛太太也笑。
“幸亏到了家亮,雇用保姆,人家有办法,才大有进步。”
辛太太说:“家丽没请客,现在家亮愿意,不如广宴宾客。”
“我们起码占十桌。”
“谁付钞?”
辛志珊连忙说:“这是我们的荣幸。”
辛太太也承认:“的确是,只要人家肯来,是我同你的面子。”
“你拨些时间去探访亲家。”
“我知道。”
“承早那大男孩异常可爱,可当子侄看待。”
“嗳,我也喜欢那孩子。”
麦承早第二天中午买了三文治拎到办公室找姐姐。
外头接待处女孩子惊为天人,目光无法离开这大男孩。
承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你有何事找我?”
承早一本正经说:“从前盲婚时期只能凭小舅子相貌来推测妻子容颜,那你就很占便宜了。”
承欢啼笑皆非,“有话请说。”
“妈问你几时搬回去。”
承欢不语。
“辛伯母今天下午来探访我们,你不在家,多突兀,我特来通风报讯。”
“辛伯母来干什么?”承欢大感意外。
“来向妈妈请教如何炒八宝辣酱。”
“天气这么热,狭小厨房如何容得下两个人?”
“妈也这么说,可是辛伯母答:‘室不在大,有仙则灵。’”
承欢皱起眉头,“几时到?”
“四时正。”
“我得早些下班赶回去。”承欢额角冒汗。
承早看到姐姐手足无措,有点同情,他安慰她:“我会在场陪你。”
承欢叹口气。
他又加了一句:“一个温暖的家即是体面的家。”
承欢十分宽慰,“不枉我小时候将你抱来抱去喂你吃饼干。”
承早与姐姐拥抱,姐弟泪盈于睫。
刚有同事进来看见,咳嗽一声。
承欢连忙介绍说:“我弟弟。”
“知道了,长得好英俊,将来,替我们拍广告。”
承早笑,“一定一定。”
同事犹自喃喃道:“长得漂亮至占便宜,那样的面孔,望之心旷神怡。”
承欢诧异,“略平头整脸而已,哪有这样讨人欢喜?”
同事转过头来同承欢算帐,“你也是呀,干吗连署长都记得你是谁,升级又是你行头?”
“啐,我才华出众呀。”
“笑话,比你英勇的同事不知凡几!”
下午承欢告了两个小时的假,买了水果,赶回家去。
在门口碰见父亲开着车回来。
承欢站住脚,没想到车窗打开,张老板也坐在车中,正向她笑呢。
承欢连忙迎上去,“张小姐,你在这里?”
麦来添笑道:“张小姐亲自给你送礼来。”
承欢啊一声,“怎么敢当。”
张小姐笑,“看着你长大,当然要给你送嫁妆。”
承欢感激莫名,垂手直立,只是笑个不停。
张小姐笑道:“阿麦,你看你女儿多出色。”
忽然承早也挤近来,“张小姐,你好。”
张小姐大吃一惊,“这英俊小生是谁?”
“小儿承早。”
“几时由小泼皮变成大好青年?”张小姐十分震荡,“阿麦,你我想不认老都不行了。”
承欢连忙郑重说:“张小姐怎么会老,看上去同我们差不多!”
张小姐笑说:“别忘记请我吃喜酒。”
着麦来添把车驶走。
承早揶揄姐姐:“张老板不会老?”
“她真的一直以来都那么漂亮。”
“据说年纪同妈差不多。”
承欢白弟弟一眼,“妈是为了你这只猢狲挨得憔悴不堪。”
哪晓得承早居然承认:“是,妈是吃苦,没享过一日福,将来我赚了钱要好好待她。”
“许多孝顺儿子都那样说,直至他们有了女朋友,届时,整个人整颗心侧向那一头,父母想见一面都难。”
“你听谁说的?”
承欢道:“我亲眼目睹。”
“你是说辛家亮?”
