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住持我错了!……住持……”慧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
慧持在箱子后头看得不忍,别过头去;阮小幺却紧紧盯着法智,千万不能让她说出那包袱的一个字!
法智没理会慧书,先行过去将门闩插上,紧了紧,好整以暇坐到榻上,才开始道:“我告诉你,那……”
“住持!”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划破周遭的诡异,慧持惊呆了住,躲在箱子后看着跳出去的阮小幺,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阮小幺又叫了声,三两步走到法智跟前,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睁大着眉眼望着她,一边心思百转,想着该怎样瞒过这女人。
法智倒是吃了一惊,转而眉头一皱,收起了之前的话头,“慧圆!?”
阮小幺一扭头,将躲得严严实实的慧持一把拉了出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大声道:“求住持救救我们三人!”
此刻慧持也懵了,肚子里早将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那面上竟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便也呆立在了一边。
“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给我从头说来!”法智怒道。
“我们三人都在寺里住了这么多年,住持对我们而言便如爹娘一般,恩重如山,今日做出这等偷盗之事,实在是有辱住持平日里的教诲,本来都已经无脸见人……”阮小幺仍是跪着,一字一句,面露凄苦,“然而事出紧急,我们几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本想着将僧牒偷出来,离了慈航寺,也算是不拖累众位师叔!”
慧书见她眼中已有了些泪花,却强忍着不流下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天的大委屈一般,看着看着,自己却似乎真如她所说的一样,一切都是为了慈航寺着想,越想越委屈,又在一边抽泣了起来。
慧持也很想有如此丰富的感情,但一想到平日里阮小幺滑得跟泥鳅似的,再想到刚刚自己躲得好好的,又被她拉了出来,实在是无法产生任何代入感,瞧着她那一眨不眨的眼睛,表情呆滞,硬是将抽搐的嘴角压了下去。
阮小幺原原本本将刚才午后田地里发生的事道了出来,继续道:“慈航寺如今已甚是清苦,我们这群弟子们年岁都还小,又没甚力气,干活也不利索,还劳费众师叔们养着,已是拖累,恨不得将自个儿卖了给人做牛做马,还了住持这份恩情,但那泼癞四委实是欺人太甚,落入他手里,不仅我们没有好果子吃,必定还会累的寺里的生计更为艰难!”
法智紧紧盯着阮小幺,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却只见她面上只有凄苦委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又瞧了瞧另两个弟子,终是微微放下了心来。而阮小幺那句“恨不得将自个儿卖了给人做牛做马”倒是提点了她。
若真如阮小幺所说,那泼癞四必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明日,便会直接上门抢人。她辛辛苦苦维持整个寺里的生计,养着这些个小姑子,特别是阮小幺,这等好相貌,若一朝失了,那亏的可是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个破皮无赖将人抢了!
想到此处,她也打定了主意,瞟了眼阮小幺,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费了好大心思吧,竟然还将那包袱找着了。”
几人心里俱是一惊。
阮小幺忙磕头道:“是我们该死,原想着僧牒应放在住持屋子里,便一股脑儿的将这塌翻了一遭,这不……刚拿到僧牒,就见您回来了……”
“我那包袱里有两个包裹,另一个你们也拆了?”她放缓了声音,轻轻问道。
显然那心思比声音重得多,若这几个小丫头知道那包袱里藏了些什么,她便得好好想一番,到底要不要放过她们了。
第三十六章 被关小黑屋
慧书被法智瞥过来的目光扫到,脑袋一懵,当下便老老实实道:“我们……”
“我们将那僧牒翻了出来,好容易找到各自的牌子,那包袱里装的是?”阮小幺干脆利落截住她那话,问法智道。
法智眉头一拧,但见阮小幺伏地,噤了声,再不敢问那包袱的事,终的点点头,道:“你们放心,既都是我慈航寺的人,便没有无故被人抢去的道理。只是寺里如今不太平,你们藏也藏不住。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你们先住着,待到这事平定下来后,我再将你们接回来,如何?”
“但凭住持定夺。”
法智收了她们的僧牒,待到天色沉下来之后,叫来了一个老姑子,将几人的眼蒙了,一个接一个从那寺的后门带了出去。
几人磕磕碰碰在林间走着,慧书仍是心下害怕,颤颤抖抖问法智道:“住持,为何将我们的眼睛都蒙上?!”
法智道:“待会要走山路,黑黢黢一片,免得你们到时怕得迈不动步子。安心跟着我,住持无论何时都会善待你们的。”
阮小幺简直不知道要吐槽什么好了。
她静下心,不再理会别的事,只用心记着每一道路的步数与拐弯,心下一片明朗。她们已然走偏了正道,绕过了每一个村子,但大体还是在沧州以西的一两里范围之内。
几人从新月初上走到了夜幕沉沉,周遭一片死寂,偶尔一两声倦鸟轻鸣,刺破这无声之夜,很快又归于寂静。
不多久,又听到慧持的声音:“住持,我们这是要往哪处去?”
