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许慕莼以一两“贱茶”换得五十两外加在茗语茶坊内设点卖茶叶蛋的一席之地。冬天到来,在路边摆摊难免风雪加身,备受严寒之苦。
美大叔倒也爽快,满口答应。许慕莼突然发现大叔的形象立刻高大伟岸许多,本来就是一精致的美大叔,又平添了一道道光圈,就象庙里的菩萨似的。
许慕莼特别容易满足,不喜记恨,别人对她的好,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加倍报答。于是,许慕莼决定送给美大叔一个她亲手做的荷包,这个荷包的作用是装茶叶的。就当是额外的赠品,许慕莼还是有些儿心虚。
眼瞅着冬至也快到了,许慕莼急着把许家给她缝制的嫁衣脱手换些银子,给娘亲和弟弟买几件过冬的棉袄,再买上几块腊肉给他们备着,以免曹瑞云趁她不在的时候连肉都不给他们。
还没听到后院闻鸡起舞的声音,许慕莼把她那件薄如蝉翼的嫁衣卷起一团,偷偷摸摸地藏到后院她的小推车底下。
刚藏好东西往回走,便听到用木板高高围起的池塘边上有人在说话。池塘是四方形的,躲在其中任何一边上都不会被另一边的人发现。
许慕莼对周家处处充满的怪异还是相当好奇,她蹑手蹑脚地趴在木板上竖起耳朵听。
“要不是这池子,我早就离开周家。”
“你还别说,当初我也是因为这个池子,这大少爷真变态,大冬天的把人往池子里按。”
“就是,真不知道什么毛病,老夫人白给他娶了这么多小妾,全被打发当了府里的丫环。周大少爷一个都没碰过。”
“唉,你说周大少爷是不是有毛病?他会不会不举啊?”
“嘘……你这话可别在老夫人面前说,她只当是大少爷不喜欢咱们,就想着法子往府里带人。那个新来的二夫人,据说是隆祥绸缎庄的大小姐,这要是真变成周府的丫环,那就有好戏看。”
“是啊,这好象是第十三个了吧?”
“可不,二夫人好象很天真,也很听话。老夫人就喜欢这样的。”
“我跟你说啊,老夫人是喜欢她的屁股,说肯定能生大胖小子。”
“这也得看周大少爷,这要是大少爷不满意,大屁股就只能是占地方的份。”
屁股大招谁惹谁了?许慕莼委屈地缩了缩翘臀,这是天生的,营养全都跑上面去了,能不翘吗!你们屁股小赖谁啊!
“大少爷会把她按到池子里吗?”
“谁知道了。我倒是觉得,我们很多会有新的丫环。”
“你说二夫人?”
“大少爷最不喜欢她那样的,那脸长得跟瓦子勾栏的姑娘差不多,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瓦子勾栏?许慕莼强忍着冲出去的欲望,她长得象妓|女?这是赤*裸*裸的污蔑,为什么女人一定要为难女人呢。这是一个以男人为天的世界,女子依附于男人而生存,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一生都没有自己的世界,还要彼此嫉妒、彼此折腾。
大太太一辈子都与娘亲在争在抢,可是娘亲从来不屑理她,少了月银那便让她少去,不给山珍海味,粗茶淡饭她也吃得开心,生病不给请大夫,她也不怒,对许慕莼说了一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听说大少爷回来临安城了,昨日就到了,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老夫人好象很生气。”
“看来这位二夫人凶多吉少啊……”
听到这里,许慕莼再没有听下去的欲望,大户人家永远离不开这些争斗,就跟皇宫内院的后妃们的争斗一样,无非是想控制男人的另一种方式。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都喜欢抢有钱有势的男人,妻妾成群是本朝男人身份象征,有钱有势的男人一定会有很多的女人,女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勾心斗角。
宁为穷□,不为富人妾,是许慕莼从小立下的志向。生活已经够苦了,还要斗来斗去地费神,连觉都睡不安稳。
之前还当周家人丁稀少,此类事情肯定不会发生。不曾想,竟有如此多的下堂妾变成府中的丫环。
照这么说来,她离下堂妾的日子也不会太远。太好了,当丫环就可以嫁给大牛哥。握拳,一定要努力摆摊存银子。
晃晃悠悠地走到书房,许慕莼起得晚,周老夫人体恤她每日在书房用功的辛苦,都会让下人把早饭送到书房里,省去许慕莼西厢东厢南院北院地跑。
今日仍是一样,只是这早饭的份量越来越少。早开始的时候,每天都有精心熬煮的甜品羹汤,隔三日会有冰糖燕窝,再配以香酥桂花糕、灌汤小笼等各式糕点,都是极精致的东西。后来,成了固定的白粥、油炸鬼和咸菜。
今日更妙,连油炸鬼都没有,就剩白粥和咸菜。
如果不曾听到池塘边的对话,许慕莼会认为这是周老夫人怕她吃得太油腻,给她换换清淡的口味。现在想来,这帮丫环跟许家大太太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这大太太人家是正妻,做什么都是为了捍卫婚姻的完整。
