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色的肚兜,上绣的是海棠春睡,惹人遐思。其余头钗耳饰什么的,也一应柔媚轻佻。阮小幺心中怒骂,这哪里是去做丫鬟,当真是哄人也不打打草稿!
当下妆扮好,十二三岁的年纪,纵使素面对人也是粉嫩娇美,如今草草涂饰了一番,愈发显得琢玉初雕,整个人浑似画中走下,不食人间烟火,却恍恍然带着一丝青嫩媚意。
她推开门,向外道:“害将军等候,现下便可走了。”
两排兵士齐齐看过来,静默了片刻,眼都直了。那军士瞧得一呆,半晌回过神来,面上肌肉抖动了两把,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便跟我们去吧。”他道。
原本只想着这姑娘颜色不错,再伶俐一些,坦古必然不会不满,后在廊下见到她与姐妹相争的那一幕,心中便不自觉生了些鄙夷,面上也没甚好脸色,而当见着她妆扮出来的那一刻,所有微讽的言语刹那间便都吞回了肚里,如此一个天仙般的人儿,就这么送给那贪色的老匹夫,真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阮小幺走在一队人马中间,夜寒侵体,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问道:“将军,还有多远?”
“前头便是了。”前头人道。
向前望去,重重楼阁飞檐掩映下,远处似乎透出了些微微的亮意,驱散了一团浓密的黑夜。此去是入狼窝虎穴,尚不知能否全身而退,想到此处,纵使多活一世,心下也是忐忑不定。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人,“那贵人是否有什么特别喜好或者其他的什么,需要民女特别注意的?”
他事没有,就是爱虐杀侍妾仆婢。那军士心中一哂。看了她一眼,既然自个儿选了这条路,也怪不得他送羊入虎口,便只道:“你只小心奉承便是了,何须多问?”
阮小幺低了低头,“是。”
渐而灯火愈明,绕过一处回廊,闻着桂子清香,疏影横斜中,竟现了一池碧波,曲院荷风。瞧着一顷回绕的白玉栏杆,栏杆之下便是清池湖水,湖面闪耀着粼粼灯火之光,时而圆整、时而掬碎,总耀动不停。几处破水而出的亭亭荷叶,随风低回,深绿浅碧,如春夏之景。沧州秋意萧瑟,也不知州府中这荷叶是怎样存活到如今,见证偌大的州府换了天地。
她往另一边看去,但见人影幢幢,仆婢如织,流云舞袖,熏暖的香风直飘散到了自己这里。
那里是一处花厅,显然此时便是宴饮宾客的场地。那军士走到此处,便止了步,向她道:“这便进去吧,别让人久候了。”
阮小幺应下,看了一眼,便往前过了去。
“等等!”那人又道。
她回头,“将军还有何事?”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小心伺候,别触怒了贵人。”
阮小幺心中腹诽了一通,福了个身,“谢将军提点。”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花厅中坦古居上座,贴胡尔与吉骀两人分居左右下首座,以后依次是参将、裨将,另一面坐着坦古带来的亲信,酒至正酣,挥下了歌舞的乐妓,趁着酒意,假假真真地开始商谈调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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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敢撩虎须的美人
吉骀最先出来赔罪,“将军离营,我等也是于昨日中夜忽听兵士来报,事先也并不得知,否则,定早报与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坦古哼了声,啜着婢女拨好的葡萄,“呸”地一声将籽儿吐在一边,道:“哪有这等巧事?往常扈尔扈的那巡查来时,不见你们大皇子有甚事,怎的这回换了我来,他就跑了?不是瞧不起我坦古是甚!?”
放眼北燕,就你坦古在**上那些怪癖,谁瞧得起你?将军能瞧得起才有鬼了!下首座两人对望了一眼,互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然而面子上得要抹得过去,贴胡尔没那虚与委蛇的心思,整场酒宴就没开过几回口,一张脸黑中透红,也不知是醉的还是憋的。
还是吉骀打个哈哈道:“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图图喀什部的栋梁,于公于私,我们将军都对您敬重有加,况且将军镇守三军,行事沉稳,怎会突然离去,定是有甚要紧的事,一时等不及大人前来,这才有如此冒犯之事,唉……”
坦古心中却喜,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无中生事,挑个大皇子的错处,上报了皇帝,还有什么比如今更好的结果了?大皇子本人尚不在,此刻自己无所顾忌,天子跟前,还不是往黑里说?
