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是而公子这番打算亲自追查,恐怕耽搁太久,你是有身子的人,又不比从前,若有什么险恶处……”
谢阿弱淡淡道:“我怕什么险恶处?”
阮娘却道:“这样诡奇的命案,难道当年没有一点端倪?若是有人藏而不露,隐而不发……这天宁寺里的和尚可是高手云集,咱们势单力薄,未必有把握压制住呢。”
谢阿弱语调清凌道:“既是如此,我更不能临阵脱逃了!”
正说到这,齐三公子已缓缓迈进门来,阿弱的话他都听到了,早就不曾指望她会乖乖顺从,也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向阮娘摆摆手,阮娘晓量自己这劝了半晌也是白劝,留着也说不动,也就退下去了。
谢阿弱却怕公子狠心,使了强硬法子赶她走,道:“魏冉呢,他莽撞得很,你若不放心,不如让他陪着我,互相有个照应。”
齐三公子听了一笑,道:“你还说他莽撞,世上性子最急就是你,平素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我还看不出么?”
谢阿弱脸色一红,转过话头道:“那十二尊佛像都验过了,不会都藏着尸首罢?”
齐三公子此时脸色一敛,道:“一座一座神佛请下来,钻开小洞来查验,幸好只有那一尊被雷劈倒的佛像藏着尸首,不然可真是骇人听闻的大案了。”
谢阿弱听了,缓了缓心神,仔仔细细一想,疑窦遍生,这尸首是谁家的女儿?如何死的?为何会被封死在佛像泥胎中?那曲之通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晚上补一更。
VIP章节 135食单三味
禅房中;谢阿弱有许多想问的,齐三公子却故意不开解她的疑惑;兀自坐下;拿起一本《地藏经》在烛火前看了起来,阿弱见他翻的经书虽多,但总反复看这一本,不由问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无毒给你讲过此经了罢?”齐晏提起无毒,眉心淡淡的,语气也坦然;谢阿弱察言观色;道:“讲是讲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心的。”
齐晏笑道:“我不过喜欢无间地狱这几段,想瞧瞧死后的去处到底是何等可怖模样。”
谢阿弱眉一皱,夺了那经书,一掼到地上,道:“信了这佛经胡说,魏园早就被天雷劈开,山火漫烧,一个恶人也不剩了!”
她突然气得发颤,是因为那无间地狱极尽折磨能事,永无尽头,是为无间,若要公子这样清净莲华般的人物堕入其中,她想都不敢想!
齐晏一见她动怒,先是一怔,良久温柔道:“我不过说笑而已,何必生气?”但见她眼睛红了一圈,眼看泪珠就要落下来,简直小题大作,齐晏也只能失笑道:“你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他用袖底帕巾拭她滚落的泪珠,她是惊怕,还是恼怒,竟然无从分辨了,但总归是他无心一句话惹起的,见她伤心成这个样子,他的心也霎时柔软了,无可奈何道:“从今后,就不提生死二字了,我守着你,你总放心了罢?”
谢阿弱绷着脸,定定望着公子,简直要望到眸子深处去,道:“那你还赶我下山么?”齐晏一愣,道:“你这是什么法子?苦肉计么?哭坏身子怎么算?”谢阿弱自个儿接过他帕子,拭罢眼泪,仍是冷着脸色,道:“一举两得而已,公子再说不中听的话,我兴许哭得更厉害些,反正我也不怕人笑话,怀了孩子的女人总是难伺候的。”
她故意拿捏起来,齐晏简直拿她没法儿,握着她手,轻轻抚磨,淡笑道:“那我伺侯你喝点粥怎么样?再放着就冷了。”谢阿弱的笑意从唇角漫到腮上,道:“我不饿,更不敢劳烦你。”
“是不是嫌太清淡了,没有胃口?我列个食单给你调养。”说着齐晏起身坐到案前,拈笔往经文纸上想一件,写一件,他眉眼专注,温润柔和,是什么样的福气,令她坐享他的关切?谢阿弱生了惜福之心,诚挚道:“不用费心,公子也歇会罢?”
