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鼻间哼哼了两声,以示威胁。
月黑风高,阮小幺便如此被一个小奶娃攥着衣襟——威胁了。
她苦着脸,向他解释,“小皇孙是主子,大晚上出来溜达没关系,奴婢只是个下人,在府中乱跑已然是翻了过错,若再擅自陪你去找皇子殿下,小皇孙你是无妨,奴婢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皇孙不屑看着她,“花言巧语!还说不是想去通风报信!”
这熊孩子!
她嘴角抽抽着不停,纠结了,过了片刻,又听小皇孙开口,“况且,有我在,谁能难为你?你怕甚!”
她转过头去,发现小皇孙正高昂着下巴,摆出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只是那眼角时不时瞥向了自己,对上她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
说来说去,她一头撞上了这小煞星,还是跑不掉。
阮小幺焦急也无法,跟这小孩子说理也说不清,只得退一步恳求道:“那奴婢便跟这小皇孙过去,但到了殿下那处,可否先行离开?”
小皇孙想了想,“这不难。”
“那我们便走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若回去的晚了,她肯定要被问责的!
走了两步,阮小幺又添了一句,“可否也避开巡夜的兵士?”
小皇孙向看白痴一样看着她,那眼神与他老爹如出一辙,“那是自然!”
他原本就是偷跑出来,被人抓着了,所有辛苦不就白费了么!
两人达成暂时协议,一个跟着一个,便偷溜了出去。小皇孙对府里的路了如指掌,阮小幺只管跟着他,看他熟练地避过各处走来的夜巡,圆滚滚的身子倒是灵巧的很,左一绕右一钻便过了一处廊苑,苦了后头的阮小幺,虽也是身板儿纤弱,却没他那等矮小,几乎是爬着滚着从一些低矮的梁架、枝桠间钻了过去,待到最后见到某一处的灯火时,早已是气喘吁吁,衣裳鬓发都凌乱了去。
她扔掉脑袋上挂着的一片枯叶,看着前方院中的守卫,这处显然比其他一些院落大一些,里头瞧着似乎也更规整,只是模模糊糊,不大能看得分明。
想必这便是兰莫的住处了。
阮小幺悄声道:“既然到了,那奴婢便先回了,小皇孙去与殿下叙父子情吧!”
小皇孙似没听到她口中的揶揄,定睛看着那院里头的大屋,道:“阿帕不在里头。”
阮小幺刚准备离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哈?”
她也往里头瞧了瞧,什么也没瞧出来。
小皇孙退回了更里处,叫她过来,“赶紧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喂……?”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背影,阮小幺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瞧着月上枝头,愈发的清亮高旷,想也觉得时辰不早了,再这么拖下去,真的要大事不妙啊……
“别的丫鬟都争着抢着想见阿帕一面,怎的你这奴才连番推三阻四!?”小皇孙气嘟嘟道。
阮小幺苦兮兮哀叫:“小皇孙去哪,能否先告知奴婢一声?”
“当然是去找阿帕!”他又丢了个白眼给她。
“偌大一个王府,殿下长着两只腿,你怎晓得他跑哪去了!?”她驳道。
“我当然晓得!”他一急,也不称呼自己“本世子”了,牵起她就要往另一处走,“阿帕在陈风亭!”
什么陈风亭陈雨亭的,阮小幺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要跟着他跑断了。
当下又一次被他半拖半拉着拐来拐去,阮小幺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为何一定要找到殿下?”
小皇孙顿了顿,声音便黯淡了下来,“不是今日一定要去,是本世子已经谋划了半年了!”
“谋划什么阴谋吗……”阮小幺囧着脸,细声嘟哝,又“喂”了一声。
小皇孙回过头来,阮小幺在他面上掐了掐——手感极软,像搓开的面团一般。
“放肆放肆放肆——!”他惊跳起来,捂着脸怒瞪着她,然后眼中却是水汪汪一片。
可能是被掐疼了,她无责任心想。
“小皇孙谋划何事谋划了半年?”阮小幺拖拖拉拉地在后头走着问。
小孩儿回过头,面上有点冷,“查查格嬷嬷没教过你不需多嘴吗?”
阮小幺:“……没有。”
一点都不好玩,长大后肯定又是个皇子殿下第二,翻脸比翻书还快!
陈风亭在静心斋屋后的一片后园中,春夏日里花木扶疏、水映风遥,静简的一座亭台临池而立,在树影阑珊间逍遥惬意,冬日里覆着厚厚的积雪,园内除了寒梅怒放,并无其他草木,倾颓的枝桠间再去瞧那小亭,更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隐士风度。然而此刻月夜下亭中安坐的人是否心境如水,便不得而知了。
他们绕过一道角门,外头并无守卫,进去便是后园一角,躲在角落处可遥遥望见亭中那抹巍峻身影,正一手执盏,自斟自饮。
她所想象的这个皇子殿下,应当是锋芒毕露的,浑身孤傲,而自始至终,他只是以韬光养晦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收敛了一身的气势与强大,不知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时机,才会一飞冲天,直上九霄。
小皇孙在她身边悄声道:“就说阿帕在陈风亭,果真如本世子所料!”