一想到此次行事如此之顺,加官进爵已然在前方等候,心中便又添了一层喜意,然面上却丝毫也不露。
他心中得意,掠起酒盏往嘴里一倒,却发现滴酒不剩,遽然便要发怒。蓦然间,一只纤白似藕的柔荑款款伸了过来,摘下了他手中的酒盏,盈盈斟满了酒,递了过来。
他顺着那只纤手向上看去,连搁到嘴边的杯盏也忘了喝。
眼前佳人一身桃红金粉薄薄春衫,巧笑倩兮,一双黑瞳如盈盈秋水,正望着自己,可喜的是那年岁更是幼小稚嫩,尚未豆蔻初开,却已然带了一脸媚然,不知是怎样**过来的。
没想到这中原沧州水土竟能养出这般不俗的妙人儿,这么弱柳扶风立在跟前儿,便将自己那一院子的侍妾压了下去。
下座的各人也齐齐望了过去,面色各异,贴胡尔目视吉骀,惊艳过后,竟有些瞠目结舌。
贴胡尔:你怎的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个如此……貌美年纪小还不哭不闹的女娃儿?
吉骀:也不是我找的。
坦古面色痴然,瞧着佳人那款款福身的样儿,心中克制不住,一把便将人掳在怀中,强按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紧紧搂着,望向座下各人,喜道:“二位将军好心思,坦古心领了!”
周围侍立在册的多时从州府中征调过来的奴仆,见此情状,皆是有些不忍,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不知这女娃儿能否活着出了花厅。
阮小幺强忍着心中反胃,身子不免有些僵硬,已然感到那人下身蠢蠢欲动,正暗地里在自个儿身上蹭着,还好也再没了其他动作。
但是就这些已经让人很恶心了有没有!这人八成是个恋童癖吧?
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扭过身,借着递酒的动作,稍稍远离了些,笑道:“大人好生威武……”
坦古一愣,止不住的得色一闪,竟是不在意她放肆的动作,借着她的手,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就这么一回身,阮小幺眼角瞟到了那案上,连着案脚处,仍凝着尚未干涸的血渍,这才注意到坦古那鸦青色的袍面上那星星点点的暗色痕迹,想来也是哪里溅上的血痕了。他却浑不在意,只一边拿眼盯着自己,一边道:“美人在瞧什么?”
阮小幺温软摇头,“无事。”
两个字刚道出口,坦古却面色一变,方才的喜色一扫而空,寒声问道:“何故骗我?”
她心中一个咯噔,这老东西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当下心一横,一指轻抚上了他胸上那鸦青的素色袍面,道:“大人这处沾了东西。”
坐下众人已是都为她捏了把汗,不知坦古会如何处置她。却见他神色缓了下来,又面露了些笑意,攥住了阮小幺的指尖,把玩在手,道:“美人可知这是什么?”
“什么?”阮小幺也不挣脱,整个人仍是窝在他怀中,仰起头,睁大着眼问道。
坦古哈哈大笑,“方才有个老东西来给大人我斟酒,不干不净,面貌又丑,因此我将她斩了,这便是溅上的血!”
阮小幺不知,他说的是沧州长乐苑的花魁娘子,青春也不过十七八。
“美人儿怕不怕?”他喝了一半酒,调弄道。
阮小幺摇摇头。
坦古眼一眯,微微冷笑,“不怕?”
她对上他眼窝中殊冷的瞳子,竟似被一只毒蛇信子缠了身一般,这人忽喜忽怒,教人无测,再加上那种让人恶心的癖好,也难怪郡主提起他时那样不屑。
稍稍说错一句,就有可能被拉下去斩了,这残暴程度堪比北齐的那几位皇帝,她突然庆幸,来的是自己,不是慧持,否则以慧持性烈,恐怕再见时便已是一具尸首。
想到此处,面上便现了一些欣然之意,她眼中丝毫惧意也无,仿佛天真得不知何为斩首,仍是摇了摇头,轻柔道:“她让大人生气了。”
坦古转怒为喜,这美人儿的一言一语都正合他意,怎不让他爱不释手?当下命她斟酒,一边搂着,一边与座下几人说话去了。
阮小幺不动声色,乖乖坐在他铁石一样的腿上,杯盏空了便斟酒,耳中却将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悉数听了进去,暗自揣测。
看来将军实在是走得急,也不知晓不晓得巡查会当日晚间便到此处,若晓得之后,又不知会不会因此逗留,第二日再走。不过……似乎军中都不知这坦古会突然到来,一直还以为此次来的会是相熟的一个巡查,直到沧州城外接到人时,才发现不妙。
若是如此,便意味着左将中将与坦古都不是一条心,似乎也比较忌惮他。连猜带蒙,阮小幺也差不多还原了个大概。
坦古此次“突袭”,就是为了鸡蛋里挑骨头,拿到个将军的错处,然后小事化大,那是为何?
除了让将军在皇帝跟前儿失了欢心,不作他想。
想到此处,她便估摸着,将军并不知坦古会来,他急着回去,应该是为了其他的一些事。“朝中有变”这个原因很容易料到,但是到底有什么“变”?