“去你的。”
到了楼上,发觉辛伯母已经到了。
便装,束起头发,正在学习厨艺,把各式材料切丁,做麦太太下手。
看到承欢,笑道:“原来每种材料都要先过油,怪不得。”
麦太太脸上有了光彩,洋洋得意。
承欢恻然,真单纯愚蠢,人家给两句好话就乐成那样,小孩子还比她精灵些。
但,为什么不呢,人是笨点好,有福气。
刹时间炒起菜来,油烟熏透整个客厅,看得出地方是收拾过了,但仍有太多杂物瓶罐堆在四角。
承欢微笑着处之泰然。
盛出菜来,辛伯母试食,“唔,味道好极了,给我装在塑胶瓶盒里带返家吃,馆子里都做不出这味菜了,一定是嫌麻烦。”
然后,她坐在折台前与麦太太商量请客人数。
辛伯母说:“爱请谁就请谁,不必理会人数,都是我们的面子,你说是不是。”
麦太太十分感动,“我算过了,顶多是五桌。”
“那很适合,下星期家亮会拿帖子过来。”
辛伯母抬起头,“咦,睡房向海呢,风景真好。”
麦太太连忙招呼她去看海景。
然后她告辞了,承欢送她到楼下。
辛伯母微笑说:“体贴母亲是应该的。”
承欢垂下头,低声说:“夏季,她往往忙得汗流浃背,衣服干了,积着白色盐花。”
辛伯母颔首,“可是子女都成才,她也得到了报酬。”
这句话叫承欢都感动起来。
“对,适才张培生小姐送礼上来,她是你家什么人?”
“啊,我爸在张小姐处做了二十年。”
“是她呀,最近封了爵士衔可是?”
“是。”
停了一停,辛伯母问:“会来喝喜酒吗?”
“她说一定要请她。”
辛伯母笑,“那可要坐在家长席。”
“是。”
辛家司机来了,辛伯母捧着八宝辣酱回去。
回到家中,麦太太刚抹干手,“看看张老板送什么礼物。”
承欢把盒子拆开来,“一对金表。”
承早说:“哗,辛家亮已经有表,不如送我。”
承欢说:“太名贵了,不适合学生。”
“结婚当日你与家亮记得戴在手上以示尊敬。”
承早笑,“这世界真虚伪,说穿了不外是花花轿子人抬人。”
承欢叹息,“是呀,名利就是要来这样用。”
承早问:“世上有无清高之人?”
麦太太斥责道:“你懂什么?”
“有,”承欢答,“我们父亲。”
他们母子一想,果然如此。
麦来添头脑简单,思想纯真,只晓得人是人,畜是畜,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你对他不好,他只是不出声,吃亏,当学乖,无功,不受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问是非。
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司机。
麦太太脸色渐渐祥和,“是,你爸一生没害过任何人。”
承欢微笑。
承早也说:“爸真是,制服待穿破了才会去申请。”
麦太太叹口气,“真笨,下金子雨也不懂得拾宝,大抵只会说:‘什么东西打得我头那么痛。’”
他们都笑了。
承欢问:“爸有什么心愿?”
“希望你们姐弟健康快乐。”
承早抢着说:“这我做得到。”
承欢瞪他一眼,“你还能吃能睡,人大无脑呢。”
承早呜哗一声,去换球衣。
承欢站起来。
麦太太即时急说:“你往何处去,你还不原谅妈妈?”
承欢一怔,“我斟杯冰水喝。”见母亲低声下气,不禁心酸。
麦太太松口气。
承欢低声说:“这点我不如承早,我脾气比较僵。”
“承早有点像你爸,牛皮糖,无所谓。”
承早出来,不满,“又说我什么”,可是笑容可掬。
承欢见他就快出门去球场耍乐,便笑道:“有女朋友记住带回家来。”
承早已如一阵风似刮走。
承欢转过头去问母亲:“妈妈,你又有什么心愿?”
“我?”麦太太低下头,“我无愿望。”
“一定有。”
麦太太讪笑,“天气热,希望装只冷气,又盼望大陆亲戚会时时来信,还有,你父亲薪水加多一成。”
都是很卑微的愿望。
“后来,就希望你们姐弟快高长大,聪明伶俐,出人头地,还有,特别是你,嫁得好一点。”
承欢听半晌,只觉母亲没有说到她自己,“你自己希望得到什么?”
