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所问六姨娘和七姨娘自然是指新进府内的两个小妾。六姨娘是城东晁惠茶楼的大女儿,年方双十,因十七岁那年母亲逝世所以被迫守孝三年。至今便直接成了老女,一般的人家是不会要这样的女子了,因缘巧合跟孙志典相遇,便被收作了六姨娘;另一个是京都排名很靠前的舞姬云姬。她生性淡漠甚少与外界来往,却不知怎的最后会答应作孙志典的小妾。娶了这两位京中数一数二的女子,孙志典立刻成为了男子们羡慕的对象,岁近中年,却可以抱得美人归,当真美哉。
但问题就出在两个美人是同时进府的,原本孙志典答应过云姬的“母家”——月舞杂馆,要让她作六姨娘,却因为入府那日路上耽搁了时辰让晁惠茶楼抢了先,于是乎进府的顺序颠倒了。六姨娘成了七姨娘。
其实,这对于性格孤僻的云姬本人来说,根本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她压根不在乎什么老六、老七的排行,偏偏被月舞杂馆之人抓住了小辫子。整日来府上纠缠讨要个说法,说起来,不过就是来讹诈钱财的。
“姨娘的事情我不便插手,她们刚来,还是少生事端的好,若此时我出面说什么做什么都难免落人口实,老夫人不是也没说什么莫。且先看看罢。”
“是,小姐。”绿萝会意,刚要退下,却被上官叫住了,“对了,冬语还没回来吗?”
“还没。昨晚上出府办事后就没回来了。不过中途有传回来信息,说一切顺利。”
话音刚落,外室的门突然开了,冬语身轻如燕的走了进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喜悦。“主子,有好消息。”
上官眨了眨眼睛,回了个淡淡的笑容,“从七姨娘的身上查到什么了?”
“这么短时间内详细的倒是没问出什么,但找到了些蛛丝马迹,这个七姨娘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农户里,本姓龚,从小跟姐姐相依为命,后姐姐被强权所虏,不得已只剩她一人靠着家中三分田地过活……”
绿萝站在一旁很认真的听着,怎么听都觉得这是个很普通的女子,这位云姬七姨娘入府第二日,绿萝跟上官去老夫人院子的时候是瞧见过的,她这个人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冰美人”样貌倒是很美,但脸上却没有表情,对什么东西仿佛都没有兴趣。
这样想来,普通的家庭里怎么会将女子的性格塑造成如此呢?跟着上官的时间久了,绿萝也习惯了用非常角度来思考问题,但此刻她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什么门道,仍继续听冬语说着。
“可是好日子没多久,她父母留下来的地便被征用了,无奈她流落街头进了月舞杂馆,在勤学苦练之下成为京中声名大噪的舞姬。”
“这些看起来似乎都没有问题啊……”绿萝挑眉道。
“不,问题很大,我发现孙志典跟云姬的相识似乎并不简单,很像是人特意安排的,昨天我装扮成男客去了月舞杂馆,用主子吩咐的办法进门便给了很多赏钱,很快吸引了他们管事的注意,一起聊天的时候,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些孙志典到月舞杂馆的事情,云姬平日里都不会主动要求到大堂献舞的,大多是到她所在的雅座,偏偏那日云姬主动提出为了帮馆里吸引人,要在大堂献舞。更可疑的是,多少个豪门世家公子花重金主动替云姬赎身她都拒绝了,却最终答应要作孙志典的妾,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你刚刚说她姓龚?确定吗?”上官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对,主子。至少根据语儿所问,是这样的。”
一旁绿萝却彻底糊涂了,“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来越不懂了。”
“没什么不懂的,这个七姨娘来孙府的目的不单纯,她是来找孙志典报仇的……”夏明远迈着大步子慢慢走了进来。他一席水色锦缎棉袍,腰身束着玉坠和一个黑色布袋,站在门口的瞬间把屋子昏暗的光线都扭转了。
上官回眸,表情稍有不悦,“又趴墙根偷听别人说话?”眼睛却若有似无的落在夏明远微笑的脸上,也许是因为勤加练功,夏明远的身形较之早前更加健壮了,若说一年前的夏明远在上官罗漪面前是满脸微笑的大男孩儿,那么现在已经开始转型走轻熟男路线。
“我可不是趴墙根来的,我是来训斥冬语的……”他顿了顿,撇一眼略惊的冬语,“你那装扮的技术该好好学学才对,当阅人无数的月舞杂馆管事是白痴吗?人家早看出你是女子了,看在你的赏钱份儿上才跟你说那么一会子话……”
“不会吧?我的装扮没问题啊,我还特意弄了两缕胡子呢……”
夏明远彻底被冬语的简单打败了,“算了,不跟你争执,不过你得到的消息也并非无用,云姬跟孙志典的相遇相逢确实是她有意安排的,根据虎旗的消息,这位云姬从进入月舞杂馆开始就比其他人都勤学苦练,似乎只在乎出名,从来不赚钱,给月舞杂馆带来的收益她也一分钱不分……”