阮小幺瞄了他一眼,人小鬼大!
“恭喜小皇孙寻回殿下,那奴婢先告退了!”她再一次打退堂鼓。
小皇孙不甚着意地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阮小幺团着个包子脸,慢吞吞离了去。走了两步,回头瞧时,那小娃儿已然从阴影处迈出去了,急匆匆地往兰莫那处跑,整个小身子如一团毛球,圆滚滚的,好不招人喜欢。
她失笑,摇了摇头,往回走着。
凛冽的夜空中一轮寒月,风霜割面,骤然让人觉得有些清怆。
然而她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心思还未起,便有两道黑影从旁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无声无息,像拦路鬼一般,冷不丁就这么窜了出来,把阮小幺吓了个够呛、
“你你你你们、你们……”她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即便是月黑风高夜,也不能在皇子殿下眼皮子底下杀人呐!
阮小幺使足了力往兰莫那陈风亭跑,一边跑还一边尖叫:“殿下——”
“唔……”她被人从后面将嘴捂上了。
阮小幺拳打脚踢,尽数踢在了后头那黑衣人铁板一般的身躯上。那两人可不管,堵上她的嘴,便将人往一处带。
小皇孙已到了陈风亭,此刻正直直跪在亭中,一旁的兰莫也听到了叫喊,却似乎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阮小幺:去你的!去你大爷的!去你家一户口本的!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最后,那两人将她拖到了兰莫跟前,按跪下,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来时还听那人冷声对着跪在冰冷石砖上的小皇孙道:“本王教你进退兵法、教你将相之学,不是为了让你行如此蠢笨之事,更不是让你将这套虚与委蛇用在本王身上!”
一字字、一句句,说到后来,已是怒意横生。
而小皇孙自始至终跪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阮小幺清楚地瞧见了那一颗颗滴落在膝边的泪珠,以及小孩儿噙满泪花的通红的眼角。
脑袋混乱了一晌,瞧着身后那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蓦地消失了踪影,她这才搞明白,原来不是什么刺客,而是眼前这人的授意。
所以阮小幺此刻也不得全身而退了。
兰莫又将怒火都转到了阮小幺头上,“你们这一屋子的奴才看不好一个小皇孙?就任他如此肆意妄为!?蠢材!”
显然,他将她当做了儿子院里伺候的丫鬟。
阮小幺将脑袋低地不能再低,生怕他一个控制不住削了自己了脑瓜儿,刚想开口辩解,忽听得身边小皇孙奶声奶气的哭音,“阿帕息怒,这丫鬟不是儿院里伺候的,是半途中碰见的,儿便将她一起带了来,求阿帕责罚孩儿,这丫鬟……就免了她的罪责吧!”
阮小幺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孩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念着她。
真是……不太像个老练的主子。
兰莫只道:“身为奴才,就要知晓奴才的本分,主子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么!自己去刑堂领罚!”
小皇孙泪眼汪汪,“阿帕……”
“住嘴!”兰莫面上彤云密布,满是山雨欲来之势,“去宗庙跪着,明日起回屋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出屋!”
“阿……”小皇孙不敢再开口,张着小嘴,双瞳如水银盘一盘,粉嫩的面颊上泪痕遍布,哭得也无声无息,此时都有些打嗝儿了。
“男儿流血不流泪,不许哭!”兰莫叱道。
黑夜中又有人走了出来,或者说……一直都未离开过。
兰莫道:“将皇孙带去祠堂,明日鸡鸣之前,不准起身。”
小皇孙在影卫的注视下,端端整整行了一礼,站起身,挺着小身子退了下去,临走前,圆圆的双眸又扫了一眼阮小幺。
她仍跪着,兰莫的一句话便要决定了她的命运。
阮小幺觉得,这皇子殿下的育儿方法,实在是有很大的问题,这成心是要把儿子推得越来越远嘛……
正想时,听皇子殿下开口,“还不滚?跪着做甚!”
阮小幺:“……”
她为难道:“殿下,这两日奴婢应去教礼房的,若去了刑堂,教礼房嬷嬷那处……”
兰莫被她这明显的讨价还价气得发笑,“到底谁是主子……”
顿了顿,却觉声音听着耳熟,眉头一拧,“阮小幺?”
“在!”她应道。
兰莫此刻才正视了她,见人低着头,又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的下巴捏了起来,这么一看,还真是那小丫头。
阮小幺下巴被捏得不太舒服,动了动嘴,“殿下唤奴婢何事?”
