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洗了手,套上消毒的橡胶手套,开始疯狂的事。
罗君把上面的无影灯打开,然后拉开了那张白布。
我惊住了。
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一个一丝不挂的冰冷的尸体。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尸体,身上没有一丝伤疤,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可能是得什么病而死。
“她不是得病死的。”罗君说。
“哦?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
“是的。听爸爸说,是为情而自杀,吞服了大量安眠药。”
为情而死,伟大。我同情地看着女尸,叹气。
她的确值得叹气。她身上的肌肤白嫩而丰满,腰很细,腿很长,脚很美。
她不像死人,像刚刚入睡,依然楚楚动人。
开明的古人说,人死了,灵魂便不存在了,升天了。
然而,人体艺术并不这么认为,人死了,只要尸体完好,灵魂和神韵依然存在。
罗君挑了一把手术刀,刀片薄而锋利。
“不要!”我叫了起来。
“怎么了?”罗君怔了一下。
“我认为人体是完美的。解剖她是对美的糟蹋和对艺术的破坏!”
“我们对美的糟蹋是为了美的研究,对艺术的破坏,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艺术!”
我还是不舍,还是摇头。“你去拿纸和笔来吧,我用画把她保留下来。”我说。
罗君怔了一怔,去了。
纸铺好了,我抓起笔来,飞速作画。罗君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看我作画。
我从几个角度,画了几张不同的画。
“画好了么?”罗君似乎有些不耐烦。
假如她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绝不会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情绪。这几张画在一次绘画艺术品大赛中,获得一等奖。
“可以了。”我收好画和笔。
然后,我和罗君开始解剖这个女人。
罗君用刀片在女尸的脖子上一划,然后伸手,一下子撕掉了女尸的整个脸皮!
“脸的表情太难看。”她说。
我没有说话,我吓坏了。
如果说刚才她的脸难看,现在则是更难看。
血肉模糊,面目狰狞,如同鬼脸。
我感到浑身颤栗,恐怖突然像寒气一样冻动了我。
罗君瞥了我一眼:“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
的确,有什么好怕?尸体而已。我暗骂自已胆怯。胆子顷刻大了许多。
肉,一层一层地被削了下来。骨胳,一条一条地被拆了下来。器官,一块一块地被卸了下来。朦胧的血水从手术台上流淌下来。
我红了眼,没有了犹豫和恐惧,只有兴奋和刺激。
“别那么急!注意观察!”
我点着头,颤抖着手把女人体内的心脏取了出来!
手是因为某种原因而颤抖。
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欣喜。
但不是恐惧。
五十八
人体写生课。
大画室的窗帘全被拉上,同学们一片安静。大家在等待教授和模特儿到来。
教授先到了。教授年近五十,小眼儿,长脸,尖腮,一脑袋蓬乱而疯狂的披肩长发。他脸色黑黑透青,走路大八字腿,左右摇晃,站不稳似的,像是永远睡眠不足加营养不良。
还好,教授看上去自我感觉良好。
罗君曾经告诉我,这个教授姓吴,是有名的艺术大师。
怎么看怎么不像。不像归不像,人家的确是。我得相信罗君。
教授是不是艺术大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模特儿是不是艺术人体。
模特儿终于来了。门也被关严。
见到模特儿,我吃了一惊。她赫然是比公主大一岁的后妈:肖瑶。
她一点紧张的意思也没有,她是微笑着走进来的。
我本来微笑着,见到她,倒紧张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她是公主的后妈。
后妈终究是后妈,不管年龄多大。
教授向肖瑶点了一下头。肖瑶会意,走向讲台旁边的屏风。
大家都一丝不苟地盯向屏风,屏风后面有个美人在脱衣服。
肖瑶很快地走了出来,一丝不挂。
她从容而自然,仿佛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又仿佛她刚才不是在脱衣服,而是在穿衣服。她走上讲台,在教授的指引下摆弄姿势。
肖瑶的胴体的确很美,匀称的身体,高耸的乳房,富于女性魅力的臀部,坦率伸展的四肢,美得让人心跳。
同学们并没有心跳,这里不是心跳的场所。
这里是艺术的世界。
同学们抬头,埋头,沙沙作画。
肖瑶始终挂着清淡的微笑,脸上的表情如同柔风里的阳光。
她的样子像做模特儿做了很久。
她,一个充满青春,充满美丽,充满灵韵的少女,怎么会嫁给一个可以作父亲的司徒刚呢?她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为什么还来做这份职业呢?
