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得以回了商家,这才有以后的事。但我疑惑的是,你既听的是兰莫的令,为何不阻止我嫁给察罕?”
柳儿敛去了眼角眉梢深深的皱纹弧度,似乎稍稍平静了下来,犹疑了一会,没说话。
阮小幺也不着急,只静静等着,她不缺时间,只要最终对方开口就好。
果然,许久后,柳儿终于说话了,“奴婢并未得令。”
阮小幺挑了挑眉,“哦?这倒稀奇。那你可知为何?”
她摇了摇头。
“你不知,我却知一两分。”阮小幺循循道:“那时先帝病重,朝中局势一触即发,他没有心思、也没有机会再去分心管我的事,他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还能吩咐远在千里的你们做事?”
柳儿一直在沉默。
阮小幺毫不在意,继续道:“他是个天生的王者,懂得取舍予夺,该怀柔的时候怀柔,想省心的时候,狠得下心剪了自己的羽翼。你觉得,在他看来,你是什么?你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刀山火海,然而你若成了他多余的羽翼时,又会有什么下场?”
半晌,柳儿终于开口,声音微哑而干涩,“奴婢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想还是不敢违抗他?你是个战士,却也是个女子。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少女,虽你有为主上殒命的决心,但总不应该在这种深不见天日的后宫之中,不明不白的消失。到底,你为他卖命了多少年,总要替自己想一想。”阮小幺慢慢说着,似乎说到了人的心底,“这不算过,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你不应该只为了有陌生人在我院子周围逛了一圈,就白白送了性命。记住,你的命,同我一样重要。没有谁生来就该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死的。”
柳儿深深低下头去,半晌喑哑道:“谢姑娘。”
阮小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不知道方才的话你听了几分,但句句出自我真心。前些日子我对你横眉竖目,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利,而只是我不喜欢被欺骗。你知道,我总有办法,让欺骗我的人——付出代价。”
柳儿当然知道。她从北燕到大宣,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她是一份不落看在眼里的。
“奴婢知晓。”她再次说道,只是语气黯然了许多,“奴婢不会与……说此事。”
阮小幺笑了笑,“你明白就好。”
这件事,终于被压了下来。
她不知道兰莫是否从别的渠道知晓了此事,但到底,当他来着小院时,并没有透露出半分恼怒或是阴沉。阮小幺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还想等着那小皇孙什么时候再来。
阮小幺没盼着几日,救星便来了,这次的阵仗却更大。
那日晌午,她正在屋中午睡,嫌阳光刺眼,让人换了几重薄纱的帘子,朦朦胧胧透得过一丝光线,带着暖意,洒在阴凉的屋中,使人懒散而舒适。
睡着睡着,便听到外头有动静。
阮小幺睡眠浅,当下醒了来,尚且还迷迷糊糊时,叫了一声,“柳儿?”
无人应答。
“长月!”她又叫道。
外头似乎有脚步声,很是轻快,不像寻常丫鬟走动的声响。阮小幺心中一惊,猛地挑开近处的窗帘,正见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张头探脑,正要找地儿进来。近处并无下人,一个也没有。
阮小幺当下起身拢了拢稍稍散漫的长发,向窗外轻轻点了点,示意小皇孙稍等。
那小孩儿肩膀刚高过窗楞几寸,瞪着眼看她,似乎有些呆愣。她蹑足下了榻,到隔间一瞧,怪得很,柳儿与长月两个一个伏在榻上,一个趴在桌上,都睡得正沉。
“别看了,她们还要睡上一刻。”后头嫩嫩的嗓音道。
一回头,小皇孙已经登堂入室了,穿着规整而严实的浅金色蛟纹袍服,长长的辫结整整齐齐梳拢,发尾有深绿的玉结扣着,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上回他半个身子翻上院墙,半个身子都跨坐着;此时全然站起一瞧,身量竟然已到了阮小幺胸与腰之间,整个儿似乎比她还要壮实一圈,粉嫩的唇紧闭着,眼中依然有对她的探究与狐疑,圆圆地瞪着,已初现了些狭长的形状,双瞳深褐清亮,煞是好看。
小皇孙同时也在大量阮小幺,半晌,咕哝了一句,“狐狸精。”
阮小幺忙捂住他的嘴,将人往角落处推,“小心吵醒了她们,又赶了你出去!”
小皇孙拍掉她的手,“她们还会‘睡’上一刻钟!”
“你……”她皱眉,忽然恍然大悟,“你给她们下药了?”
小孩儿很神气地坐上了一把太师椅,双手在椅背上摆开,堪堪覆住两旁椅背,道:“你那奴才倒是‘忠心耿耿’,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你是怎般调教的。”
阮小幺办抿着嘴笑了笑,又道:“殿下,你不该再来此处。上回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丫鬟们不向皇上报信,今日你却又将她们药倒了,这让我事后如何交代?”
