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旷寂的大殿阴影魆魆,分外森然。
暗夜里想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团黑影朝我走来,我看不清黑影的面容,他的脸模糊一片。我惊骇地后退,他忽然抓起床上的婴孩,本已睡着的皓儿被他用劲地捏着,嚎啕大哭,惨叫声声,几乎撕裂我的五脏六俯。
“不要伤害我的孩儿,他还那么小,我求求你……”我苦苦哀求。
“只要你好好侍候寡人,寡人就饶了他。”是吴王阴森的声音。
我接过皓儿,轻声安抚着,随后安放在小床上,紧接着,吴王一把拽起我,将我丢在大床上。
庞大的黑影笼罩下来,我没有反杭,任凭他粗暴的吻落下来,然后,手指扣上一枚银针,扬手刺入他的头颅。
我推开吴王,正想抱起皓儿,却被人一把夺去。
吴文侯狰狞地笑着,高举着皓儿,皓儿惊惧地啼哭,在静夜里异常响亮。
我惊恐万状,恳求他不要摔死皓儿,可是吴文侯说我害死了吴王,必须要血债责血偿。
我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皓儿,他捏住我的下颌,“你听话,你的儿子就不会有事。”
吴文侯命人抱走皓儿,要我在他面前脱光衣物,我不得已而为之,只剩下贴身单衣的时候,他将我推倒,猛兽似地压上来,肆意地蹂躏。
悲愤交加,屈辱满心,我恨得咬牙切齿,将一枚银针狠狠地刺进他的头颅,然后,拿起藏在床下的匕首,凶狠地刺入他的腹部,一下又一下,将所有的恨与怒凝注在匕首上,刺入他的身体,拔起,再刺入。
血水横流,触目惊心,就连我的脸上也沾满了他的鲜血,可是我仍不停歇,直至他的身子烂得血肉模糊。
漫天匝地的腥红,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了我,我仰天长啸……
猛地一个机灵,我从惊心动魄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第十二章 激流暗涌
此后数日,噩梦频频,皆是在吴国屈辱痛苦、丧失尊严的难堪记忆。
那十二年间所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一幕又一幕,凌辱加身,忍辱愉生,心惊胆战,本已忘得差不多,却不想那些记忆并没有随着我离开吴王宫而烟消云散,只是被我刻意尘封。若有触动,那些记忆便会纷至沓来,在梦中纠缠着我,不放过我。
我想放松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堪的日子,可是,越想放松,越是紧绷如弦
芄兰知晓膳食被下毒之事,有些过意不去,说往后会谨慎。
在这看似冷清安全的荣华殿,我担心三更半夜突然闯进刺客,一剑了结皓儿与我:我担心不经意的疏忽,皓儿便会着了道,赔上性命。
于此,夜夜失眠,日日憔悴。
也许,我真的错了,不该回秦,因为,回来相当于送死。
这日早上,我站在殿门前看皓儿手执树枝练剑。
无情所教的“灰飞烟灭”剑术略有小成,对付普通的士兵与宫中侍卫不成问题。皓儿的个子比刚学这套剑术的时候高了一截,舞起剑来潇洒流畅一如行云流水,白衣如雪,衣袂飘扬,俊逸如斯,剑气如虹,剑势如潮,绿叶簌簌震落,飘洒如雨。
只要皓儿安然元虞,我便安心了。
忽然,半空中飘下来一只粉红色的纸鸢,正巧落在树梢上。
谁在放纸鸢?
皓儿止步、收势,看向我,“母亲,何处来的纸鸢?”
我笑道:“待会儿自然有人寻过来。”
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娇声软语,三个女孩儿奔过来,当中者颇为眼熟,好像是绿透公主。
待得近了,我定睛一瞧,果真是一袭浅绿衫裙的绿透公主。她与两名侍女抬首望着挂在树梢的纸鸢,苦恼于不知如何取下纸鸢。
“赢皓,你会爬树吗?”绿透公主看见站在一侧的皓儿,脆生生地问。
“自然会。”皓儿故作深沉道,不拿正眼瞧她。
“你可以帮我取下纸鸢吗?”绿透公主巧笑着请求。
“你求我吗?”皓儿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侧过身。
想来皓儿讨厌露初夫人,也顺带地讨厌她的女儿绿透公主。
绿透公主走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语片刻,皓儿便爬树帮她取下纸鸢。
拿到纸鸢,绿透公主开心地回去了。
我问皓儿:“绿透公主对你说一了什么,你才帮她取纸鸢?”