我不懂。
存在即合理。不懂也没办法。
不知公主知不知道她的后妈在做模特儿?
我并不是在贬低肖瑶,也没有贬低这个职业。在我眼里,这个有点神秘的职业既不卑微,也非高尚,同所有的职业一样,只是一个职业。
我只是觉得这个职业不太适合肖瑶,或者肖瑶不太适合这个职业。
现实给了我一棒,它告诉我,肖瑶和这个职业绝配。我惟有叹息。
下课了。教授掏出一支烟给肖瑶,并亲自为她点燃,他的样子像充满尊敬。
不知他是出于对艺术的尊敬,还是出于对肖瑶的尊敬。
肖瑶吐了一个烟圈,走向屏风。她很快穿好衣服出来,很快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追了出去。
停车处有一辆白色的轿车,美得像天上的白云。
肖瑶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想坐进去,被我挡住了。
她扭头看了我,露出笑容。
“是你?”
“是我。”出于礼貌,我也绽放笑容。
“听说你是我家小公主的朋友。”她说。
“听说你是小公主的后妈。”我说。
肖瑶又笑,笑得明朗而愉快。
嫁一个可以叫爸的男人,又有这样一个职业,我实在找不出她笑的理由。
“你为什么选择人体模特儿这个职业?”我单刀直入地问。
肖瑶看着我,说:“因为我喜欢。”
我怔住了。
这个理由实在完美,无懈可击。
肖瑶笑了笑:“有话上车说吧。”
我上了车。肖瑶发动车子,微笑着望我一眼。
“对于我的身体,如果不是艺术大师们,我还没有发现竟如此之美妙,如此充满了韵味和魅力。”
“你的身体的确很美。”我不得不承认。
肖瑶笑道:“你知道么?在艺术家眼里,我的身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之源。”
她自豪地补充:“在艺术家笔下,我的身体将被赋予永恒的生命!”
她笑问:“你说我应不应该选择这个职业?”
“的确应该。”我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
五十九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灿烂而辉煌。
我伸了伸四肢,从床上爬起来,便听到敲门声。
拉开,竟是父亲。
父亲手里拿着公文包,一副出差的样子。
但他脸上的表情不像出差。他的脸柔和而且温暖。
“爸爸,你……”
父亲走近来,坐下。
“今天是你生日!”父亲温和又有些高兴地说。
“啊呀,是呀!我倒忘了!”我笑着拍了一下头。
父亲看着我,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爸爸特意选了一个大生日礼物给你!”
“真的?是什么?”我跳起来。
“在楼下,你去看看吧!”
我着急地往楼下跑。跑到楼下,我兴奋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爸爸送的是一辆汽车。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美丽得就像朦胧春夜里的月亮。
汽车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光。我的眼球也闪着光,我走过去,像抚摸女人的乳房一样抚摸它。
“怎么样?还可以吧?”父亲走过来,柔声问。
“太好了,谢谢爸爸!”我跳起来。
父亲掏出钥匙给我,说:“爸爸祝愿我儿生日快乐!我这一阵子非常忙,恐怕要等好久才能看你,你要照顾好自已!”
“会的,爸爸。”
父亲走后我急不可待地钻进车里。
坐在车里的感觉就像住进皇宫的感觉一样,舒服得无法言表。
我发动起来,在城里溜了一圈,果然是好车。
——车的确是好车。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辆好车跟着我的时间还不到一天。
六十
下午。阳光依然很好,我的心情依然很好。
阳光好,总有日落的时候,心情好,总有变化的时候。
我的好心情很快被破坏了。
我开着我的宝贝车,兴冲冲地去找公主。
我乐呵呵地傻笑。车是白马,我是王子,而公主,是白雪公主。人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了。
车子驶向公主的别墅。到别墅要经过林荫小道。
车子驶进幽美的林荫小道。我忽然瞪大了眼睛,不祥的预感涌上脑门。
前面有一辆黑色的普通轿车,轿车旁边有一辆普通的摩托车,摩托车的一旁站着三个人。
轿车是横着停在路的中央,摩托车也是横在那里,三个人站成一排。
小路被堵得没有缝隙。难道是拦车的劫匪?
