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体颇长,长相文雅,身着西装的男孩子很绅士地从门口走来,很绅士地走到他们旁边,打了一个很绅士的招呼,然后很绅士地坐下,坐在罗君的旁边。
罗君一家人像开花般,在脸上开出三朵笑容。
欣欣轻轻碰了我一下:“快吃呀,路兄。”
“哦,好!”我脸上笑着,心里不笑。
盘子上的三个大龙虾,有一个特别不顺眼,我用筷子把它夹住,一口吞了。
我又偷偷摸摸派眼光去侦察。罗君一家人连同那个小子已经站起来,有说有笑地向门口处走去。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罗君啊罗君,你不能去呀!别看那个小子温文尔雅,其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把眼光收回来后,发盘子上的两只龙虾还是有一只很不顺眼,又一口把它吞了。
吞过之后,剩下的那一只,怎么看也不顺眼,没办法,只好把它吞了。
欣欣和公主很惊讶地望我。我打个饱嗝,笑笑。
“吃虾不吐皮,你是古今第一人!”欣欣竖起小姆指。
我慌了一下神,幸好,她没有说吃人不吐骨,不然,还真会说到我的点子上。
我暗自庆幸地文质彬彬地笑。
公主笑问:“吃饱了么?可爱的小伙子。”
我笑答:“没有。”
公主睁大了眼睛。我也睁大了眼睛。
公主的对像是我,我的对像是海鲜。
二十九
海鲜城的门口。
公主看着欣欣说:“你先回去吧。告诉我爸,说我今晚不回去了。““这……”欣欣有点犹豫,“似乎不太好吧?”
“快去,别哆嗦。”
欣欣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打的回去了。
“干吗让她回去?”我有些不舍,欣欣这女孩子还不错。
“怕我爸爸着急,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公主拉开车门,看了看我:“上车吧。”
我坐上车,问:“去啊儿?”
“去我的别墅,好么?”
只要和公主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车子发动起来,在闹市里穿梭。
我从车内反光镜里看到了公主极美的眼睛。很深很深的双眼皮,很黑很亮的眼珠,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显得灵动俏媚。
我决定想入非非。
公主的眼睛没有望我,在望方向盘和前方的路。
她开车开得专心致志。我决定学公主,即然决定想入非非,就得专心致志地想。
实验了一下,极不舒服,老开小差。我毕竟是个花心的人。
车子驶出闹区,驶向郊外。时间已是下午,阳光柔和起来。天上没有白云,蓝晶晶的,又高又远。
“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公主忽然问。
我怔了一下。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遥不可及,不在我的人生范畴之内。
我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这是我的悲哀。活了二十岁,竟不知自已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说呀!”公主催我。
“这……,我……我不知道!”
“不会吧?太离谱了吧?”
“你呢?公主殿下。”
公主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我也不知道。”
哦?同是天尘涯沦落人?
“那么,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呢?”公主又问。
“这……,我不知道。你呢……公主。”我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
哦,同是天涯沦落人!
沉默。
公主从反光镜里看我一眼,我们相视着笑。
我们是在苦笑。
过一天是一天,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生存着。
生存在这个有时多姿多彩,有时单调无聊的世界之中。
——这是我们这一代的幸运呢?还是我们的不幸?
轿车驶进绿色树林里的一条静幽小路。前方的路曲折,遥远,却令人神往。
公主打开车里的放音机,放了一盒音乐。
音乐很柔和,柔和而美妙。
我很舒服。舒服过后,我开始诅咒。
这辆车要是突然坏掉,多好。我就可以和公主呆在这个美妙的世界之中了。
我对自己的念头感到可笑。这个念头真的可笑。
没有想到可笑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车子突然停止。
“怎么了?”我惊了一下。
公主没有回答,她推开车门下了车。我也下了车。
公主向一旁走去。那边有一棵古老的大树,树下有一只死去的鸟。
是只死鸽子,羽毛蓬松着,脖子伸长着,头歪向一边,腿伸得笔直。
总之,死得没有任何诗意,没有任何创意,没有任何意义。
公主向死鸽子走去。她要干吗?该不会把那只鸽子捡到家里煮着吃吧?
