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回神似的,失落的笑意点缀在脸颊,“任何事都瞒不过你的双眼。”
“我想,寻剑一事了结后,公子该有所决定了。”
“决定?”赵慕冷然一笑,望着夜色下光影变幻的河流,眸光幽深,“她已嫁作人妇,纵然我有决定,也无法改变什么。”
惊讶之余,我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可是,既然心上人已为人妇,他为何仍然念念不忘?他明明知道没有任何结果,为何还要苦苦等候?他甘愿一世为情所伤吗?
河面上点缀着银白色的动人光芒,犹如碎银一般。
他神色怅然,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纹,“初次见她,是在宫中的花苑。伊一人独行,从湖的那边缓缓走过来,容颜清美,那细致的眉间却有淡淡的忧伤。我记得,当时伊穿着一袭纯白的蝉衣,笼在伊的身上就像一阵轻烟,裙裾从草地上轻盈地曳过,仿似白雾飘过,很美很美……当时我并不知伊是谁,只觉得伊明媚而又忧伤,美如轻烟,一阵风吹来就会飘散。”
赵慕的描述,深情款款,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尤其惑人。
他温柔的神色在变幻的光影中迷离如花,“其后,我还见过伊两三次,当我打算奏请父王娶伊为妻时,却得知伊将远嫁他方……一切都已来不及……”
我感动于他的用情,“当时你为什么不向她表明心迹?”
他凄冷一笑,“伊出身寒微,我知道父王一定不同意,犹豫了几日,当我想通了,一切却已改变。再者,当年的赵慕不若今日,现下想要什么,父王都会给我。那时假若我真的奏请父王,想必父王也不会同意我娶她过门。”
第33节:思情(2)
原来,这段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个女子果真一无所知。当她知道当世第一公子赵慕的痴情,会不会感动?会不会扼腕叹息?
然而,她究竟怎么想,无从得知了。
我决意点醒他,于是道:“公子位高权重,乃朝堂肱骨,文韬武略,英武睿智,赵国国势系于一身,公子又怎能为情所困?再者,那女子既已是他人妇,公子可以不成家,但须为家国筹谋,如若自伤自忧,那便是公子心胸狭隘、故步自封,如此当世第一公子,不是寐兮敬重的赵慕。”
赵慕凝望我,目光像是冰湖下的激流,寒气透出。
如此凌人的眼神,我心胆骤寒。
良久,他突然拊掌,低笑,“寐兮果然与众不同,不过你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让我忘记她吗?”
我眸光一动,道:“忘记一个人,很难,我并非要公子忘记她,只是让公子时常告诫自己:伊人已去,再如何执念也只是镜花水月。假以时日,公子必能忘记她,再者,公子若能成亲,相信这份情会淡忘得更快。”
“绝——不——可——能!”赵慕重重道,一字字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若是如此,公子只会一世悲凉,沦为他人笑柄。”我从容冷笑,笑意鄙夷。
“你当真想帮我?”他略略靠近我。
“公子有何吩咐,寐兮竭尽所能。”
赵慕的俊眸暗沉深邃,释放出夜之魅惑,扣人心弦,“好!现下你便可帮我一事,闭上眼睛。”
心底诧异,我不知他要我如何帮他。但见他嘴角浮现的冷笑,我将心一横,闭上双眼。
凉凉的唇触上我的双唇,与此同时,一只手臂揽住我……心神震动,我立即睁眼,发现自己已被赵慕拥在胸前,而他正肆意地吻着我,厮磨纠缠。我左闪右避,双臂撑在他胸前,使力推开他,可是他就像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反而以右掌扣住我的后脑,更狂肆地吻我。
原来,他所说的帮他一事,便是如此:找一个替身,解他相思之苦。但是,他的心上人与我纵然都是女子,却也截然不同,即使闭上双眼,也不可能感觉相同呀。他随便找一个替身,将万千情丝灌注于我,那么,他坚守多年的深情,果真刻骨铭心吗?果真不可动摇吗?
我很怀疑。
愤恨难当,我真想扇他一耳光,可是又一想,若我真这么做了,就真中了他的计——他这么做,必定是讨厌我方才的说辞而故意羞辱我,令我打消帮他解开心结的念头。
虽是自取其辱,但我也不想让他看扁。思及此,我不再挣扎,任凭他放肆,只是睁眼观察着他的神色。
赵慕如痴如醉,狂吻变得如风般温柔,见我紧闭着嘴便以舌勾挑着我的唇线,缓缓流连,紧接着,他的唇上移至鼻尖,顺势再上,轻吻眉心、眼眉,轻柔而怜惜——是的,我能感觉到他的怜惜与动情。
他炙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烫人得很。如此亲密,我不知不觉如火烧起来,脸颊火热,气息不定。蓦然间,下颌一痛,原来是他本扣着我的后脑的手转而扣住我的下颌,我被迫张嘴,他的舌趁势滑入,就像指挥千军万马似的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他灵巧炽热的唇勾起可怕的旋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无力支撑。
热浪涌起,将我淹没……
窒息的感觉消失了,我略略清醒,赵慕的吻依然紧密,却已不似刚才那般狂风暴雨,他的眼角却有凉薄的笑意,一下子掐断我心中隐隐颤动的琴弦。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震撼的热吻,但是,我只是解他相思之苦的替身,他怎能这么做?