齐晏细致行书,微微一笑道:“为你母子俩费心也该的,更何况我是乐在其中,阿弱瞧不出来么?”
他的眉眼飞着神采,公子是最喜欢孩子的人,谢阿弱含笑看公子写些什么,见才写了几行,题目已宏伟得不得了,竟先从羽族、江鲜、海鲜,列到素菜、点心、饭粥,此外还限定物性、佐料、调剂、火侯、器具……
谢阿弱问道:“公子是打算著书立作,写本齐家食谱么?”
齐晏却正经道:“这是件大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轻重,只晓得顽笑,我做爹的也只好费心些了,更何况这还是头胎,早些写完,编集成册,他的弟弟妹妹也享用得到好处。”
公子目光瞥一眼她的肚子,谢阿弱失笑,咬唇道:“谁还要再生第二胎?”
齐晏却放下笔,道:“你这么爱奔波,索性把留在魏园生孩子,到时小手小脚上来缠着你,看你还怎么飘泊江湖?”
谢阿弱一顿,道:“公子爱孩童甚于我,到时谁被缠住还不晓得!”
齐晏瞧她得意,索性将她搂坐在怀中禁锢,道“还治不住你了。”
公子的怀抱令她失神,一霎望见他嘴角微微翘起好看的弧度,她轻易得到他的真心,或喜或怒都为她牵动,她却太轻掷了,忽离忽别,还有多少辰光可以厮守?多少华年可以辜负?她并非不懂,只是安分守己太难,她做惯飞燕,不擅长栖息。
齐晏见她怔忡,道:“也怕闷着你,不如定个契约。”
谢阿弱抬头,问道:“什么契约?”
齐晏含笑道:“你不亲自去查天宁寺的案子,在此处好好调养身子,我便让你晓得案情进展。”
谢阿弱缠得紧,扬声道:“证物与线索,都不许瞒着?”
他笑道:“一言为定。”她心满意足,问道:“那今天公子查得怎么样了?公子出马,一定是收获颇丰了?”
“写完食单再告诉你。”齐晏推脱,握着她的手拈笔,叮咛道:“你也用心写几样。”
谢阿弱心思怎会留意在这纸间一饮一食上?随意下笔,写了个菜蔬“茭白”,公子眉眼舒朗,已款款写了一长段道: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太细者无味。
她微微瞪眼,又写了个“茄”字,仿佛故意考校一般,齐三公子又缓缓书道:将整茄子削皮,滚水泡去苦汁,猪油炙之。炙时须待泡水干后,用甜酱水干煨,甚佳;或切茄作小块,不去皮,入油灼微黄,加秋油炮炒。
谢阿弱见难不倒,一鼓作气,索性又写了个“菱”字,他气定神闲,提笔砚台蘸墨,道:煨鲜菱,以鸡汤滚之;上时将汤撤去一半;池中现起者才鲜,浮水面者才嫩;加新栗、白果煨烂,尤佳;或用糖亦可;作点心亦可。
谢阿弱总算服膺,道:“想不到公子这样挑嘴,平素我竟不曾留意。”
“那是因着我不曾强求魏园的厨子如此行事,说起来旁的事也就罢了,若饮食上苛求至善至美,惯坏一众人,那可就没法子出远门了。”齐三公子娓娓说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谢阿弱听了一笑,道:“那这会又要惯坏我?”