“跟着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法智显然无甚搭理的心思。
几人都闭了嘴,乖乖跟着步步前行。约莫走了有一个时辰,终于,那两个老姑子停了下来。
这里……这里应该是一处废弃的屋子,阮小幺估摸着那位置,往日里只偷偷摸摸来过这附近几回,怎么法智要将他们关在这处?
这么简陋的屋子,哪能关得住人?
那两人进了屋子,关好门,才将她们的蒙眼布解了开。
借着明亮的月光,隐隐能觑见屋里破旧的陈设。说是陈设,实则只剩下了一尊腐蠹的案几和一张破旧的矮塌,上面铺着稀少的稻草,床脚边还搁着个损了的空米缸,处处残垣碎瓦,就是城东那破破烂烂的城隍庙也比这处好得多。
法智与那姑子合力将矮塌移开,露出墙角那块空地,满是灰尘,阮小幺吸了一鼻子灰,在一旁直呛。
趁着两人背着自己移那榻的空当儿,慧持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总觉得这处好奇怪,住持她……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帮我们……”
阮小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好了!”法智道。
几人看过去,上方屋顶的漏洞正洒下月光,照到墙角那处,竟有个地窖,虚掩的木板搁在一边,露出上方窄窄的窖口,仅容一人通过,里头黑洞洞一片,看不见一星一点。
法智拉住阮小幺,“你们就在这里面呆着,我隔日自会带来水食,过几日便带你们出去。”
说着便将她往里塞。
阮小幺本能的抗拒,却抵不过那老女人的力道,脚底一空,便被勒了起来,扔米袋似的被扔了下去。
沉闷的“咚”的一声,摔了个正着。所幸那地窖并不深,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赶忙让到一边。果然,片刻后,又“咚”地摔下来一个,便听到上方慧持挣扎道:“我不要进去!放开我!——”
接着依然是——“咚”。
地窖里瞧不见任何东西,睁眼与闭眼毫无两样,她抬头,那一方窖口微微洒下些光亮,在这黑漆漆的地窖中,简直如阳光一般耀眼,然而顷刻过后,便被上方的姑子盖了住,地窖里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漆黑。
上方又传来一些声音,法智与那姑子又将床榻挪回了原位,正压在地窖上头,掩了门,便没了动静。
黑暗中只听到几人急促的喘息声,阮小幺闭了眼,扶着墙一点点的摸索,便听到慧书的声音怯怯钻进耳中,“慧圆、慧持……你们在吗?”
“在。”阮小幺道,小小的声音沉静如水。
她直起身子,恰恰好离那窖顶还有一寸之差,慧持比她高一些,直着身子便感到僧帽蹭到了顶,也一边敲打着一边道:“我们是不是被关起来了?”
慧书面庞上还残留着一些泪痕,听她这么一说,慌得一颗心没了边儿,又哭了起来,“住持为何将我们关在这处?……这儿也太可怕了些……”
阮小幺已摸到最前方的墙壁,脚下踢到了几块长长的木头,除此之外,变没了其他东西,这个地窖如同上面的屋子一般,任何值钱的物事都被拿走了,甚至连个凳子都没有。她绕了一圈,摸到了一副温热的身子。
“啊!——”慧持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尖叫。
阮小幺被吓得往后倒了一步,“怎么了!?”
“有人……有只手摸我……咦?”她说道一半,才觉有些不对劲,伸了伸手,便摸到了阮小幺,蓦地松了口气,怒道:“你一声不吭的想吓死我啊!”
阮小幺翻了个白眼,可惜无人看见。
几人将这地窖都摸索了个遍,很显然,那四周的墙壁严严实实,丝毫没有破败残漏的地方,空气并不发闷,却找不到通风口。
慧书紧紧拉着阮小幺的手,道:“你不是会开锁吗?你将这地窖的锁开了吧!”
“锁是在外头的……”阮小幺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况且,就算可以开锁,外面还有一整张塌压着,想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被困在里头?”慧持不甘心,又敲了一阵那窖顶,所敲之处尽是完整沉实,找不到一点缺口。她大喊了几声,外头毫无动静,只有窖里微微的回音传了回来。
阮小幺捡了块地坐下去,道:“别喊了,这附近没有一户人家,荒郊野岭的,谁来救你?”