听到这里,上官眼角的笑意更浓了,“看来云姬跟月舞杂馆之间是形成了某种契约。”
“没错,云姬在月舞杂馆学到本事,帮着他们赚钱,而月舞杂馆负责造势,将云姬捧得更红,让她见到她想见的人。且在她嫁入孙府之后还刻意洗白了她的身世,冬语查到的那个只是云姬跟月舞杂馆本就安排好的用来蒙骗孙志典的身世,实则并非如此。”
“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云姬,本名姓张,她父母早亡是事实,但却并不是跟姐姐相依为命,而是哥哥……”在“哥哥”两个字上,夏明远加了重音,随即促狭的看了一眼上官,“后来因她重病,哥哥急求银子治病才被迫入伍,再往后被征地等事情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她哥哥叫什么名字?”上官敏锐的察觉到了重点,直接了当问道。
“张从……”
果然如此,上官心中猛敲了下鼓,唇角却慢慢扬了起来。
一旁绿萝乍然听到“张从”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愣,只觉得似乎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了,“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老夫人的山间别院里,来找孙志典报仇的那群黑衣人头目……孙志典曾经的手下,张从。”上官的声音悠悠然在屋内飘荡,却震碎了绿萝一刻好奇的心,她猛然想到在别院时候那血腥场面,如果那个叫张从的真是云姬的哥哥,那她就是为了给哥哥报仇才进孙府的?
绿萝心底暗自开始佩服这位云姬七姨娘了,为了个哥哥报仇,她甘愿沦落其他女子都不耻的舞馆,努力闯出一番名气后竟毫不知危险的来到大仇人家里。
想着想着,绿萝忍不住小声咕哝道,“这个七姨娘对哥哥该有多深厚的感情啊,竟然值得她如此安排?”
“主子,那算不算是咱们多了个帮手?”
“你说呢?”上官微笑挑眉,再不言语。
☆、第一三二章 巧送荔枝
被月舞杂馆纠缠了月余,孙志典已经心力交瘁,细数起来,他至今都没碰过七姨娘这位美人,闹到现在连想起七姨娘的名字,孙志典都觉得头疼,索性整日歇在六姨娘的房中。
豪门内宅里,下人们可都是看着主子脸色做事的,七姨娘从入府开始便不得宠,自然日子过得不舒坦,但她却仿佛根本不在意,到用膳的时间就吃饭,其余的都待在自己房间里,惬意的很。
自从上官得知这位七姨娘入府的目的后,便着意让人仔细瞧着,奇怪的是,从她身上没有发现丝毫异常。
若是别人早就心如焚烧了,可上官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各种来自七姨娘生活起居的汇报。其实上官的心里也是有盘算的,看七姨娘的样子,是很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为了给长兄报仇,她花费几年的时间勤练舞艺,靠近孙志典。
入府之后还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待着,可见心性之坚韧。连上官都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她是欣赏这位云姬七姨娘的。
这次冬末天气很是奇怪,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北夏冬天的雪却少的可怜,除却第一场大雪外,跨越整个冬天只下了两场雪,雪量还都很少,薄薄的一层。
没了雨雪的滋润,空气都干燥的让人无法忍受。
上官在绿萝的陪伴下从老夫人院子回紫琼苑,路过后花园凉亭的时候脚步渐渐放慢了。
凉亭里,冷风中,站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她正背对着上官的方向,墨发盘在脑后,头上没有珠翠钗环,而是简单的插着两支步摇。这样一个身形瘦弱的美人站在寂寥的冬末风景之中,无形中给人一种落寞的孤寂感。
“冷风习习,怎得也不给你家七姨娘添件衣服?若是冻着了。可唯你是问。”走到凉亭中,上官嗔怪的看着七姨娘身后的丫头萧儿,脸上凝着薄笑说道。
七姨娘闻声,慢慢回转过身。淡淡扫了上官一眼,略福了福,“鲁阳郡主有礼了。”
第一次见七姨娘是她入府第二日,也许是知道她入府的目的,之后上官每次观察七姨娘都会多几分暗暗的审视,说起来她的长相类似于小家碧玉的类型,小巧的瓜子脸上,口鼻长得都很秀气,长长的眼睛时刻透着幽冷的气息,其中仿佛一汪死水无神无光。
“七姨娘太客气了。这里是家中,又不是在外头,不必这么多礼节的……”上官边说边虚扶了一把。
“素日听闻郡主很好相与,无论对孙府的下人还是外人都格外亲切,今日云姬也算是有幸了。”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自贬的成分呢。上官细细琢磨着,迎上了云姬恭敬却淡漠的目光,“我也曾听过很多云姬知书达理、乐善好施的事情,不过说起来,还是最敬佩您的舞姿,我最是喜欢抚琴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合奏一曲?”