妻与妾是有本质区别的,这妾与下堂妾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许慕莼出身于大户人家,深谙此刻。虽然一直是被欺负的一方,但不表示她是任人鱼肉的一方。这里不是许家,不用怕母亲难过而忍气吞声。
“玦儿,快进来,莼儿就在里面用功。”远远的就听到周老夫人兴奋的声音,许慕莼看了看身上打着补丁灰败的棉袄,连忙往书案底下一钻。
书房的门被“吱”的一声推开,听脚步声似乎是进来两个人。
“娘,孩儿说过好几回,不纳妾,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声音带着微愠,清清亮亮地洒满一室。
“不纳妾,那就是要娶妻。娘回头给许家补上三媒六礼,你把一一娶了就是。”这完全符合周老夫人的行为方式。
“娘,孩儿没有这份心思。”许慕莼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不管,管你有没有心思,你只需要动动腰就能搞定的事情,就非得让娘盼这么久。”
许慕莼当场冷汗直冒,这周老太太好生猛,如此隐私的话题让她说得如此坦荡直接,真是新一代的临安城偶像老太。
“娘……”
“我不管,你今晚不把洞房给我办了,我就离家出走……”周老夫人拍桌暴怒。
“娘,孩儿刚回来,不太方便。”
“你是我生出来,我可以肯定地说你是男的,如假包换的。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以为你真女扮男装,会有每个月的那几天?”
许慕莼窝在书案底下,笑得花枝乱颤,有这样的娘真是太可乐了,这个周君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很好奇……可要是这么跑出去,她就成了听墙根的坏孩子,印象肯定不好。
“来人啊……”周老夫人突然往向喊了一声。“为什么二夫人的早饭只有白粥和咸菜?”
“回老夫人,二夫人自己要的,她说吃太好总拉肚子。”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吗?太恶心了,她没说过的话,她们都帮她说了。这个梁子结大了……
“娘,这许家的大小姐可真精贵,燕窝莲子之类的东西,吃完就拉,这怎么能生孩子呢,身体太虚了。”
什么……居然说她身体虚?许慕莼捏了捏结实的上臂,娘总说她的上臂里面藏着一只小老鼠。
“胡说,莼儿这是节俭,不过奢侈的生活,这孩子真难得。”周老夫人忧伤地感叹道。“你要是我儿子的话,你今晚就给我把一一办了,娘明日天亮就来收床单。”
“娘,这天亮会不会早了一点?春宵苦短,您懂的……”
“哈哈哈哈……我懂我懂。”周老夫人顿时欢呼雀跃,“娘这就吩咐厨房给你炖点补品去。”
说话间,两人先后出了书房,许慕莼心有余悸地从书案下钻了出来,拍着胸口大声喘气。
洞房……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周大少爷不碰小妾的吗?可他方才好象答应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她是要嫁给大牛哥的!!
早饭还没来得及吃,许慕莼从茶罐里顺了差不多一两的茶叶装好,到厨房拎着她一大锅煮好的茶叶蛋放在小推车上,从后门仓皇逃走。
先到西子湖畔的“一品绣”衣坊把嫁衣以五两银子卖掉,二手衣的价钱,新衣的品质。许慕莼无限惋惜,她要不是急着去买痒痒粉,说什么也得再还个一两银子的。
许慕莼推着茶叶蛋沿街叫卖,今日摆摊的时辰不够,边走边叫卖才不至于把时间都荒废了。路过药房买了些痒痒粉,准备晚上对付周大少爷,许慕莼喜笑颜开地揣着银子沿着西子湖畔朝她弟弟许慕辰的书院走去。
相遇 第五章
一路上许慕莼清脆悦耳的嗓音环绕在西子湖畔画一般的美景当中,虽然有些不太协调,却生生地牵扯出一丝人间烟火的真实感。
“卖茶叶蛋……好吃又大个的茶叶蛋……又香又……”许慕莼破旧的衣角被扯了一下,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一张水灵粉嫩的小脸蛋,可惜脸上脏兮兮的沾满泥巴,身上的衣裳也是一片泥泞。
“姐姐,我要吃茶叶蛋。”怯生生的望向正冒着热气的茶叶蛋,强忍下咽的口水,小姑娘满心期待地揪住许慕莼的衣角。
“小姑娘,一个五文钱。”童叟无欺是许慕莼做生意的准则。
“啊,五文钱啊?”小姑娘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很饿。”掩盖在上好丝绸袄子下的肚子应景地发出如雷的轰鸣。
许慕莼见她长得水灵,衣服料子也是上好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小姑娘,你迷路了吗?”