突然联系到方才几人说的,将军是图图喀什部族长的外孙,然而这族长却不止他一个外孙,还有个嫡亲的,正是二皇子。
那就很容易猜到了,图图喀什部想拥立二皇子,自然要挑大皇子的事,而所有变故都堆到这几日,以阮小幺的猜测是——那老皇帝估计是不行了,或是出了什么问题,导火索一经引燃,积年累月的矛盾不就聚到一处爆发了?
这么一想,真是觉得水太深,她很想绕着道儿走,无奈后头虎狼已至,拼了命也要去伸脚试一试水,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否则骨头都被啃得一毫儿不剩时,她向谁哭去?
第七十章 侍妾浑姬
外头守卫众多,半是北燕军营的兵士,半是坦古带来的扈从,成百个人影晃晃,在花木疏影中,如一樽樽石雕,鸦雀无声。近着花厅的几方阶下,尚残留着一道道水痕,那是一个时辰前,从里头拖出来了一具尸首,喷涌的鲜血从脖颈间汩汩而出,一路拖行,一路委遗,侍人不得不在庭院中泼洒一桶桶水,冲走血迹,如今石砌的地面微湿,众人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何时又会从那处拖出谁的尸体。
不知静默了多久,一个小兵终于偷眼瞧着瞧光鲜的花厅那处,只是隔着重重人影树影,看不真切,也未见着带来的那婢女。他悄声向一旁的人道:“想必那丫头真得了上座之人的欢心,这下将军可该放心了!”
这话被前边儿立着的那军士听了去,回去冷瞪了一眼,心内却恰恰如他所说,终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这交易划不划算……
另一头,郡主行院中。
嬷嬷心喜地回来禀报:“外头人都走了!”
慧持与慧书不知她说的何意,郡主却点了点头,指使两人,“一切从简,都动作快些!”
她自己则去了院外,唤来了七八个随从,吩咐了一番,便急急等候屋内收拾完毕。
两个小丫头被嬷嬷东催西叫,慌不迭地从这做到那。正收拾衣物时,慧书问嬷嬷道:“郡主怎的突然让我们准备包袱?”
“叫你做就做,话如此之多!”嬷嬷训了一句,又低头去收拾细软。
不到片刻,已然全部收拾好,各人只带了紧要的东西,屋中其他一应事物,齐齐整整摆在原地,动也没动。
郡主要来几匹骏马,牵到州府外僻静处等候,自己则带着人从角门处,跟着随从出了最后边儿的小门。一路夜行,也不点灯火,可巧的是,一炷香前行院还被守卫锁得铁桶一般,如今却是一个人也未见着,像是与她们谈定好的一般,要放人出去。
慧持忽的明白过来,盯上郡主,不可置信道:“你用慧圆换了我们出去!?”
她早该想到的,当时郡主分明知晓此去有多凶险,恼怒成那样,又怎会突然间转变了主意?除非那人提出的条件足够**。如此境地,还有什么比放她们出去筹码更足?
她一声惊问,语带斥责,早将那上下之分抛到了九霄云外。
郡主听不太明白,嬷嬷却最先反应过来,怒斥道:“放肆!”
“我本就不是你们郡主的奴才!放肆又怎样!”慧持怒灌心头,只觉又冷又气,“郡主打的真是好算盘,她想出去,却害了慧圆!”
郡主本在前匆匆赶路,这会子几人已然离州府越来越远,正听得前头一道逼仄幽黑的小巷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轻嘶,正是几个随从勒着马在里头等候,只等郡主到来,便可一骑出城。然此时却听得慧持在后头吵吵嚷嚷,虽听不分明,却也明白了几分意思,心头本就急似火燎,哪耐得住这等搅扰,被个奴才如此呵责!?
她猛地转回头,道:“平常任你闹个几句也无所谓,现下什么时候了!?再多说一句,休怪我鞭子招呼,还不快走!”
慧持却生生停了脚步,面含讥诮,“郡主好走!慧持就不跟着去了,若慧圆有个三长两短,我心中一世都不得安生!”
“你!……”郡主心中一堵,从未被下人如此讽过,气得当下便抽了腰间盘着的长鞭,扬起的手却在半空挣扎了良久,迟迟未落下下去,没料到她自个儿性子烈,这丫头比自己性子还烈,终是收回了手,恨道:“若不是因着那丫头,本郡主何须带上你们两个累赘!若此时跟了我回去,日后我必也待你们不差;若你真想回去送死,谁也不拦着,只白可惜了那丫头的一条命!”
说罢,也不待其余人怎样反应,自己先进了那巷儿中,牵了马出来,一骑当先,避开巡逻的北燕军队,远远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侍从自是紧紧跟随在侧,一时间,一圈人马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个侍从,手牵两匹马,那是特为慧持与慧书准备的。
慧持不走,慧书自然也不敢先行,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瞧着前头只剩了烟尘一缕,而慧持红着眼眶,仿佛被定住了脚步,丝毫也不动。
“我们快走吧!迟些就赶不上郡主了!好不容易出了这城……”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