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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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容-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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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知道了。

“明天一早,我要回香港,你可要同行?”

“我手头还有一些公司合同要看。”

“那也好,如果你闷,马上与我会合。”

“不是说好要退休吗。”

“公司已停止接收新合约,并且准备转让股份,其中百分之十五打算赠予老伙计。”

我静静聆听。

“有人做到八十也不累,我却后劲不继,不算好汉。”

我微微笑,“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

他伸后轻轻抚摸我面孔,“我决定做家庭男,背一个抱一个在厨房煮饭。”

他与司机携简单行李离去。

这个半生劳碌的人终于想退下来,我代他高兴。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仔细做手头工作,软件用熟了真方便,不像母亲那一代,图则参考书摊满一屋,到政府部门找资料得派一名助手整日轮候,现在工作可真事半功倍,还空出时间听音乐读新闻。

可是有人真不愿让我闲着,有人生事。

邓志一他追上来。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追紧穿着保守衣裳老土的我?

我打开门,“我是别人的未婚妻。”

他笑,“你别误会,我顺道路过找朋友聊天。”

“你打算聊什么话题?”

“请来看装修进度。”

啊,我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原来是为着公事。

“我在一个拆除的公众码头搬走许多旧木材,打算如此这般运用。”

我低头看图样,只见他在一条梁木底装上四只巨型橡皮轮子,它便成为一条四人可坐的长板凳,我笑起来。

正在开心,忽然发觉他在我身后帮我结上一条项链,我用手按住。

“这是什么?”我不想接受礼物。

一看,原来是圣琪从我手上取回转售给他前未婚妻的双翼银项链。

“咦,”我诧异。

“物归原主。”

“我自然高兴,可是,你怎么讨回?”

“婚礼取消,礼物统充退回。”

我失而复得,份外珍惜,“谢谢你。”

“你明明钟爱这件饰物,当日为何割爱?”

“圣琪不想得罪顾客。”

“君子成人之美。”

“说得我太好了。”

他看着我,“很配你;你即将振翅欲飞。”

“是,飞进育婴室。”

“看得出你与王先生感情很好。”

“我们是老夫老妻,一举手,一投足,已知道对方想些什么。”

“是一种惯性的舒适,没有意外,没有惊喜。”

我看着他,“请勿轻视细水长流宝贵感情。”

“当然不。”

我说:“你懂什么,你只会——”我住口。

“你呢,你难道没有一丝踌躇?”

我正觉尴尬,听见门铃响起。

我有第六感忽然觉得寒毛直竖。

这会是谁?

我才站起来,志一已经代我去开门。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大门蓬一声被人踢开,那人闪进屋内,一双血红眼睛瞪着我俩。

我退到墙角,大声吆喝:“谁?”

电光石火间我认出了她,她已从明媚女变为疯妇。

那个刁蛮未婚妻,是她找上门来!

这时的她头发打结,脸容干枯,双眼布满红丝,她穿着黑袍黑裤,挥舞手足,最可怕的是,她一手握着一管枪。

我内心叫苦。

她咬牙切齿,口角喷着白沫,“邓志一,你站出来!”

志一缓缓走近,他还算镇定,“茱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我这时才知道她名叫茱莉。

“是,”她说:“我知道你在这里,邓志一,我俩是大学同学,认识了六七年,已订下婚期,你一眼看见这女子,就被她勾了走,你对不起我。“

我靠着墙,忽然觉得讽刺可笑,我不也对邓剑华说过同样的话,痛恨他见异思迁?

“邓志一,法律放纵你这种坏人,我只好亲自动手。”

邓志一缓缓走近,“你放下枪再说。”

“不要动,反正我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做人,我整天整夜听见背后有人对我发出吱吱讪笑声,我睡不着吃不下,我——”她眼泪汩汩流下。

我不出声,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邓志一哀求,“茱莉,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请为自己设想。”

“不用多想了,”她指着我颈上银项链,“那是什么?”

茱莉忽然微笑,我知道不妙,她如果一直哭泣,我俩还有得救,此刻,她神智分明已经不清。

她举起手枪瞄准我,只听得轻轻啪一声,我左肩已经中枪,血自深洞冒出。

说时迟那时快,邓志一连忙扑到我身前保护我。

他把我拉跌在地,伏在我身上。

我又听到啪啪两声,却不觉疼痛。

邓志一轻轻说:“家亮,真对不起。”

我挣扎看向门口,只见茱莉也倒地,一脸是血,我惨叫一声,奋力抓住手提电话报警。

一队警察迅速扑至。

只有我一人神智清醒,志一与茱莉躺在血泊中昏迷。

我连声叫苦:千万别死,拜托别死。

警察报告:“三点八口径蓝星手枪,共发五弹,男子腹部中两枪,甲女左臂一枪,均无生命危险。”

“凶手呢?”