“你怎知道是荒郊野岭!?”慧持不以为然。
“骗你作甚。那老尼姑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带吃喝过来,省省吧,留着力气,万一有什么变故还能逃得了。”她这么一口气说完,语罢,又添了一句,“如此荒远的地方,就算有人来,我还不敢跟着出去呢。”
慧书在一边哭哭啼啼,惹的慧持心烦,干脆一嗓子吼了过去,“你怎的就知道哭!?能不能别哭了!”
这么一吼还真有些用,慧书被喝住,当真便消了声音,只是时不时仍小声抽泣一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们该怎么办啊……”
是啊,他们该怎么办?
阮小幺靠墙坐着,往后仰去,脑袋顶在壁上,半天想不出一个结果,脑袋却一抽一抽的疼,想是方才走夜路被风吹着了。
立秋天气,白日里太阳晒得暖和,夜间已经有了些寒凉,那冷风一吹,便觉身上有些发紧。她又将那薄薄的僧袍裹紧了些,手臂稍一动作,衣袖便显得捉襟见肘。
第三十七章 小黑屋里的神棍
自三年前那僧袍就没换过,破了的地方,补丁打上;抽了线的地方,再缝几针;洗了晒晒了洗,直直将那靛青色穿成了月白色,真算是鹑衣百结了。
日子过的清苦不打紧,至少人身安全要保障啊……而如今她们被关在这处,暗无天日,逃也逃不出去,和那被关在牲笼里待宰的牲口毫无两样,法智那老尼姑这么将她们关着要做什么?
她左思右想,也只想到一种可能。
伸手拉住了慧书与慧持的衣袖,阮小幺咳了咳,清清嗓子,道:“我觉得,法智可能是去找人牙子了。”
“你……”
“先别吵,听我说完,”她止住她们的话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始末从头到尾说了出来,“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可置信,但是你们想想,为何我们的僧牒都没有放在伽蓝殿?而法智自己的僧牒也不在那处?她早已打好算盘,一次将我们五六个弟子全都卖了出去,发卖的银钱怎么说也有个上百两,她早已带好细软,拿到钱便走人了,因此她自己的僧牒也拿了出来。万事俱备,只待找个合适的时机,将那人牙子找来。然而今日的事打乱了她的计划,因此先将我们关在这处,她先去寻牙婆,寻来了……便是我们的‘出头之日’了。”
显然这几句话在这两个小丫头听来,犹如晴天霹雳,便似炎炎夏日,囫囵掉进了数九寒冬那冰窟窿里。两人一时间惊地都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慧持才似突然反应过来,跳起来道:“绝不可能!”
她一连说了几遍,才找到合适的言语,“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想!如今世道不太平,处处流寇作乱、打家劫舍,住持也许是担心慈航寺遭劫,因此将所有的银两都藏了起来;如今我们被关在这处,还是拜那泼癞四所赐,住持也许只是恰好知道这处地窖,特让我们来躲几日,待风波一过,自然将我们放出来了!”
阮小幺对她这一堆侥幸之词佩服的五体投地,道:“那僧牒呢?僧牒你如何解释?”
慧持词穷,支吾了许久,才道:“你为何老想着那僧牒!?”
黑暗中只听到阮小幺轻声叹息,似是早已料到她们会如此反驳。她将她们拽着一同坐了下来,靠着墙,那阴郁而干燥的泥壁便渐渐有了些冷意,一点点附上她的脊背,却让她比往常更加冷静。
“三年前,我问过你们一个眉骨上有痣的妇人,是因为恰巧那日我刚回来,遇着了她,听她说话的模样,分明是个牙婆。而后法智急匆匆的过来,两人便进屋说话去了。”她说道。
片刻后,她又问道:“还记得慧心吗?”
“她怎么了?”慧书点点头,可惜无人瞧见。
“过了正月,慧心便不见了,你们真觉得她是被放出寺了?”阮小幺反问了这一句,也没觉得她们会回答,接着道:“为何剃度要拖了那么些时日,本身也不是什么很繁琐的事?是因为那年正月里香客众多,法智怕人瞧见,因此待到香客渐稀之后,才将她卖了出去。否则,好端端的,寺里怎会将一个小弟子放了?”
那两人沉默不语。
阮小幺顿了顿,问慧持道:“我记得你从前与我说过一个叫慧……慧什么来的?剃度的那日被人领走了。”
“慧玉。”慧持接道。
“慧玉,嗯……再加上这一个,恐怕法智好几年前就开始卖人了。”她总结了一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边的慧书声音细细的,却满含不信,震惊道:“平日里慈航寺什么事都没有,怎的会将弟子卖了!?”
阮小幺此时又添了一句,火上浇油,“我发现师叔们长的都很丑。”
模样好的?兴许都卖了。
慧持心思通透,琢磨了一回,将这些事儿串起来,却也是越想越不对劲,那直脾气一上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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