公主还真捡了起来,捧在双手之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捡到的不是死鸽子,而是金鸽子。
“喂,你干什么?”我走过去。
公主瞪我一眼:“别那么大声!这只小鸟生病了,昏迷了,我要把它医好。”
“什么?”我跳起来。“那……那是一只死鸟!已经死了!”
公主紧盯着死鸽子,庄重地摇头。
“不,它还没有死,真的,还没有死。!”
公主小心翼翼地向小鸟的鼻孔里轻轻吹气。她的样子很可笑,但绝对让人笑不出来。
我愣在那里。
天哪,公主可能有点疯病,只是不定期发作。现在,也许正是发病的动人一刻。
我不仅惊愕,而且悲哀。
想不到美丽尊贵的公主竟有这种病。我对公主刚凝结的好感,一点一滴地开始融化。
看着公主那认真的幼稚的样子,我痛苦地叹息。
“公主,放弃吧!不骗你,真是一只死去的鸽子!“我用理智的语言提醒公主。
可是越提醒,公主越迷惘。
“不,它真的还活着,还有一口气!不信,你听听!“公主把死鸟捧到我的耳朵旁。
我厌恶愤怒地推开。这只鸽子不但死了,而且脏兮兮的。
公主并不介意我动作的粗鲁,她继续抚弄那只该死的鸟。
唉——,我深深叹息。
叹息过后,我开始想念罗君,也非常想念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貌美的年轻女人杨阳。
她们虽然没有公主高贵,却比公主正常。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喜欢正常的女人。
“快看!快看!”公主惊叫起来。
看了一眼,我震憾地说不出话来。
那只已经死去的鸽子,此刻居然睁开了眼睛。两只细小的眼睛流出病态疲倦的光,但会左右转动,无疑,它是活的!它活了!
天,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只鸽子不但眼睛会转动,连脖子也开始扭动。
公主甜蜜兮兮神秘兮兮地笑。
“怎么样?我说它是活的吧!”
不错,它的确是活的,至少现在是。
但刚才它是死的,至少刚才是。
把一只死的鸟变成活的,难道公主会什么妖法?究竟是公主的神经不正常,还是我的神经不正常。
我的头隐隐作痛。
这只死鸽子,不,应该说这只活鸽子,已经在振动翅膀,有欲飞的愿望。
公主依然在爱抚虚弱的小鸟,她认真得让人头疼。
在绿荫荫的小路上,在轻飘飘的微风里,在我惊奇的目光中,白色的鸽子像一团飞起的雪,向高空飞去。
“爱心可以唤发奇迹。”公主仰着脸,望着鸽子消失的地方,慢慢地说。
我呆呆地望着美丽的公主殿下。
“走吧。”公主拍拍手说。我回过神来,随她钻进车里。
车子闷叫了几下,无精打采的。
“奇怪?车子怎么发动不起来了?”公主自言自语。
怎么会呢?我说:“再试试!”车子还是无精打采地闷叫。
“哦,糟了,没油了!”公主耸耸肩。
“不会吧?是不是看错了?再试试!”
公主又试了几下,没用。车子真的没油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子此刻没油,还真不是好事。
“怎么办?”我问公主。
公主思考了一番,说:“目前有个糊涂的方法。”
“哦?什么方法?”
“就是我们两个把车推回去。”
“啊?不会吧?有没有聪明的方法?”
“没有。”
我吐出几口不舒服的怨气,微笑着,充满爱心地对车用力,车子勉强动了动。
公主过来帮忙。车子像个怀孕的少妇,姗姗行动起来,却出现了一个善解人意的不足。
路太曲折,必须有人控制方向盘。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钻进了轿车。
我增大了力度,可恶的轿车像吃了定心丸,竟然纹丝不动。我满头大汗地努力许久,无济于事。
靠在车上思考,很快知道病因所在:公主是大千金,有她压着,能不重么?