“凶手乙女瞄不准自身太阳穴,只属擦伤,震栗之余昏阙。”

我坐在一角喘气。

“三角之恋争风伤人?”

我不出声。

“小姐,即使无生命危险,也可能造成终身残疾,医院病床拥挤不堪,你们却还要添乱。”

一辆救伤车载他俩,另一辆载我。

邻居统统出来观望,我无地自容,羞愧至死,头垂到胸前,但我一直清醒。

警察为我在医院录口供。

我说:“不是你们想像那样:只是玩枪失火。”

“余小姐,你不起诉,警方亦有保护市民责任。”

“我的左臂——”

“哼,即使是擦伤,你也不见一大片皮肉血管及神经,留下疤痕不说,肌肉运作许成问题。”

“为什么不痛?”

“以后每当阴天发风,你会痛个疯,那女子为何开枪?”

“玩枪走火,以后再也不敢了。”

另一个警察走进来,“男方也讲同样的话。”

“疑凶呢?”

“她似哑巴般不出声,已召心理医生。”

“这三人可有家长?”

“他们早已成年。”

“看上去都像十多岁。”

“他们现在似乎已互相谅解。”

谅解?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只通知圣琪一人。

圣琪一走近病房便倒抽一口冷气。

她坐到我身边,让我靠住她肩膀,抱住我的头,“发生什么事?”

我不出声。

实在太过羞愧,难以启齿。

“把我当心理医生,慢慢说。”

我抱着她的腰,“我没有生命危险。”

“王旭在哪里?”

“千万别告诉王旭。”

圣琪何等聪敏,她立刻说:“是因为有别的男人。”

我缓缓把事情告诉她。

圣琪变色,“就是我店里遇见那个刁蛮女?真看不出来,原来事情因我而起。”

“不,圣琪,他是我的设计师。”

“我以为我才是魔女,家亮,你真瞎了眼,我遭遇虽奇,却不致有人对我动刀动枪,我服了你。”

我不寒而栗。

“医生说你地复元,你别担心,有我陪你。”

我问:“她从何处得到武器?”

“你有四十五美元吗,只需到船街站十分钟,就有人向你兜售,如果要假证件,则往舰街,药物,在小艇路。”

“你都知道。”

“她一定很爱他”圣琪说:“我,我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是吗,可是她口口声声说因为无法抬起头做人……我叹气,这时还说什么我是人非,要不循法律起诉,要不噤声。

圣琪说:“那样大情大圣,我自愧不如。”

我们不停唏嘘。

这是医生进来,“余小姐,邓先生想见你。”

我摇头又摆手,“我以后都不想再见这个人。”

医生点点头,“警方问你可有话想说?”

“我的好朋友在这里,我只想出院。”

护士说:“你出院后得每天回来复诊。”

“没问题。”

“那你随时可以离去。”

心理医生放下名片,他姓阮。

圣琪忽然问:“另外一名女伤者呢?”

“她已转往精神科。”

圣琪又问:“她的家人——”

“奇怪,你们都没有家人。”

圣琪苦笑,“均没好好做人,亲友都离得远远。”

医生拍拍我腿部,“以后扬名立万,他们又会回心转意。”

圣琪头一个笑出来。

那年轻医生留意圣琪音容,似不愿离去,直至他的传呼机响起。

他说:“他着迷了。”

圣琪说:“我们出院吧,你暂时到我家住。”

“你家装修似妓院,我不去。”

“你当心我掌你嘴。”

结果圣琪搬到我家陪我。

开门进屋,圣琪说:“这就是血案现场,这间小公寓,不知历劫多少奇事,假如墙会说话,它的故事一定动听。”

地上却没有血迹,家俱全放在原处,一室消毒药水味。

我好生感激,“圣琪,你派人来收拾过了。”

“不成敬意。”

“不好意思,叫你看到一团糟。”

“鉴证科人员昨日才把现场归还,我找清洁公司,他们说,苍蝇已闻血而至,再不处理,更生蛆虫。”

我打冷颤。

“家亮,真不知我与你,谁比谁更勇敢。”

她接动电话录音,王旭声音传来:“家亮,好几天找不到你,人在何处?这样野,谁敢娶你?”

我没好气,“他自己走得影踪全无,还怪我。”

这时王旭声音又传来:“家亮,家亮。”

我取起电话,忍不住落泪,“你在哪里?”