云姬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略转了转眸回道,“只要郡主有意,云姬随时奉陪。”
绿萝站在上官的身后看着云姬淡漠的模样很是不痛快,自家小姐走到哪儿不是备受尊崇的,这个七姨娘不过是个舞姬,居然敢态度如此冷淡?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罗漪姐姐和七姨娘啊,二位怎得今日这么有兴致,有时间坐在这凉亭里呢?”
孙玉晴声调古怪的从凉亭一侧走了过来,摇曳着身姿。仿佛在扭水袖舞,身后跟着那个萧府派过来的童妈妈。
自大夫人过世后,孙玉晴其人在后宅里出现的次数少之又少,可以说整个人低调了很多,但每每出现都会给上官添堵。
想来,今日也是听闻上官跟七姨娘在凉亭里,所以急匆匆赶过来的吧?还在这里佯装偶遇,上官心中冷笑,慢慢垂下了眸子。
“大小姐……”七姨娘冷漠的颔首,算是对孙玉晴刚刚打招呼的回应。
“呵呵,早就听说七姨娘生性淡漠,孤傲得很,今日一瞧果真如此,你这样的性子若想得到父亲的宠爱还要下一番功夫才对,这孙府后宅可不是什么人想待都能待的了的。”
孙玉晴许是见到刚刚七姨娘跟上官说话的场景,误以为两人很谈得来,所以开篇便给七姨娘难看,借机会给上官添堵。
七姨娘闻言,面色不改“大小姐说的是,云姬自会记住。”
“七姨娘,你要知道,父亲把你跟六姨娘迎进门来目的就是添丁,你们可不要会错了意,搞什么争宠的事情,孙府的后宅里可揉不得沙子。”
上官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孙玉晴啊孙玉晴,仗着是孙府大小姐的身份,竟然管起孙志典的小妾了,还好站在这里的是七姨娘,若换做那个正受宠跟你同样娇惯的六姨娘,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在孙志典的枕边告你的黑状了。
“大小姐说的是……”明知道刚刚孙玉晴所说的话已经越俎代庖了,云姬却仍没做任何反应,恭顺的应着。
凭借对云姬所做事情的了解,加之刚刚她对刚刚孙玉晴言语的反应,上官心中暗暗又给云姬加了一分,这个女子不简单。那月舞杂馆的闹事肯定是她刻意安排的,她并不想与六姨娘争什么宠爱,可这样就让孙志典远离她了啊,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上官心中盘算着,最后扫了一眼七姨娘那张冷淡的脸,陷入了沉思。
午时,上官正躺在榻上小憩,忽然感觉到鼻前有股很清新的香味飘过,夹杂着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上官略动了动眸子,慢慢睁开眼,视野之中,一张笑脸正被双手托着腮注视着自己。
“乱人清梦是大罪过,打算怎么赔偿啊?”
夏明远蹲在榻边,欣赏的目光仿佛根本移不开,“我是给你送好吃的来了,茶楼里刚得了一篮子荔枝,口感滑润爽口,想着你或许喜欢吃我就命人带回来了……”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雕花篮子。
上官一看,那篮子里满满登登挤的都是荔枝,最上头一层的深红色外皮上还挂着水珠,冬末季节,哪里来得荔枝?还一下子这么多,想来就是在皇宫里,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新鲜的荔枝吧?上官无奈摇了摇头,“我说过不必费尽心思弄这些东西的,我吃什么都行。”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是茶楼偶然得的,若你不喜欢,我命人丢掉就是了。”
“罢了罢了,我没说不吃啊,绿萝,冬语,留下一些给我和公子,其余的分出一部分给老夫人、二夫人送过去,还有玉兰和玉竹的院子。”
“是主子。”冬语应允,跟绿萝开始忙碌着挑出最新鲜的。
“待会儿我跟你们主子要出去一趟,有龙常在你们就不必陪着了。稍晚些才会回来,院子里头你们照看着,别出什么差池。”夏明远一边吩咐,一边利落的单手剥开个荔枝,递到上官嘴边。
上官微愣,下意识吞了下去,恩滑滑的,很柔软,丝丝甜意浸润口齿……
夏明远一直盯着上官吃荔枝的模样,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他慢慢伸出手在上官嘴角抿了一下,动作轻柔的拭去她唇边一小抹荔枝的浆液。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四目相对。上官猛咽了一大口口水,差点儿被刚刚咽下去的荔枝呛到,“咳咳咳咳……”
见她如此境况,夏明远无奈摇头,起身慢慢拍了两下上官的后背,“好些了吗?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上官伸臂动作极其细微的推开了夏明远的手,随即面色微僵的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要出去,去哪儿?”
“逍遥馆,有个人要见你。”夏明远后退了一步,重又蹲回了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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