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丫鬟都啧啧称赞。连着商家其他人也对叶晴湖的医术赞不绝口。然只有老夫人知其中之事,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阮小幺这处,暂时消停了一阵子。
如今再出门时,也没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撞到枪口上来了。无他,只因身边多了两个体格健壮的下人,一出手,力道甚大,几乎能整个儿将人提溜起来。
阮小幺对此很是纳罕,问砗磲与摩尼道:“你们身子骨如此之好,为何还被牙婆卖了?”
“家中大水,淹了田地,正逢着人牙子来买人,家中只我一个走的动路的,就卖身得些银两,给我老子娘与两个弟弟度日了。”砗磲道。
“我与他一般。”摩尼道。
阮小幺叹了一声,摇摇头。
今日正是出门寻叶晴湖的日子。她带了几人,出了商家,便找了个偏僻处,换了身男子装束,大摇大摆走过街市,连帷帽都不用戴了。
偏巧,见前头发榜处正贴着榜。几人过去一瞧,见上头榜文上大字写着“募医正弟子三十人”,下头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左盖着几方大印。
来往行人,有的看两眼便过,有的不识字儿,听周围之人念完,也便走了;围聚在一处的只留了一些戴幞头穿长衫的百姓。
“医正是个什么官位?”阮小幺不解。
旁边一年轻人顺口道:“什么官?芝麻官呗。从九品!”
从九品……都小到天边去了。
然阮小幺一听,却来了点兴致,道:“芝麻官也是个官,他招这许多弟子,想必应征之人也不少。”
“嗨……哪有甚‘应征弟子’?若真是招手弟子,哪会如此发榜张贴?这明摆着是招随侍呢!打着弟子的名头,还不用给月钱!”那人不屑道。
她看了一会,又记下了某某街某某桥,有了主意,又带人走了。
退出了人群,她转了个方向,朝东边走了去。
柳儿拉住了她,“姑娘,叶大夫家在南边儿!”
“先不去他那处,咱们去司药局!”她道。
如今她一身男装,长袍过脚,戴了儒巾,藏住了一头长发,远远看去,端的一个唇红齿白、俊俏机灵的小书生。
柳儿拗不过她,只得陪着去了司药局。
当今天子崇神敬佛,喜求仙问道,对医药之事便自然而然冷落了一些。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司药局平日便冷清了许多。几人去时,外头门子正歪在一边打瞌睡,恍然瞧见了阮小幺几人,砸了咂嘴,声音还懵着,朝内叫道:“有人应征——”
说罢,手一指里头,又歪一边去了。
司药局是一幢屋廊连着近十楹屋子的地儿,转过去一间后院,田垅纵横分明,想是为栽种药草而设。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司药局女弟子
每一间屋子都是不同之用,有的檐下匾上写着“主药”、有的写着“主刑”、有的写着“主食”,大致估摸,也能猜想出是些什么地方。
有几间屋中人员满满,另有一些里头瞧不见两个人影。
阮小幺东瞧西瞧,直至前头那门子的声儿又昏昏传了来,“东边——主药,别乱窜!”
一眼望去,主药那屋里头似乎空荡荡一片。
进去后……
一老头正躺榻上呼呼大睡,胡子上还沾着一点亮晶晶之色。榻边一张半桌上正有一酒瓶子,侧倒一边,里头早没酒了。
“……”
有这样的领导,难怪守门的都敢光天化日之下睡大觉了。
她敲敲门,“医正大人。”
老头儿继续睡。
“医正大人!”她又叫道。
无人理睬。
柳儿向两个小厮,道:“去把医正大人摇醒。”
砗磲与摩尼二人一左一右,整个儿将医正半个身子都提了起来,声如震雷,“大人!”
那老头吓得一个哆嗦,立马转醒了。
“大人,您这处是要招弟子吗?”阮小幺笑眯眯道。
医正睁着惺忪的眼,挨个打量了一遍,眉开眼笑,“你们都要来做老朽的弟子?好好好……先去画个押!”
前头案上搁着笔墨纸砚。纸上已写了字儿,大体是些愿入为弟子、奉师左右之类,她自觉在上头写了名儿,按下手印。
“大人!”阮小幺道:“弟子已按手印了!”
医正摆摆手,顺了顺胡子,道:“按了手印,便叫我师父!……你们呢?你们也去按个手印儿!”
柳儿道:“我等只服侍主子。”
六个弟子,瞬间缩水成了一个。
唯一的一个弟子还语带歉意道:“大人,我已有了师父,不好再叫您师父了……”
老头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你既已有师父。还来拜我作甚!”他便开始赶人了。
“话是如此,但我歆羡司药局威名,哪怕是做个小小随侍,也心甘情愿!”她道。
老头儿一听。面上一愣,又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半晌道:“你愿做随侍?”