“奇了,到底你是主子还是她们是主子?”小皇孙冷笑了一声,“莫非你真是被囚禁在此!?”
她苦笑着,没说话。
小皇孙也看着她的脸,神情似乎有些晦朔,后道:“我母妃说宫中有狐狸精,却原来真是你。”
阮小幺心头微微一沉,却满不在乎道:“我在此近两月,从未有生人进出过,你母妃又是从何得知的消息?想来她是不知的。”
“除了你还会有谁!”他却道。
外头静悄悄一片,只听得梢头蝉鸣,阳光带着炎热的温度照射进来,将两人神色各异的脸庞笼罩了起来。阮小幺兜着圈子问他,“皇上新登基,便将我关在深宫后院,此举甚为不妥。若是被朝臣们知道了,定然又要生起事端。殿下可知,如今外头是否知晓此事了?”
ps:这章应该叫久违的一章……
无双偷懒成习惯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真相
小皇孙看了她一会,道:“你先告诉我,父皇为何将你关在这小院中?”
“我……”
“我知道了!”他双眼一亮,却不怕在她跟前失了身份,径直道:“你本就是个逃奴,如今回来了,父皇自是不会再放你跑的!”
阮小幺:“……”
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殿下,您当称‘本王’。”
小皇孙瞪了她半晌。
“殿下,”她耐心道:“如今皇上只您一个龙子,往后不管再有多少子嗣,您也都是大皇子,今后也必定位高权重。然如今您到底年幼,万不可犯下过错,若因我之事,害您毁了前途,那便是我的大罪过。”
“你究竟是谁?”小皇孙道。
若他再大上几岁,稍稍能相通此事,想必便不会做出这般鲁莽的举动来;然而此时他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顽劣心性战胜了战战兢兢的谨慎,越是被阮小幺这么说,就越是好奇好胜,非要搞个一清二楚才是。
阮小幺沉默片刻,终叹了一声,黯然道:“殿下一定要问,我也瞒不过您。我本是一臣之妻,只因五月廿四那日,兵荒马乱,被带到这深宫来,从此不见天日。如今尚不知家中丈夫姑婆如何,才……求殿下告知一二。”
小皇孙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惊跳起来,指着她道:“你说谎!你分明就是我……本王府中一逃奴!”
“我言尽于此,殿下信不信,却是您的事了。”阮小幺走近来,悄声道:“若我留在宫中,将来必然是您母妃的心头之患。不若小皇孙告知我,如今我家中如何了。我想法子告知他们,让他们接了我出宫,也使庄妃娘娘高枕无忧。”
小皇孙犹豫许久。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一时不知该赞同还是矢口否认。转而道:“你说你是大臣之妻,那人究竟之谁?”
“是察罕。”她立即道。
小皇孙微微愣了住,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一时闪过不可置信、一时闪过恍然大悟,一时又疑惑不解,最后定了下来,先笑了一声,摇摇头。“本王虽对朝堂之事不如父皇透彻,但也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能蒙骗得住的。罕多木将军之妻分明是个郡主,你又哪里像来?”
“……”阮小幺道:“我就是个郡主,和安郡主。”
然而小皇孙没有嘲笑或是讥讽两句,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你不知道他们如何了?”
他长相与兰莫神似,只不过如今还是个包子脸,下巴只隐隐地出了一个削尖的弧度,一双眼大而有神,粉雕玉琢的。再怎么努力做出严肃沉静的表情,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阮小幺很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噗嗤一声。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颊,随口道:“是啊,我被你父皇成日关在深宫,怎会知道外头如何?”
小皇孙拍掉她的手,紧盯着她,道:“难道你不知,前两月宫中失了火?”
这回轮到阮小幺愣了住。
她呆了半晌,望望外头葱翠掩映的高楼屋宇,雕梁画栋。哪里见得着一点失火的痕迹?
“我……我不知道。”她说着,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飘。又强稳了稳心神,道:“并无人告知我此事。想来也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小皇孙道:“你知不知晓这场火烧死了多少人?”