齐三公子灼灼看她,道:“我是不打算让你再出远门的。”
谢阿弱不敢接这话头,一时似喜爱这个食单游戏,自个儿另拈起一管细毫笔,想着一样食材即往纸上写一样,齐晏也肯陪她玩耍,总在旁细致添了烹调之法,字迹非是往常铁画银勾,倒添了些家常余味,仿佛一道道佳肴已从那墨上飞出,横像鱼鲜,竖像时蔬,点像佐料……谢阿弱咽了咽喉,终于弃笔,揶揄道:“旁人胸中有谷壑,公子胸中却像是金谷园开夜宴了。”
齐晏放下笔墨,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总算是晓得饿了,灶上早煨了三笋鸡汤,我叫他们端上来。”
谢阿弱这才晓得中计,他故意写食单子,每一样都精致讲究、鲜美动人,按着这慢条斯理法子,她怀胎十月未必都写得完,勾动她食欲,他心思一流。
谢阿弱故意为难道:“寺里也让食荤腥?”
齐三公子云淡风轻道:“不让又如何?独门独院,不张扬就是了。若有人抓着这个把柄罗嗦,那就割了他舌头。”说着他已扬声吩咐门外,青衣小侍不一会就端来热汤盅,盛在小碗,谢阿弱闻着香气,勾心动胃,果然不同往常!
齐晏眉眼温文,替她细细吹凉了,方才递给她。
她才尝了一口,不知是为鲜汤,还是为情意,已是食髓知味,殊难抛舍。
另外又上了几样小菜,就着饭才七分饱,齐晏已止住她道:“吃太多,发福也不好,怕生孩子辛苦。”
谢阿弱又诧异,又莫名其妙,道:“公子怎么什么都晓得?”
齐晏认真道:“你越不上心,我越不敢大意,医书还是要查几本的,我已传信去请陶五柳,算算耽搁的日子,他也该过来了。”
谢阿弱没想到这样兴师动众,道:“我可不习惯如此金贵,况且陶五柳那神农门的事儿可曾了结?”
此时小侍捧上新茶,齐晏低头细饮,方才道:“他让药侍陈南之与陶清清协管了,日前本来要回魏园,我让他先过为天宁寺,一则是为你,二则……”
谢阿弱抬起头,他话中有庆,却听他往下道:“二则那佛身里头的女尸,大约是中毒而死,再请他好好验一验,以策稳妥。”
她眸子里一亮,齐晏瞧得一清二楚,也不再瞒她,道:“这女尸年纪大概不足二十,衣饰精致,不像是穷苦人家女儿,若是无故失踪,父母合该往官府报案,或者留下卷宗,或者曾经惊动许多人寻找,我已让宁晓蝶、魏冉下山查访去了。”
谢阿弱问道:“这女尸无名无姓么?”
齐晏道:“她身上有个黄旧的护身符,可惜墨色已褪,辨不清名字,倒是她颈上挂了一样东西,很是显眼。”他吩咐那小侍捧来一个帕子打开,包着一块穿红线半枚玉佩,雕着彩凤,谢阿弱瞧着格外眼熟,道:“这不是……”
齐晏此时已从袖底取出另外一半龙形玉佩,搁在一处拼合,道:“和从山崖缝隙冲下来的那半枚,正好严丝合缝。”
谢阿弱道:“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事?莫非那女子是在天宁寺塔崖上被害时,身上所系的玉佩摔作两半?”
齐晏淡然道:“兴许是天意罢,一场雷雨而矣,既将她尸首重见天日,又将她生前遗落的玉佩冲下崖缝,又恰被你我拣到,可见这件命案是不由人意,自个儿缠上来的。”
谢阿弱想起停留山脚时,一众人所传的山寺大雾、隐含奇冤的谣言,如今倒真像冥冥之中,另有命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三样精细作法,引自《随园食单》。袁枚这家伙很有趣味的,曾大笔在墓上写,“千古必有知我者”,这有何难呀?他是吃货教教主,教众如今已遍天下啦~~~
VIP章节 136辨尸辨玉
天宁寺佛事繁忙;佛诞日前后;慧清大师开坛讲经七日;谢阿弱当是为肚中孩儿祈福,有心去听,于是清早和齐三公子一块从角门转进了寺院连绵的佛舍,到了大殿;早课殿上极为嘈杂;处处拥挤喧哗,因公子与方丈的交情;设座在佛像近前,此时僧众已经开讲法事;念诵之声鼎沸;于是殿上说话声儿渐渐止住;悉数人都端坐蒲团,合掌抵额,虔诚祷告。
此殿供奉金佛,须弥座、莲花座有丈高,谢阿弱端坐其下,仰望时那慈颜金佛,确有通天之感,佛像后雕刻的光明云金光耀眼,满殿经文唱念微妙音,从殿顶而下的莲花垂幡,随风缓缓摇晃,两座宝鼎燃然檀香,升腾袅袅轻烟,众生处于无涯劫数的刹那,令人心中骤起庄严神妙之感,大抵佛祖所居忉利天宫,不外乎如是罢?