“……是。”只是客气一下而已!
对方胡子一抖,十分傲然,最后勉为其难道:“念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罢了罢了,我收了你这不记名弟子便是!”
女扮男装的阮小幺于是又多了个不记名的师父——吴医正。
当然,后来知晓了吴大人又被称作“无一正”,又是后话了。
主药部与司药局虽有一字相同,然而却是个最可有可无之处。种药谁不会?后屋这小片地儿既不是深山老林之所、又不是土壤肥沃之地。种出来的药甚至都比不上百年老药铺里收的药材。
故此,司药局中最冷清之地便是主药部。
吴医正发榜三日,才得了阮小幺这么一个“弟子”,却很是乐意,对这个勤奋刻苦的少年人很是“关照”。
“李小子。去帮大人我打壶酒来!”
“李小子,来帮大人我捶捶肩!”
“李小子,去街角买两个肉包子来!”
阮小幺自不会亲自动手,只是身边四个下人早被使唤出去了。
吴医正似乎第一次过上大人瘾,再一次发话道:“李小子,听说城南有一户新来的大夫,唤作叶……叶什么来着。你替大人我去打探打探,看他愿不愿来我这司药局,若是不愿,再看他有没有药童弟子甚的,问问他们,要不要入我这司药局!”
阮小幺点点头。望向柳儿。
柳儿终于忍无可忍,摔了擦木柜的巾子,便道:“城南叶大夫正是我们家公子的师父!大人您还想问什么?”
吴医正有些吃惊,连微眯在一处、拖着无数条鱼尾纹的眼都睁了睁,奇道:“原来是一家人!呵呵、呵呵……不知那大夫从医几年、年方几何、有甚历事?”
“我师父名唤叶晴湖。从医近二十年、这历事……哦,我拜师不久,不大知晓。不若我请师父来,与您说说?”阮小幺慢腾腾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知晓了、我已知晓了……”吴医正一颗滚圆的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
她终于得以歇息了片刻。
此后,吴医正瞧她的眼神,就像瞧一尊大佛一般,恨不得将她供起来了。
阮小幺做主药部的挂名弟子,自然不是为了全心全意将吴医正伺候得妥妥帖帖。她的想法很简单,先串串门子。
将这事与叶晴湖说了,本以为他会恼怒,未料到他却不置可否,只道:“你若觉得妥当,自己看着办便是。”
“我知这事做的不大好,但……一来我不愿整日呆在商家;二来官场上我哪里能认得什么人,只得从此入手,兴许还有些路子。”她叹气道。
叶晴湖转而却道:“你又为何要着男装?”
“自然是走动方便!我若是女儿家装扮,怕是未到司药局,就被人轰出来了!”她脱口而出。
他笑了半晌,才道:“果真如此,我娘当年怎能入朝为医官?”
阮小幺呆了一呆,想了良久,恍然大悟。
“百官之中,唯有医官可由女子担当。毕竟后宫之中,还需女医官替后妃宫女诊病。”他又道。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亏她穿了这么长时日的男装,裹胸带都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得了此点拨,第二日,阮小幺再去司药局时,便大大方方穿了小袄襦裙,头戴帷帽。然而进了门,却发现数双视线都盯在自个儿身上瞧。
看守的门子窃窃私语,“喂,瞧见了没?她竟有咱局子的腰牌!”
“这有甚稀奇,想必是哪位大人新收的外室,找人来了!”
“我看那位大人可真够糊涂,这么明晃晃的让小妾找上门来。这家中还不得让主母闹得不得安生!”
……
阮小幺进了主药部。
外头便炸开了锅,乱哄哄一片。
吴医正正临着一本医书,见了她,忙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也不知他那臃肿的身躯怎么灵便做到的。
“不知姑娘前来找何人?”他一拜到底。
“大人,是我。”阮小幺揭了帷帽,道:“李小子。”
吴医正一颗衰老的心脏差点又被震出了胸腔。
阮小幺纳闷为何她进门便与其他女弟子不同,却见老头儿呆愣了半晌,从压箱底的木牌处翻出了快牌子,道:“快系上!你这是要把大人我的脸丢到老家去了!”
那牌子显然与她的不同,涂的朱漆,上头刻着“司药局女弟子”字样。
她终于恍然大悟。
叶晴湖那家伙分明在耍自个儿玩!他早料到她会出这丑!