皓儿神秘道:“这是个秘密。”
我斜睨着他,这孩子越发鬼灵精了。
三日后,我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让皓儿差点儿丢了性命。
绿透公主生辰,露初夫人自然大肆铺张为女儿庆生,在月出殿摆下筵席宴请秦王、蒙王后、夫人姬妾,以及其他的公子公主,当然还有朝中大臣的孩童。
日薄西山,霞光渐收,皓儿换了一袭衣缘纹绣的白袍,匆匆赶往月出殿。
我拉住他,嘱咐道:“皓儿,我不阻止你去,可是你万事小心,不能强出头,不能顶撞任何人,更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皓儿露齿一笑,“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暗红的天光霞影,不知为何,我的心一分分地下坠…
半个时辰后,皓儿没有回来,我不安地走来走去。
一个时辰后,皓儿仍然不见人影,我失了耐心,猜想着皓儿可能会遭遇到什么。。。。。
一个半时辰后,我站在殿外翘首相望,终于看见一抹白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可是,那白色已非纯梓的白,而是染了触日惊心的红。
仿有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我的心,痛得全身冰凉。我冲上前,扶住步履凌乱的皓儿,“发生了什么事?皓儿,你被人打了?”
“不打紧……没事……”声音微弱,皓儿轻轻地笑,软软地靠在我身上。
“皓儿……”我惊叫道。
扶他回到内殿,颤抖着手解开染血的白衣,我倒抽冷气,震惊不已。
背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剑伤,深入几许,血肉分明。鲜红的凝血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尤为怵目。身上还有多处瘀伤,该是拳击所致。
为什么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皓儿被谁打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诸多疑问充塞心间,惊骇转变成心痛,泪水滑落。
为什么我不拦着皓儿?明明知道那些人都是笑里藏刀的坏人,为什么让他去送死?
再如何自责、心痛,也无法减轻皓儿身上的痛。
“母亲,我不痛,别哭……”皓儿躺下来,闭着眼,轻声呢喃着。
“皓儿,你先好好歇着。”我抹去眼角的泪,起身出去。
皓儿不像无情,习惯了刀光剑影与皮肉之痛,再重的伤也可以自行慢慢痊愈。可是皓儿身娇肉贵,此次是自幼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倘若没有治伤的外敷药,或是内服的草药,势必病情加重,很难挺过今晚。
寻遍整个荣华殿,没有外敷药与内服草药,怎么办?
惊恐而无助,第一次,我感觉到深切刻骨的慌乱。
皓儿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即便是我死,也不能让他有事。
清理完伤口,我守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皓儿,不放过一丝一毫的伤情转变。
面色苍白,眉目如画,皓儿睡得很安静,很乖,很乖……泪水涌出,无法抑制。
夜阑如此漫长,夜色如此浓重,为什么黎明还未来临?
握住皓儿的手,吓得我猛地缩回手————
皓儿全身发烫,由外伤引起高热,倘若始终不退,便有性命之忧,无法挨过今晚。
心慌。惊骇。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忽的,灵光一闪,我打来一盆凉水,绸中蘸水后拧得半干,放在皓儿的额头上,希望能够降低热度。可是,根本没有用,皓儿的手臂依然很烫,身子仍旧烫得吓人。
一遍遍地呼唤着,皓儿不应我,安宁地睡着。
举眸四望,满殿苍凉,暗夜无边无际,绝望铺天盖地。
——————
泪眼干涸,我向上苍祈祷,愿上苍保佑皓儿平安无事,只要皓儿好好的,我折寿几年都可以。
同时,我向上苍发誓,如果皓儿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所有人,一定让那些人痛不欲生、以命偿命。
一遍遍地唤着皓儿,一遍遍地更换水凉的绸巾,嗓子干涩,双眼亦是涩痛。
蓦然,我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几不可闻,可是在这静得可怕的荣华殿,微有声响也足以令人惊悸。片刻间,心提到嗓子眼,我望向殿门处,烛影摇曳中,一抹黑影缓缓移动。当那抹高峻挺拔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我震惊得呆住。
我直直地望着他,双眸酸涩,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喜怒哀乐悲。
他缓缓走来,昏黄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深深浅浅,似是面无表情,又似隐藏着千言万语。
他轻拍我的肩,似在安慰我。
“无情。”一出声才知道,嗓子痛得厉害。
“皓儿怎样?”无情坐下来摸着皓儿的手,大惊,“这么烫,高热不退?”
