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一下子又泪如泉涌,掩着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晴湖挑眼扫过了阮小幺,她摸摸鼻子,望屋顶。
“清晨饮酒最为大忌,况如此天寒地冻,邪气侵体,又是宿醉,想死哪需如此大费周折?”叶晴湖哼了一声,先捻了几根银针扎在了那张脸上,却不是歪斜的那面,反是好的一边,连连几针,直准刺在地仓、巨髎、迎香、颧髎几穴,深浅不一,又让胡生脱了他衣裳,将屋帘锁住,里头生好炭火,以免寒冻,屋中暖起来后,将被子掀了,也不顾女眷在场,就要让胡生解下那汉子的里衣与裤子。
那妇人愣愣瞧着,不一会,脸都红了,一瞧阮小幺,还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看着,面色如常,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个花花草草什么的一般。
胡生脱了一半,毕竟没叶晴湖那样**,回头向阮小幺道:“阮姑娘可否回避?”
“嗯?”阮小幺回过神来,一看榻上那人脱得只剩一条亵裤了,点点头,好整以暇出了屋。
那妇人丢下一句“妇人也去外头回避”,顶着张大红脸便钻出了里屋。
胡生:“……”
搞得像那女人是个黄花闺女,阮小幺才是久经人事的那个一样。这世道真是太乱了!
掀了帘子出去,便骤然感到身上一寒,阮小幺搓搓手,呵出一口白雾,无聊地在外间走来走去。那妇人在她身边立着,神色悲戚,目光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里头静静地,除了胡生的脚步声,没有一句言语,放佛空无一人。
半晌,那妇人似回过了神,再三望着阮小幺,欲言又止,好容易才开了口,“夫人姓阮?”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
那妇人声音也有些粗糙,说话声儿却小,“令夫一表人才,夫人又如此……青春貌美,真是一对璧人。”
阮小幺受了夸,美滋滋应下来,这才反应过来,“叫我姑娘吧,我还没嫁人呢!”
“哎哟!”妇人面色闪过了一丝局促,连连赔礼。
阮小幺摆手称无妨,两人说了几句,片刻后,那妇人终于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听闻这位大夫性子有些……清冷,不知……不知诊费该如何清算?”
清冷……这词儿太不凶残了,换成**才好。
“我也未见过叶大夫收诊金,实不知是怎么个收法。”她实话实说。
明显见着了那妇人面上的为难。一来丈夫的这病来势突然,不是什么头痛脑热;二来这叶大夫瞧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想来诊金必然不低,然而她身无长物,自己男人也挣不到几个银钱,若是收上个十两八两的,恐怕他们卖了家当还贴不足。
而面前这姑娘虽年岁不大,但瞧着便是与那叶大夫相熟的,也不知是何关系,若是那人倾心与她,那求人便更方便了。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小心赔了笑脸,道:“姑娘心地好,能否向那大夫通融一二,妇人家中尚有四个孩儿要养,当家的如今躺在榻上,断了收账,妇人自个儿也没个长处,只给邻里人家洗洗扫扫,得些补贴过活,这诊金……实是再拿不出多少了的……”
阮小幺如此一听,终于明白了所为何事。
那妇人见她无甚反应,心下一急,搭上她一只手臂,悄声道:“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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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珐琅镯子
她指了指外头。阮小幺心中微叹,跟着她出了去。
两人只在屋外,离了两步,见不着也听不着里头的动静时,那妇人这才赧着脸,垂头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个东西,塞到阮小幺手中,轻声道:“这是我家男人前些日子买来与我的,虽不是甚
之前玩意儿,瞧着倒也精细,姑娘便收了吧!”
阮小幺:“--!”原来是光天化日之下行贿!
她瞥了一眼,是个细描彩画芙蓉衬叶的珐琅镯子,上头花面金粉、翠叶青碧,的确瞧着精致,相接处也不大瞧得出来。
想来这也是人家的心爱的玩意儿,现下舍得送人,必是下了决心的了。
阮小幺连连推辞,将东西还过去,坚决不受。那妇人却横了心,一意儿要将东西塞给他,最后,把那镯子连着她一双手都摁紧了,道:“姑娘定得收下,否则妇人心中都不安稳,休要再推
辞了!”
阮小幺心想:我收下了就是我心中不安稳了!
无奈那妇人手劲儿实在太大,阮小幺被她推得整个人都要往后倒,怎么还也还不了,最后只得先暂收着,想待那男人醒转了后,再还给她。
那诊金……
算了,她决定在叶晴湖身边念两句就是了。
坚决不承认是收了贿的阮小幺大模大样回了屋,等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瞧胡生出了去,向两人点点头。
那妇人会意,忙进里头瞧她男人去了。
阮小幺想进去,又被胡生拦在了外头,“病患不便,请阮小幺还在外间等候。”
这一等,便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胡生早已煎好药进了去,阮小幺百无聊赖在外头晃来晃去,闲着无事,将那妇人给的镯子在眼前摆弄了弄。
她曾见纳仁戴过一双珐琅瓷的耳坠子,小小的泪滴形状上精细绘着两只黄雀儿,甚是可爱,然那图纹似是紧紧烙在坠子里头,并不单单描画在外,明显是副掐丝珐琅,自己这镯子的几多芙
蓉怕只是绘上去的。饶是如此,瞧起来也甚是惹人眼目的。
那货郎倒还有心,给娘子买了个这精巧玩意儿。
正无聊发呆时,终于里头有了大动静。叶晴湖掀了帘出来,眉目淡然静默,如入定老仙,坐到了她身边桌旁,磨了磨微干的砚台。
那妇人的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来,像听什么最终判决一般,立在他身旁。
叶晴湖问:“令夫除嗜酒以外,还有和**嗜好?”