如果是拦车的劫匪,他们怎么肯定会有新车或者好车一定经过这里?
我想撞开摩托车冲过去,忍住了。撞坏摩托车我不怕,我怕撞坏我的车。
这是一辆好车。它不仅凝聚着父亲对我的关爱,也是价值十几万的宝物。
我停住车,下了车。我忽然感到真的不妙了,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我认识。
黑痣一直盯着我,目光像狼一样,凶狠而阴沉。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年青人,大敞着怀,露出高高隆起的黑亮的胸肌。他人长得粗,目光却细,像一把锋利的砍刀!
另一个人戴着一副漂亮的金丝眼镜,但绝不文质彬彬,他给人的感觉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我表哥丰子强是黑社会的!
——我很喜欢公主,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你是一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朱天如是说。
看来朱天的确要报复了,我不但和公主在一起,还得到了公主。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在这儿了,这儿是通向公主别墅的必经之路。
“你!过来!”中间的大块头指着我说。
见到三位壮汉,我腿脚发软,不知该怎么喘气了。他让我过去,我乖乖地过去。
“我是丰子强,在东城混饭吃。”大块头报上名来。
——有一个小弟只是傍晚的时候牵了一下我表哥女朋友的手,半夜里这位小弟的两只手都不见了!喂狗了!
如果朱天说的是真的,那么丰子强就是把砍人当儿戏的狂徒。他如果砍我一刀?天啊,不敢想像。如果朱天说的是假的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久仰!鄙人文龙,一介书生。”我谦虚地抱拳。
黑痣撇了一下嘴,撇出一串放心的嘲笑。
丰子强走了前:“我今天在这儿等你,是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呀?强哥,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打你!”
话刚落,丰子强坚硬的拳头重重地落在我的肚子上。趔趄之后,我一屁股摔在地上,地上比他的拳头还硬。
怒火蹿起来,在我胸中翻腾。
只是翻腾,没有爆发。爆发只会换取更硬的拳头。
我不是怕拳头,我是怕拳头打在我身上的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虽然刺激,并不舒服。我郑重地告诫自已:“克制,克制,不要招惹这条疯狗。”
黑痣浪声浪气地说:“臭小子,上次有家财万贯的公主帮你,你很舒服,这次公主不在了,是不是也很舒服?”
我艰难地站起来,低声说:“回大哥的话,并不是很舒服。”
黑痣浪声浪气地笑。看到他的笑,好比吃了只臭虾,我直恶心。
金丝眼镜不笑,他脸上没有表情,像一把生锈的但还硬邦邦的刀。
丰子强也没有笑,他满脸横肉,凶狠的眼睛像冰刀一样寒冷。
我这人怕冷,怕各种各样的冷,我哆嗦不已。
“强哥,不要……”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丰子强铁块似的巴掌便重重掴在我细皮嫩肉的脸上。趔趄之后,我摔倒在地,我感到头晕眼花,金星乱冒。
迷幻朦胧中,脸和屁股火辣辣地疼。他妈的,欺人太甚!我真想撕吃了这个狗杂种!
如果我有枪,我会打爆他的脑袋,如果我有刀,我会破掉他的头颅!
问题在于,我没有枪,没有刀。我只有挨打,只有忍。
挣扎着还没有站起来,我又被这个狗娘养的打倒在地。
一时间天昏地暗,热乎乎的带有腥味的东西从我嘴里流出来。
难道我生下来就是被人打的吗?丰子强,有朝一日,老子一定把你碎石万断!
我真不愿意站起来,情愿像一条病狗一样躺在地上。像发寒热一样颤抖,我真的怕丰子强。
“站起来!”丰子强吼了一下。
我站了起来,速度不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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