我颔首,泪水簌簌滚落,“我不知该怎么办……我不该让皓儿去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皓儿……我懂医术,可是我没有药,无情,怎么办……”
他坐过来,伸指抹去我脸上的泪水,“皓儿伤势不重,没事的,你是关心则乱。”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高热一直不退,皓儿根本挨不过今晚。
无情伸臂轻揽着我,我无措地靠在他胸前,泪雨滂沱。
只听他笃定道:“莫担心,我来想法子,我一定不会让皓儿有事。”
他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满目的怜惜与爱护。
我微觉不安,低头举袖拭泪。
仍是一身黑衣,仍然沉默冷冽,待我一如当初,大半年未见,无情并无改变。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我不再那么惊慌无助,不再觉得害怕,心中安定很多。
“未到子时,你照顾皓儿,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无情看着我,眸光坚定。
“你去哪里?”我心慌地问。
“我去宫外找伤药和草药。”他按住我的肩,仿佛给予我安定的力量,“我尽快回来。”
无情起身离去,我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万事小心,我与皓儿等着你。”
他微微一笑,毅然转身,消失于重重暗影中。
等待的心境万分微妙,等待的焦灼最挠人心,光阴无限地拉长,在黑暗中延长,再延长。
这是我第一次等待无情,终于体会到那种刻骨的无助感。以往是他一直守护在我身旁,是他等候我,或许他从未期盼过我会酬他以情,正是如此,他待我的这份情,才是毫无保留的,才是弥足珍贵的。
无情没有让我失望,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伤药和草药回来。
我给皓儿上药,他去煎药。服药一个时辰后,皓儿的高热慢慢退了,我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夜,皓儿的伤势稳定下来,无情也该走了。
“夜里我再来探望皓儿,再带一些草药来。”昏黑的大殿,稀白的天光映在他的脸上,让我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王宫守卫森严,即便你身手高强,就这样出入王宫,早晚会被发现的。”皓儿没事了,我这才想起他的安危。
“王宫以北的守卫较为松懈,于我来说,如履平地。”无情自负道。
“那你小心一点。”
“好。”他缓缓一笑,“你不要累着,若你也病倒,就没人照顾皓儿了。”
我淡笑,望着他轩昂的身影渐行渐远。
公孙玄理应知晓皓儿受伤之事,翌日便让芄兰送来草药与伤药。
外敷内服,三日后,皓儿的伤势便好了很多,可以下床走动,他却不愿告诉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过几次,他都以困乏为由打发我,我也不想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逼他,只能稍后再问他。
这晚,临近子时,无情还没来,我又困又乏,想着他应该不会来了,便宽衣就寝。
正睡得香,忽然听见一声长叹,我悚然惊醒,但见窗前站着一人,月华如银,洒了他一身,在他的黑衣上抹了一层淡白的浮光。
我坐起身,无情听闻声响,走过来,坐在床沿,“吵醒你了?”
“我去看看皓儿。”我正要下床,却被他按住。
“皓儿没事,我刚看过皓儿。”
“我以为今晚你不会来了。”
无情抿唇不语,殿中昏暗,月色度窗而入,我依稀瞧见他面色有异,欲言又止。
无风夏夜,空寂荣华,两厢对视,四目各有心绪。
“寐兮。”他低低唤了一声,“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带着皓儿离开邯郸回到秦国?”
原来他纠结的是这件事,我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离开赵慕?为什么选择回秦?
离开赵慕,眼前便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寻一个隐秘之地避世,从此与皓儿过一种简单而快乐的逍遥日子,二是回秦,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两种选择,我犹豫过,但最终选择回秦。
赵慕选择王位,我便是他的软肋,我的身份更大大不利于他的王位。因为,即便秦王不知我与皓儿在邯郸,公孙玄却是知道的,以公孙玄的为人与脾性,他不会放任皓儿流落在外,必定会告诉秦王我与皓儿的行踪。
撇开赵王的威逼不说,若我坚特留在赵慕身边,依赵慕的秉性,不会放手任我回秦,而强秦也不会罢手。于此,秦赵两国大有可能因为我与皓儿再次开战,烽烟弥漫,如此一来,天下人口口相传的艳姬便成为引发两国战火的祸国妖孽。
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一落千丈,必须休养生息。而当秦王知道我与皓儿在邯郸,必定发兵攻赵,那不是变相地令赵国灭亡?
赵慕刚刚登位为王,我绝不想赵国亡在他的手中。
因此,我选择离开,不危及赵慕的王位,不给秦国发兵攻赵的借口。
倘若我隐居避世,以赵慕遍布天下的密探,无论我隐居何处,假以时日,他都可以找到我。因此,避世不可行,我只能回秦。
我与皓儿的身份归位,赵慕再如何扼腕也无可奈何,如此一来,他必定会奋发图强专心国政,富国强兵以抵抗强秦。
赵慕放弃我,或许是权宜之计,但我也不愿再留在他身边。他纵然情深,我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背叛,我爱的人,必须一心一意地待我,他的身边不会有其他的女子,更不会有姬妾、夫人等着他宠幸。
当初的相依相偎,只因赵慕执念多年,只因自己情不自禁,如今,是该清醒了。
如此曲折的心念,我如何对无情说清?
“无情,我的身份,皓儿的身份,与赵慕的王位永远对立,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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