麦太太一怔,“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不,与我们无关的愿望。”
麦太太像是不明白女儿的意思。
承欢倒是懂了,母亲统共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体内,他们好即等于她好,已无分彼此。
承欢恻然。
麦承欢一辈子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辛家亮有何成就,她会代他高兴庆幸,可是她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夫唱妇随将会是她的业余兼职,她正职是做回麦承欢。
麦太太抬起头,“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希望到外国生活。”
“啊。”承欢意外,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此事。
“彼时我十七岁,有人邀我嫁到英国利物浦去。”
“哎呀。”
“我没有动身,我不会说英语,而且那个人年纪大许多,长相不好,我害怕。”
“幸亏没去!”
“后来生活困苦,我也相当后悔,那人到底是杂货店老板呢。”
承欢一个劲儿帮着父亲,“环境也不会太好,离乡别井,一天到晚站在小店里如困兽。”
“都过去了。”
“可不是,别再去想它。”
“妈希望你嫁得好。”
这是普天下母亲心愿。
“辛家亮好不好?”承欢故意问。
麦太太心满意足,“好得不能再好。”
承欢笑了,她取起手袋出门去。
麦太太问:“你又往何处?”
“我想搬到新居住。”
麦太太功道:“不可,一日未注册签名,一日那不是你家,名不正言不顺。”
母亲自有母亲智慧。
“那我去与咏欣话别。”
麦太太笑说:“你若愿意与咏欣暂住,只要人家不嫌你,亦不妨。”
承欢笑了,“我知道。”
晚上,与咏欣说起上一代妇女的智慧。
“她们自有一套从生活学得的规律,非常有自尊,古老一点可是仍然适用。”
毛咏欣感喟,“那样克勤克俭,牺牲小我,现在还有谁做得到。”
承欢不语。
念小学之际,母亲挽着热饭,一直步行一小时带往学校给他们姐弟吃,回程累了,才搭一程电车,省一角钱也是好的。
她从来没有漂亮过,有史以来,承欢从未看过母亲搽过粉妆涂过口红或是戴过耳环。
承欢用手臂枕着头。
“可是,那样吃苦,也是等闲事,社会不是那样论功绩的。”
“子女感激她不就行了。”
“是呀,只有女儿才明白母亲心意。”
毛咏欣笑,“我却没有你那样家庭伦理,我只希望资方赏识。”
承欢问:“你会不会做我伴娘?”
“免,”毛毛举手投降,“你知我从不去婚礼及葬礼。”
“不能为朋友破一次例?”
毛毛嗤一声笑,“你若果是我朋友,应当加倍体谅尊重我。”
“也罢。”
“谢谢你。”
承欢精打细算,挑的礼服都是平时亦可穿的款式,颜色不必太鲜,像经穿耐看如淡灰、浅米以及湖水绿这些。
逛累了咏欣陪她喝咖啡,咏欣眼尖,低声说:
“令弟。”
承欢十分诧异,承早怎么会跑到银行区大酒店的咖啡座来,一杯茶可往麦当劳吃几顿饱的了。
她转过头去,只见承早与一美少女在一起。
承欢暗暗留神。
那女孩穿得非常时髦考究,容貌秀丽,举止骄矜,承欢轻轻说:“噫,齐大非偶。”
毛咏欣笑,“你不是想干涉令弟交友自由吧。”
承欢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不。”
“请让他自由选择。”
“他可能会受到伤害。”
“我们迟早会遇到痛不欲生之事,无可避免,你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
“但那是我弟弟。”
毛毛含笑,“你管太多,他就巴不得没你这姐姐。”
承欢着急,“那该怎么办?”
“看你,那是你弟弟,不是你伴侣,少紧张,如常坐着喝茶呀。
承欢抹一抹汗,“谁那么倒楣,会碰到情敌。”
毛咏欣静下来,隔一会儿,答道:“我。”
第四章
“什么?”
“我,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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