谢阿弱礼佛虽不是发乎诚心,但仍清静听讲,慧清法师须眉皆白,穿一身大红地金线袈裟,端坐经卷矮几前,洪声说法,回音不绝。他身旁各坐两名三十余岁的弟子,皆穿一身黑地金线袈裟,一个缓缓敲动木鱼,一个捻动一串珍贵佛珠,但看那佛珠黑檀所制,样式特别,扁圆佛珠,仿佛围棋子一般。此时殿中供奉香花引来几只嗡嗡野蜂,合着唱经声、木鱼声,辰光仿佛被巧妙地拉长了,令人昏昏欲睡。
谢阿弱强撑着听那慧清大师讲解《胜鬘经》,眼皮儿打架不止一遭,但看齐晏端坐身畔,面容沉静,那样静,那香花野蜂振翅的声音愈发清晰可闻,殿阁天光笼罩下来,无遮无挡,将他笼罩在浅金色薄辉里,明光灿烂,满殿佛门弟子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遗世独立。
谢阿弱微微一惊,攥紧他的手,齐晏不晓得她为何脸色受惊?她却已在心底暗暗骂了千百遍,宁晓蝶这个混帐!若非他恐吓她,胡说什么公子有心出家,她此时怎会生了惊虑?
等早课结束,满殿之人纷纷起座离去,齐晏亦带着阿弱回到禅房,坐定院中喝茶,石桌旁的宝珠茶花枝条纤细下垂、花朵纯白胜雪,又传来那恼人的野蜂飞舞之声。齐晏瞧见她神色郁郁寡欢,关切道:“是不是身子哪里不好?”
谢阿弱闷闷答道:“没什么不好,就是心上不痛快。”
齐晏微微一笑,道:“可是谁惹你不痛快了?适才殿上就瞧你神色有变,是那殿上讲经的慧清法师惹恼你了?”谢阿弱摇摇头,齐晏闲情打趣道:“那就是他身边坐的敲木鱼的慧勇法师?还是那捻佛珠的慧和法师?”
此时青衣小侍捧来早茶,谢阿弱啜饮一口,道:“法师们与我素不相识,怎会招惹我?”齐三公子道:“原来招惹你的是旧曾相识的,是阮娘还是宁晓蝶?”谢阿弱心念一转,道:“阮娘很好,悉心待我,又怎会惹恼我?”
齐晏道:“原来是宁晓蝶,他一定是吃了豹子胆了,等他从山下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罪如何?”谢阿弱心中满意,道:“这是公子说的,不是我说的。”
齐晏见她使起小小伎俩,他唇畔的笑意同宝珠茶花一般,淡淡的光晕,伴随春日莫名的香气,令她微微失神。
齐晏闲话道:“你可瞧得出慧清法师有何异常?”谢阿弱皱皱眉,道:“不知公子所指?”齐晏放下茶杯,道:“慧清法师先天失聪。”谢阿弱不免诧异,齐晏又道:“但也无甚妨碍,慧清法师擅读唇语,与人谈话自如,不知情也瞧不出异样。”
谢阿弱道:“听闻公子要与慧清法师对弈?”
齐晏道:“是有本残局,瞧不出胜负,慧清大师约下佛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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