心中腾起怒火,我恼怒地推开他,他向后仰去,双臂撑地才不至于跌倒。
赵慕的意态放浪形骸,冷鄙一笑,“既然你想帮我,这就是帮我的最好方法。”
我横眉怒视着他,“你太过分了!”
话落,我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我不理赵慕,他也不理我,不说一个字。
既是出于尴尬,也是出于恼怒,更因我不知如何面对他。如此情形,也许便是他所想要的,他不想让我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子,再劝解他。
抵达清水村的时候,霞光铺陈在西天,仿佛灿烂的绸幔迤逦天际,美得气象万千。
向村民打听了云氏酒池的方向,接近清水村东侧清溪的时候,突然听见隐隐的打斗声。我们立即赶过去,但见两方人马正激烈地缠斗,黑衣人和青衣人皆有十余人。
树木参天,浅草没足,远处炊烟袅袅,清溪淙淙流淌,风光秀丽,怡然静好。溪畔坐落着几间竹舍,林荫掩映,实为一处隐世的绝佳所在。
此时此刻却充斥着打杀与血腥。刀光剑影,招招凶狠,双方各有伤亡,一时间未能分出胜负。他们也是为了玉璧而来的吗?主上又是何人?而酒池的主人呢?
千夙、墨痕、高挚三人本想上前,却被赵慕阻止,先看清情况再说。
第34节:思情(3)
金戈声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刹那间,黑衣人撤招收势,纷纷后退,退出这场打斗,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如此神速!如此诡异!
为什么黑衣人自行消失?我转眸望着赵慕,但见他平静地目视这一切,脸上瞧不出任何变化。
正自寻思间,一位面貌普通的女子从竹舍走出来,表情冰冷,左臂上有一道剑伤。这女子是谁?难道就是云氏酒池的主人?
她的身后,走出来一位青衣男子,身材孤瘦如竹,眉宇间泛着隐约的阴郁之色。
是他?
是他!
心中微震,我将皓儿掩至身后,皓儿不满地掰开我的手,倔强地站在我身前。
我心虚地垂首,拉着皓儿步步后退,躲在赵慕身后,希望那青衣男子的目光不要移向这边。
赵慕狐疑地看我一眼,对于我的举动很是不解。
皓儿低声嘀咕道:“母亲,那人不是公子雍吗?”
赵慕显然听到皓儿的话,却无动于衷。
吴公子雍竟然没有死!他是如何逃出三国联军追捕的?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得到玉璧、夺取天剑吧,然后图谋复国大计。
那女子皱了眉,握住左臂的伤口,咬牙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不管,我这里是酿酒的,不欢迎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人。”
吴公子雍冷笑道:“云酒娘,你不怕死,难道你的女儿也不怕死吗?”
她果真是云酒娘。闻言,她面色剧变,颤抖着问道:“你把酒儿怎样了?”
“你的女儿已是半死不活,你又何必在乎她的生死?”吴公子雍一派悠闲地说道,“不过你若不交出玉璧,你的女儿就会死无全尸。”
“你——”云酒娘怒不可遏,却又拿他没法子,一时间六神无主。
“你慢慢考虑,不过我可没多少耐性。”吴公子雍威逼道。
“吴公子,欺负孤儿寡母的事,亏你也做得出来。”赵慕终于出声,声音清朗,满是鄙夷。
许是吴公子雍没料到被人道出身份,面容阴冷。他的下属愤然骂道:“你是何人?竟敢管我们公子的事!”
墨痕冷笑一声,“天下不平之事,我们都管得。”
那下属又盛气凌人地说道:“天下不平的事多了去,你们管得了那么多吗?识相的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千夙哈哈一笑,“我们就是不识相,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
吴公子雍略抬手臂,示意属下勿再多言。赵慕瞥了一眼千夙和墨痕,朗声道:“吴公子,今日有我在这里,你休想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吴公子雍笑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赵慕淡笑,“贱名何足挂齿?吴公子若要我罢手不管,须让我心服口服。”
“你强出头,无非也是为了玉璧,你我根本没有区别,何必假惺惺地扮好人?”吴公子雍冷冷讥笑道。
“我一向光明磊落,跟你这种小人是云泥之别。”赵慕淡笑应之。
吴公子雍上前几步,眯起那双奸诈的眼,“既然公子喜欢强出头,那我就成全你。若你能打赢我,我便离开此地。”
赵慕亦趋前三步,从容笑道:“爽快!”