“哎呀,恶人先告状。”

“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点急事,延迟三日可批准?”

“不批,我等你回来注册结婚。”

“哈哈哈哈哈。”

“听到没有?”

“有一件事……邓志一忽然向我辞工,你们俩为装修闹意见?他不干了。”

我轻轻说:“我自己做得更好。”

“可是你没有时间。”

“我自有计划。”

“三天后我就退休,我俩亲自动手好了。”

我向他道别。

圣琪抚摸手臂,“好肉麻,家亮,我自叹不如。”

我说:“所以要结婚呀。”

“经过此劫,你一切顺利了?”

回到医院复诊,伤口结过缝合,像一只眼睛。

“余小姐,你需做物理治疗,如嫌伤口显突,可做矫形。”

医生叫我做几个姿势,我的左手不能屈至身后,也不能撑腰,功能只剩下一半左右。

“这需要一寸一寸练回。”

我缓缓穿回衣服,病去如抽丝,起码要一年半载。

“你的姐姐呢,”他忽然问:“她今日没陪你?”

我没有回答,抬起头看住他。

他说:“我叫阮轩,驻院外科医生,独身,从没结过或订过婚,亦无子女,身家清白,渴望有一个美丽女伴。”

我笑,“非要那样美貌吗?”

阮医生一本正经说:“差一分亦不可,况且,余小姐你此刻心情欠佳,我也不方便追求你。”

他有幽默感,这是很难得的优点。

我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说我想约会她。”

“你是外科医生,你没有私人时间,不能随传随到。”

“她会明白,她性格成熟。”

我讶异,“你知道得不少呀。”

“你俩处变不惊,决非娇纵弱女。”

“我替你把名片交给她,对了,邓志一如何?”

“他已出院,听说回亚洲疗伤去了,他始终没见到你?”

我摇摇头,“那女子呢?”

“她仍在精神病院。”他欲言还休。

“这么久?她有否开口说话?”

“她只有一个动作,把手指屈成开枪那样,瞄准了护理人员,然后,嘴里轻轻说‘啪”!“

我身上鸡皮疙瘩都爬起来。

“院方终于寻到她亲人,他们来看过她。”

“有痊愈希望吗?”

阮医生说:“她的主诊医生很有信心。”

我吁出一口气,“为什么她会有如此激烈反应?”

“因人而异,说不定你的创伤一般深,只是不表现出来。”

他送我到门口,“记得——”

我点点头。

回家我把名片交给圣琪。

圣琪摇头,“我不考虑同这种刻板的人在一起。”

“世上百分之九十五人口都有份正经工作,朝起晚息。”

“是,三十岁结婚,四十岁生子,五十岁退休,看着子女自大学出来找工作,循环演出生活。

一代继一代,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枯燥啊。”

她说下去:“每日七时起床打点孩子书包及午餐,一边丈夫大声问:”我那套条子西装自洗衣店取回没有?下星期表弟结婚,你去准备礼物,不可失礼,老妈气喘,想吃燕窝,还有,妹妹英文只得八十二分,你救救她‘……“

“家亮,我们已到了旁徨路口,需要作出抉择,我决定自由自在下去。”

“六十岁时呢?”

“与你的子女调笑。”

“那怎么一样。”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对小医生说,我野性难驯,皮相虽佳,毫无灵魂。”

我说:“圣琪,我的家永远是你的家。”

“别说得那么伟大,眼前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我看着她,我要小心。

圣琪最会出难题。

她轻轻问:“你还记得那个老犹太?”

我点头,“他叫赫左,你与他尚有来往?”

“家亮,他年老体弱,已在弥留状态。”

“最近你见过他?”

圣琪点头,“他叫律师找我,我见过他,他向我道出最后愿望。”

“那又是什么事?”

“他说,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在上海大剧院带座,曾经观赏过梅花歌舞团表演。”

“嗯,”我说:“那好像是一个脱衣舞团。”

“不,我做过资料搜集,那不过是歌舞团。”

“赫左对表演印象深刻?”

“是,他希望再看一次。”

“多么奇怪的愿望。”

“他说,他爱上其中一对女演员,叫桂花香及桂花白。”

“好漂亮的名字。”

“她们只与他说了三句话,他便给看场赶走,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至少六十多年,他念念不忘。”

“那也容易,你找艺员来演一场给他看好了。”

“他不想看职业艺人表演。”圣琪踌躇。

我这时才听出话中有因,“那又该怎么办?”

“他的意思是,由我们姐妹俩客串一场,大约五分钟,重酬。”

我张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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