阮小幺忽然生出了一些惊悸,她连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向皇上问及此事的,多谢你坦言相告,宫中有龙气镇佑,贵人们自当平安无事。”
“将军也死于火场。”他不待她说完,又说了这么一句。
脆嫩而清冷的声音像裂帛的一声惊响,惊了她自顾自言道的梦。
阮小幺猛地停顿了下来,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又眼巴巴望过去了一眼,却只见小皇孙眼中没有丝毫作弄或讽笑,安静地仿佛不像之前那个顽劣胡闹的孩童,
她含糊道:“殿下,我真的是和安郡主,您就别戏弄我了,我真的……”
“你是不是罕多木将军之妻,与本王有何干系?”小皇孙似乎有些恼怒,却压了下去,冷道:“将军都已经死了两月,父皇诏令国中素缟三日,禁宴乐,禁婚嫁,为将军哭灵。”
阮小幺一时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她木立在小皇孙跟前,低头看他只到自己胸前的高度,眨了眨眼,话音传到耳中,只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响。
小皇孙还在说道:“莫说是将军,将军夫人也是殁了的,大宣还特意派了使节过来,如今差不多已要回了。故你方才说你是和安郡主……”
“够了,”她出言打断,“殿下您闹够了,现下便回了吧。婢女们也快要醒了,若见着殿下,反倒不美。”
小皇孙被明火执仗地下了逐客令,先是一呆,后狠狠拧起了眉头,气道:“你……”
阮小幺是他在无趣的深宫中发现的新鲜玩意儿,总是好奇大过警戒,瞧着眼熟,性子也不错,不像伺候他的下人们一般,唯唯诺诺,他又何曾与不相干的人说过这许多话?
本以为与她言谈过多时,也算是有点小秘密的意味了,没想到这宫婢说赶人就赶人,竟然毫无情面!?
“本王岂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你这女人好不识好歹,本王好心与你说了如今的境况,你却翻脸不认人!”小皇孙被深深伤到了自尊,指着她鼻子骂道:“你如今在宫中,吃好喝好,莫以为本王没长眼,看不出来这些个用度都在寻常妃嫔之上!我母妃说得果然不错,你就是个不长良心的狐狸精!”
阮小幺面无表情,方才的鲜活灵动似乎渐渐干涸在了脸上,一张脸成了虽美却一动不动的面具,只嘴角轻轻张阖,“恭送殿下。”
小皇孙重重哼了一声,甩下一句“不知足的女人”,好像屁股上生疮,一刻也不多留地走了。
日头渐渐西移了,减却了正午的焦热,却也是遍地残暑。小院中沉寂一片,不知多久,外头丫鬟们都起身了,在往常阮小幺午睡醒前一刻,已然备好了盥洗的银盆金瓯,只在外头候着,等着柳儿与长月出来,让几人进去。
耳房中两人也终于悠悠醒了来,长月只觉脑中发昏,似乎睡得极深,抬眼看柳儿,她正揉着眼,推了薄薄的衾被起身,捂着脑袋,与她一般。
“怪了,今日怎的睡得这么死……”长月咕哝着,先对着妆镜拨拢头发,梳了梳鬓角发髻。
柳儿愣了片刻,惊坐起身,心中暗叫不好,外裳也来不及穿整,拖着鞋便急急到了主屋,刚想叫声“姑娘”,却见阮小幺正坐在罗汉床上,对着里屋的帘子,上头搁着矮几,棋盘未收。她只捧着一盅棋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柳儿松了口气,又觉有些怀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阮小幺好像才惊醒了过来。
她眼眶有一些发红,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方才还一动不动,如今动了,却连眼珠子都活络不起来,手中那棋子似乎太重,又被她搁在了盘曲起的双腿上,愣愣看着柳儿。
“姑娘?”柳儿没由来地心里发慌,把棋子接了过来,稳稳放在几上,轻轻推了推阮小幺,语气带了些微微的焦急,“是否身子不舒服?奴婢这便让人请太医来!”
阮小幺还是不说话,微微错开眼,似乎看了看她身后亮敞的前屋。
柳儿正回身要走,忽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十指冰凉,手心中濡湿一片,汗却也是冰凉的,在这大热天里,好似沾了井底的凉水一般。她一惊,忙拿帕子来给阮小幺擦手,一边碰了碰她的额头,急道:“姑娘这是怎的了?可是肚中孩儿闹腾?”
阮小幺张了张嘴,推开她,似乎在与谁赌气,然而声音却是喑哑的,道:“我夫君,他究竟,是生是死?”
柳儿的帕子落在了罗汉床上,无声无息。
后头长月听到了声响,刚一进来,便觉气氛不对,先以为莫不是柳儿又惹阮小幺恼了,悄悄站到了一边,却见柳儿神色异样,整个人都有些抖。
阮小幺又问了一遍,“察罕,他怎样了?”
柳儿默不作声,拾起了那帕子,铁定了心一般就是不开口。
长月缩了回去,那话就像擂鼓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锤在了心上。她终于知道柳儿为何如此反应,换成她自己,恐怕除了不吱声,也不敢再做什么、说什么。
两个人似木疙瘩一般一前一后杵着,无人说话。
空气似乎都冷寂了下来,僵持不下中,一直压抑着的阮小幺终于爆发,两盅黑白棋子猛地被狠狠拂下地,“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了一地,黑白交映,悉数砸到了两人脚边。
“察罕究竟是死是活!?”她厉声逼问,猛然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