两人默然对视,眼神静止,却有一股杀气冲天而起。
第35节:醉意(1)
第十一章醉意
西天的霞光退去,暮色合拢,林间渐起薄雾,燥热的村野弥漫着肃杀之气。
赵慕眉宇间浅笑盈盈,丝毫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吴雍的眼中杀气腾腾,因对手轻藐的态度而渐生怒气,脸孔紧绷。
瞬间,吴雍疾步奔来,手执银剑,逼近之际,突然翻转剑身,直直地刺来。赵慕仍自不动,就在剑锋逼近胸口的刹那,突然反仰身子避其锋芒,与此同时抽出腰间佩剑,铮的一声,寒光闪过,挑开对手的剑锋,急速攻向吴雍的命门。
吴雍显然没料到赵慕的剑术如此精湛,不敢再轻敌,专心应战。
赵慕纵横沙场多年,剑术虽非登峰造极,但放眼天下,比他精妙的也是凤毛麟角了,吴雍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长剑相击,银色剑芒四散溅开,杀气越来越浓。
剑身相格,两人对视,眼神森寒,青衣者戾气满目,白衣者含笑若水。
风起,鬓发轻扬,袍裾微动。
“啊——”
吴雍大喊一声,运力以求击退赵慕,却因对手突然撤剑而向前扑倒。值此之际,三尺青锋骤然逼近吴雍的咽喉。
吴雍气喘如牛,面色惊骇,汗水直下。
成败已定,饶是不甘也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公子——”青衣人紧张地喊道,蠢蠢欲动。
“公子雍落败,是否应该遵守诺言退出此地?”千夙不无讥讽地说道。
“公子雍怎么会失信于人?他可是天下皆知的吴公子雍,倘若秦赵楚三国王上听闻公子雍尚在人间,老千,你说那三位王上会不会派兵追杀吴国余孽?”墨痕不正经地调侃道。
一声尖锐的击鸣,宝剑还鞘,那姿势潇洒不羁,利落漂亮!赵慕淡声笑道:“公子雍还想再打一场吗?”
吴雍死死地瞪着他,半晌,悲愤地丢下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他突然侧眸盯着我,目光似剑如刀,眼神狠厉。
我微微垂首,避开他的视线。
那些青衣人随着吴雍离去,云氏酒池恢复了宁谧,夜色如染,酒香袭人。
我们出手相救,云酒娘并无感激之意,虽然为我们安排了房间,却始终绷着一张脸,态度相当恶劣,她定是以为我们也是为了玉璧而来才如此对待我们的。我们真的是为了玉璧而来,难怪她如此了。
用过晚食,我为皓儿浸身沐浴,之后自己也沐浴更衣,洗去出行以来的肮脏尘土。
村野的夜晚,虽然虫鸣声声,但也睡梦香甜。
第二日,早早起来做早食,和云酒娘闲聊几句,得知她的夫君已离世多年,如今她一人独撑酒池,领着一帮村里的姑娘酿酒。
第十一章 醉意
听她说,这里的清溪水质清澈、甘甜,很适合酿酒,因此,云氏酒池所酿的酒远近驰名,来此买酒的富足人家和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就连路途遥远的楚国和秦国也有人千里迢迢赶到此地,只为一睹云氏酒池的风采,品酒买酒。
悠闲地过了一日。
赵慕并未提起玉璧一事,也不跟我言语,只当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见他如此,我更加气愤:欺负了人,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冰冷样子,不可理喻,真是小肚鸡肠。不过,他与皓儿倒是玩得来,练剑,玩耍,在林间疯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这夜,皓儿睡着了,我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出了房间,来到清溪上的竹栈。
夜风徐徐,带着夜的气息、草的清香和酒的芳醇,沁人心脾。流水叮咚,与那聒噪的虫鸣相谐成趣,衬得村野的夜晚更加幽静。
此处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在此安宁地过下半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吧。
有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我回眸望去,是步履轻慢的云酒娘。
“不早了,姑娘为何还不歇着?”她早上就瞧出我是女扮男装,虽然相识不久,跟我倒谈得来,对我的敌意也少了些。
“我不想辜负如此醉人的夜色。”我掩饰着心中的烦乱,略略一笑。
“夜色醉人,美酒醉人,其实一切都关乎心境。”云酒娘笑道,“我瞧得出,你有心事。”
我一笑而过,不想谈及自身,她也没有追问下去,陪我静静地站着。
云酒娘是一个坚毅的女人,无论是打理酒池,还是保护玉璧,都竭尽全力。为了已经离世的夫君,为了信义,以柔弱的肩膀扛起整个重担,令人钦佩,也令人唏嘘。
只是,赵慕打算如何说服她自愿交出玉璧?吴公子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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