小姑娘摇了摇她凌乱的脑袋,凌乱的发髻散落几绺头发遮住脸颊,“我饿了……”眼神不断地飘向散发着香味的茶叶蛋。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象极了小时候因大太太少给月银而忍饥挨饿的自己,许慕莼心下不忍,将一个热腾腾的茶叶蛋塞在小姑娘手里,“小妹妹,吃完就回家去,知道吗?”
“嘿嘿,谢谢姐姐。”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握着茶叶蛋在自己脑门上一拍,蛋壳应声而裂。
许慕莼摸了摸她的脸蛋,“姐姐走了,你自己别乱跑,赶紧回家知道吗?”说完,推着小推车往瓦子勾栏区走去。
说不定小姑娘也是跟她一样庶出,被大妈排挤而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
在许慕莼九岁那年,也曾离家出走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的离家出走,让她明白这个世道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她没有能力之前,不依附许家,看大太太的脸色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到了瓦子勾栏正值晌午,许慕莼肚子饿得咕咕叫,抬头鼻子朝天嗅了嗅挨家挨户飘出来的饭香。这个时候她本应在周家大快朵颐,可是一冲动跑了出去,可惜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杜掌柜,你们老板呢?”
“许姑娘,我们老板正在里间看帐本。”杜掌柜笑脸相迎,这丫头摆摊的这些日子,他觉得这孩子能吃苦,生活又节俭,这谁家要是娶了她回家,肯定是生财有道,兴旺发达。本来他想着等老板回来,可以收了她当个小妾,也可不受生活流离之苦。不曾想,今日老板臭着一张脸进来,对他的提议嗤之以鼻。
许慕莼停好小推车,“杜掌柜,你帮我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对了,许姑娘,不知道姑娘的生辰是哪一天?”杜掌柜心生一计。
“杜掌柜要给我说媒吗?”许慕莼顿时了然。“杜掌柜,不是我吓你,我是庚寅年庚寅月庚寅日庚寅时生的,算命的说我上辈子肯定是巫师什么的,总之特别邪门。跟粽子节的那个跳江死掉的屈原一样,他也是庚寅年庚寅月庚寅日庚寅时。”
话说,曹瑞云把她嫁入周家一定是造了一个假的生辰八字,才能顺利把她赶出许家。她知道自己的命太硬,有钱人家都不爱娶庚寅年生的女子进门。
“这样啊……”杜掌柜也没敢再往下提,这八字不好可是要影响家门的,他可担不起这责任。
许慕莼见杜掌柜难为情的表情,只是淡淡的一笑,她未来是要嫁给大牛哥的,生辰什么的还是可以弄一个假的,反正很多人家的姑娘都是这样嫁出去的。
“大叔。”说话间,美大叔已经从里面走了出去,脸上臭得跟街口卖臭豆腐的一样,活脱脱象泡了三天的茅坑一般。还未及走近,许慕莼已经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戾气。
“哦,姑娘来了。”美大叔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许慕莼连忙把揣在胸口的茶叶包拿了出来,“这是你要的茶叶。”许慕莼把茶叶装在一个浅月色小提花面料的缎子缝制成的小荷包内,这款小荷包比钱袋还要略小一些,当初许慕莼舍不得浪费精致的小提花缎子而缝制的,想着卖给小姑娘装碎银子,用起来也更小巧精致。小荷包的开口处,许慕莼特地加了一条可伸缩的同色系编织带,可以收紧开口后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美大叔抽开带子,略打开一个口子凑进鼻尖闻了闻,“姑娘果然守信用。”把准备好的银子递给许慕莼。
许慕莼两眼放光,抓起银子立马塞进夹了好几层的衣裳内。“大叔,那个小包是附赠的礼物,象你这样的人难免要出门跟人斗茶,一比高下。出门总带着青花瓷茶罐似乎不太方便,一小心就打碎了。这个小包是我自己做的,用来装少量的茶叶再合适不过了。”
美大叔僵硬的表情略有松动,仔细地端详着心中的荷包,手工那是没话说,他曾看到过她在缝制袜子,一针一线都非常的出色。
“大叔要是不喜欢可以扔了去。”许慕莼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是嫌弃,语气难免有些冲。
美大叔听出她的不悦,连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姑娘一番美意,在下不胜感激。敢问姑娘是否对沿街叫卖的生活敢到厌烦?”她的手工堪称精致,此等手工就是“一品绣”的绣娘也要高看几眼,可是这面料……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小提花缎子,这姑娘沿街叫卖、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不堪,怎么尽用些奢侈的东西,譬如贡品建茶和小提花缎。
看她的样子象是颠沛流离的穷苦人家,可是一出手却如此阔绰,实在叫人费解。
许慕莼表情倏地僵硬,适才杜掌柜刚问过她的生辰八字,这位大叔又来问她是否对生活感到厌烦……很不妙,非常的不妙。“大叔,我对生活很知足,每天可以散散步,赚点小钱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不敢再想别的。”这是娘对她说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象这种大老板之类的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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