公主推门出来,用袖子帮我擦了汗。
“是不是很吃力?”她轻声问。
我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公主,是我身体素质差,没有力气。”
公主用手指捂住我的嘴:“不要说对不起,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太粗心了。”
我说过那只鸽子脏兮兮地,公主用手指抚弄了很久,沾上了不少可爱的味道。现在这只倒霉的手正在我干净的嘴唇上,娇嫩的鼻孔下。
我的胃翻腾不已,富有情趣的尴尬故事像个怀孕的迷人少妇,姗姗而来。
一个纯洁美好的少年在一位高贵幽雅的小姐面前大吐特吐,是不是饶有情趣,富有尴尬?
欣欣夸我吃虾不吐皮,没有意见;有意见的是,我吐虾可是会吐皮的呀!
也许我的脸通红了,也许我的呼吸急促了,也许是公主领悟到自己的动作缺乏诗意,她把手儿收了回去。
我深呼吸几下,舒服多了。更舒服的是,公主身上的香味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钻进我的鼻孔。
公主望着我,我看着公主。
风拂来,是柔的。
我吻了一下公主,吻在她温暖的红唇。
公主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是眨了眨眼睛。
三十
办法还是想出来了。公主用手机给一家加油站打电话,用了五十倍的价钱说服对方开车送油过来。
夕阳无限美的时候,公主的女性轿车恢复了生机。
车子飞快行驶,我在反光镜里注视公主的眼睛。
我心里浮动一种来自深处的感觉,我可能喜欢上了公主。
又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约约地从我的心底处往上冒。
——我很喜欢她,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朱天如是说。
我不是怕朱天,我是怕他表哥。据我所知,他表哥丰子强真是黑社会里的一个老大。黑社会里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打架,砍人那还不是家常便饭?
我怕挨打,更怕死。所以我很矛盾。
假如朱天突然死掉,或者他表哥突然死掉就好了。
可是目前朱天暴病的机率不大,他表哥突然死亡的可能也不高。
我盯着公主的美丽眼睛,默默地思索。
——怎样才能既得到公主,又能保障人身安全呢?
我觉得朱天是社会的垃圾,少了他,只是这个世界的幸运。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清理这个垃圾呢?我虽然注重环保,毕竟不是清洁工。
夕阳像一堆殷红的鲜血在西边天际流淌开来。
很美。像一首血红的朦胧诗。
我还没有从诗里得到启迪,车子驶进公主的庄严的别墅。
佣人赵妈在别墅周围的花园里整弄花草,看到我们来,抬起头来。公主向她打了个招呼,向楼上走去。
我没敢看赵妈,我怕看到那双吓人的眼睛。
走进房间,公主从冰箱里端出一盘削好的苹果摆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上。
一股幽幽香味飘入鼻孔,令我胃口一振。不吃白不吃。我抓起一个,三两口吞了。
公主笑了起来,笑声里隐隐渗进嘲讽。
“这种苹果是从泰国进口的,名字叫白玉美人。即然是美人,则需慢慢地品。”
——美人需要慢慢地品。我回味着这句内涵深刻的话。
公主拿起一个苹果,轻咬了一小口:“假如三两口吞了,其中的韵味便荡然无存。”
我皱了一下眉头,又抓过一个苹果仰头吞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公主说:
“美人是需要品。我不用嘴品,我用胃品。”
我笑嘻嘻地补充:“嘴喜欢的东西,胃不一定喜欢。”
公主用别样的眼光盯了我一下,把咬过一口的苹果放进盘子里。
“为什么放下?”我明知故问。
“美人品美人,索然无味。”
丑人品美人,才能品出味道来。我笑不下去了。
“就算索然无味我也要品。”我抓起一个苹果,“功到自然成,品得多了,味道自然就来了。”
公主两眼望着我,望了好久,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
公主笑得很鲜艳,笑容里露出洁白芳香的牙齿。
我试探着吻了过去,没有什么危险,便拥抱住公主。
正拥抱得抑扬顿挫花样百出,忽然间拥抱不下去了。
一个古怪的身影在门口咳嗽。
是女巫般的赵妈。
她慢腾腾地走进来,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房间里干净的花瓶。
我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迷惑。
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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