兰莫将她一扔,道:“你怎的与皇孙闹到一处去了!?”
“就如小皇孙所说,”阮小幺无辜回答,“半途上遇着了,奴婢便被他带了过来。”
第一百零八章 皇子殿下奇特的爱好
她也很是冤枉,皇子殿下是主子,小皇孙殿下也是主子,二主相拼,祸及的准定是她这个豆芽菜。
兰莫也沉默了,定定看着她,思量着到底该如何发落这丫头。
刑堂肯定是去不得了。开玩笑,如今她可是那叶大夫眼中头一个红人,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此外,前两日察罕那小子刚来过,着意为了阮小幺,若她进了刑堂,他可不得闹腾上一阵子!
思来想去,这丫头还是个不能碰的祸害。
阮小幺跪在冰凉的地上,即便裹着厚厚的冬衣,寒气仍是不住地从石砖上侵入肌骨。一双膝盖扭来扭去,她偷看了一眼上头的皇子殿下,清了清嗓子,决定转移话题,“殿下,小皇孙虽是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但到底也是个孩童……”
他一双薄唇紧抿,并未开口,似是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阮小幺继续道:“年岁既如此之幼,必会孩童心性。实则,小皇孙已是奴婢见过最沉稳端重的小主子,殿下教导有方,想来若再长几岁,必是风度翩翩、气势过人呢!”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拍着这一大一小的马匹,然而上首那人却似一尊白玉塑的雕像,不喜也不怒,让她捉摸不透。
可是……吱一声会死啊!
她泄气,算了,就当coldcall,反正她也不是没打过……
“方才奴婢见小皇孙强忍着心伤的模样,也是十分不忍,奴婢虽不知晓小皇孙犯了何过,但无论如何,总是出于对殿下的孺慕之情!”她娓娓道来:“大抵孩童就如手中的风筝,虽不可放
任不管,但手中丝线却可适当放松些,如此,风筝才能飞的更高!”
一席话,向亭中那沉默似水的人说去,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句。
终于说罢,她婉婉行了一礼,“奴婢僭越。”
月华当照,流转如银,阮小幺只觉自己与他身遭被一层皎素的清辉镀上,夜越发的寒凉,陈风亭中,渐觉凄清。
而兰莫闲倚上了亭边的石栏,向她道:“斟酒。”
“……哈?”
“怎的,不愿?”他挑了挑眉。
阮小幺终于死心,执着酒壶,将杯盏满上。
她退立到一边,从侧后细细打量着这个人。
兰莫长得好,行止气度更好,即便如此时一般闲散地靠在栏边石凳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巍峨之势,然那深邃墨黑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微微的酒意,转盼间竟让人生出了一种被吸引的
窒息感。
素日里他从来沉稳若磐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凉之意,喜如坚冰初融,怒如雷霆万钧,总教人不敢丁点放肆。然而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现下这般,卸下了白日覆盖已久的面具,透出了一
两分真实感。
所谓的皇帝皇子贵人们,大晚上不应该很忙么,不是在案牍上就是在美人身上,谁会像这位爷一样独自跑到亭子里来喝闷酒?
她撇撇嘴,这位爷还真是品味独特。
正想时,兰莫已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缓缓道:“你既如此通晓教导孩儿之法,便去侧妃那处伺候着吧,也好指点侧妃一二。”
阮小幺:“……”
“殿下真是说笑!奴婢哪懂得什么教导之法!”她头摇的如拨浪鼓,连连摆手讪笑,“胡乱说一通罢了,您瞧奴婢自个儿还如此年幼呢!”
兰莫道:“过两日出了教礼房,便自去听候。若是耽搁了,去刑堂领罚。”
阮小幺:去你的!去你大爷的!去你一户口本!
兰莫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瞧着她,一双眸子中潋滟似流转清波,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左瞧右瞧,“教礼房被训诫了?”
阮小幺原本微肿的脸颊被捏得发疼,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含糊应道:“是……奴婢蠢笨。”
“是挺蠢笨。”他嗤笑一声,收回手,“杵着作甚,还不退下?”
“奴婢告退!”她顺势行了个礼,旋身离去。
最后一眼瞥过去时,他已敛了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小幺终是多嘴地添了一句,“夜寒露重,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也教人放心些。”
说罢,溜也似的远去了。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模糊的轻哼,带着些笑,带着些嘲。
第二日,晴光方好,教礼房中不见了锦绣香玉的身影,阮小幺在屋中,由查查格嬷嬷亲自教导了一整日,粗气儿都不敢喘,生怕犯了什么“规矩”,然而没了那两个恶心人的女人,一日下
来,仍是神清气爽。
她各样礼学得极细心,纵取来了那戒尺,也是搁在桌上一整日没动弹过。
日晡时分,天色尚早,嬷嬷因身子不爽利,便让她回了,不再继续教礼。阮小幺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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