阮小幺咬牙切齿。
几日之后,事情终于安定了下来,她也再不用担心吴医正家中娘子会怒气冲冲来“抓奸”了。
司药局中。少了个李小子,又多了个叫“李玲珑”的美貌女弟子。
她每日里去司药局点卯,商家这处也终于有了动静。
最先闹起来的不是老夫人,也不是爱挑拨是非的陈姨娘,而是四姑娘。
四姑娘商岚静。正是二爷的嫡女,过了年才满十一岁,正是闹腾的年纪,平日里被二娘子捧在手心里宠着,偶听着阮小幺可随意出门,便也想带着丫鬟出门,结果正被老夫人瞧了见。
老夫人将二娘子叫了来。狠训了一通。
二娘子只得唯唯认错,回了家中,面色阴沉了半天,叱令乳娘拿了戒尺,直将四姑娘的手心都打肿了。
四姑娘抽泣得都在打嗝了,嚷道:“为何她能出门。我就不能!”
“你还敢说!”二娘子气得直顺胸口,“她是什么下贱胚子!你堂堂家中四女,犯得着跟她比!你若想出门,报了我,我能不带你出去玩!?”
“可、可……娘您十天半月都不出一次……”商岚静放声大哭。
二娘子气过了。这才想起来问她:“是谁告诉你那小野种日日都可出门的?”
“是五妹妹……”她憋着嘴巴,还在哭。
五姑娘名商岚韵,由兰姨娘所出。
二娘子怀着商岚静之时,二爷耐不住寂寞,一来二去,与她身边的丫鬟兰儿勾搭了上。她早是有所察觉的,只是为着丈夫不出去鬼混,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三个月后,二娘子肚子已挺了起来,而兰儿也有了身孕,成了兰姨娘。
商岚静一说,倒把二娘子又是气得够呛。
商兰韵比她这个女儿小上几个月,却比她聪明一大截。
四姑娘这么一闹,连着她在老夫人跟前也没了脸,估计好两天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这么一来,又把阮小幺恨上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二娘子训了四姑娘好半天,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便又亲自将人送回了芜风苑,刚一出来,便瞧见阮小幺的身影,带着几个下人,过了两道鹅卵石的路,朝这处走来。
“哟,玲珑姑娘,在外头鬼混了大半日,好歹舍得回来了?”她出声讥讽。
阮小幺挑了挑眉,道:“二舅娘这话说的倒熟练。”
二娘子一时没明白过来。
只是阮小幺身后的玛瑙一听,便低了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二娘子还是不得其解,她身边的丫鬟听荷悄声道:“二娘子,她这是……说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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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命案
二娘子脸绿了。
然而没等她骂出声来,阮小幺又道:“玲珑自知做事鲁莽,然如今报了司药局女弟子的名儿,便也不好擅自又推了。如今大人还发放了文牒,唉……”
将那书信捏在手中,似不经意地在二娘子眼前晃了晃。
“一个女儿家,不顾廉耻整日在外游荡,还好意思说甚文牒!”二娘子嘲道。
“二舅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玲珑‘游荡’之处可是司药局,若是被有心人听着了,可是祸从口出呢!”阮小幺勾了勾嘴角。
二娘子哼了一声,又剜了她一眼,不再多费唇舌,带着下人便走了。
“对了,二舅娘,若是外祖母问起来,劳烦您想她老人家说一声,如今玲珑已收了公文,便不得再擅自不去,若有有人阻拦,可是会被治罪的!”她在后头叫道。
笑眯眯瞧二娘子恨恨远去,她这才悠闲回了去。
不知她的最后一句告诫有无起作用,但至少老夫人那处再没了什么动静。
阮小幺模样好、嘴又甜,即便对司药局端茶送水的下人都以礼相待,未过几日,便与各部弟子打成了一片。
司药局中最受欢迎之处是主食,部下两间屋,每间一二十人;其次是主医,部下一间屋,通共十几号人;再次是主刑,里头连着无品级的师父,共有五人;最差就是主药部,撇下几个下人,只有一个医正大人与阮小幺。
她没事便爱去主刑部串门,里头四个弟子中,竟还有一名是个姑娘家。
主刑出的尽是仵作,也没有几个愿主动来做这一行当的,通常是子承父业,在家中学学就得了,无需来此。因此弟子也是少之又少。
一日吴医正告假,她闲来无事,便四处逛逛,顺道听一听主刑的仵作师父讲习。
座下一名女弟子。唤苏琴,两人便叽叽喳喳拉些家常,不知不觉近了昏时。
师父酉时不到便归了,其余弟子也纷纷收了文卷,个个告辞离开。
苏琴也要走,便拉着她一道儿。
阮小幺道:“你先去吧,我家中也无事,不若在此歇一歇再走。”
“你何必与家中怄气?再如何说,那也是你的血脉至亲,他们总不至害你。”苏琴道。
阮小幺叹了一声。还真是日日夜夜提防着商家要害她。
“我明白,苏姐姐,你就先回吧。”她道。
苏琴眼中划过一丝叹惋,也叫小婢收拾了东西,先走了。
阮小幺出来只带了砗磲与柳儿两人。此时也都在一旁候着,不言不语。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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