那妇人面色一窒,偷抬眼望了去,又垂了头,“无甚。”
阮小幺只觉她有什么事在撒谎。果然,叶晴一双英眉拧了起来,道:“可喜逛花街柳巷?”
妇人猛地一抬头,眼神慌乱了一刹,面上涨得通红,下一瞬间又微白了白,绞着两只手,吞吞吐吐含糊了几个字,也无人听清。然而这幅模样已是清清楚楚证实了。
“近半年来,可与你同过房?”叶晴湖接着问。
妇人面色难堪,似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那神情,阮小幺甚至以为她会对叶大夫破口大骂,然而瞧她又生生咽下了一口气,木头似的呆在那出,好半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然而叶晴湖不是来同情她的。他说了句,“尚好。”
阮小幺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那妇人却不明白,她面上怔怔的,再一次有了些泪,不是因为里头的夫君,而是由于难堪与心伤。
“大夫问这种事作甚,难不成也想来奚落妇人一番……?”她面容发苦,缓缓道。
“令夫染了花柳病,已有小半年了。”叶晴湖不绕弯子,平静道:“日后莫要再与其同房。另外,方才乃是中风之症,我先开个方子,你照方子给他煎好服下,一日三帖,待得神志清醒后
,减下一贴,切忌饮酒、房事,一月之后,便可转好。只今后饮酒不可过三碗,饮食清淡为妙。”
然而那妇人早已呆立在了那处,丝毫未听进后头的一个字。
阮小幺心下暗叹一声,恐怕这妇人往后要过的更苦了。夫妻过日子,就如两只桨划着船,光一只桨使劲儿往前没用,需另一只桨也向前划,否则船儿只能在原地打转。这妇人做了使劲儿的
那只桨,里头榻上躺着的人却似另一只不中用的桨,不仅不向前,还在往后退。
那妇人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瘫倒在座上,手中那帕子捂着面,使人见不着脸,那哭声却更大了些,所有的哭、辛、酸、疼都放佛跟着那泪流了出来,听得人心中发闷。
叶晴湖笔下疾书,似什么也没听到,不闻不问。写成之后,将方子递给胡生。
阮小幺过去拍了拍妇人的背,轻声道:“这位婶子,往后的日子才要紧,令夫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凡事也都要倚仗你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男人动也动不了,从此你便是一家之主,任打任骂,还不看你心情?
当然如此委婉说出口,叶晴湖已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看向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在人眼中,那俊雅的面容竟生出了一丝挑逗之意。
她撇过头去,免疫了他这种精神攻击。
那妇人哭了半晌,才渐渐停了下来,瞧了瞧阮小幺,神思恍惚,后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称不上好的笑容,仍带着泪,低低向叶晴湖道:“多谢大夫。不知诊金……”
阮小幺又偏过头去,向叶晴湖眨了眨眼。
他忽觉得有趣,好整以暇回了个笑过去。
阮小幺:“……”
叶大夫一笑她全身就发寒是怎么回事……?
主人家不开口,客人家也不好喧宾夺主,阮小幺眼巴巴地看了叶晴湖好几眼,这才听见他道:“我这处只开方子,不抓药,方子免费,施针一百文。”
一百文,在如今北燕只相当于买只下蛋的老母鸡的钱。
那妇人再一次怔了住,良久,蓦地起身,拜了一拜,“大夫菩萨心肠,多谢大夫了!”
叶晴湖挥了挥手。胡生将方子晾干折好,交由她,妇人又千恩万谢了一遍,先与胡生一道出了门,回去叫马车了。
待到她出了门阮小幺才恍然大悟,“哎呀”了一声,想起那镯子还揣在怀里,便要去将东西还给她,然而瞧着那脚步匆匆,已不知去向,只得等她回来后再说。
叶晴湖已出了屋,立在回廊尽头,古井无波。阮小幺一路小跑过去,便听他嗤笑了一声,道:“诊金——又想求我?”
阮小幺嘿嘿的笑:“叶大夫妙手仁心!”
过不大一会,那妇人便又进了来,带了个粗布袄子的车夫,与胡生一道合力将榻上的男人抬了,出了门,外头正候着一辆半旧的马车。将人抬进车中后,那妇人又向叶晴湖深深行了一礼,
白文钱用草绳穿了,包在一方青布中递了过去。
临走前,阮小幺跟了上去,在马车外叫住那妇人,掏出了镯子,还给她,“我既没出上力,也不好收你的东西,婶子休要见怪!”
妇人低头瞧了半天,没接下,只摇了摇头,微微露了个笑,“这是一月前我男人买来给我的,如今想来,倒是可笑。我是收不下了,这东西色儿瞧着鲜亮,姑娘拿去玩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起风波
她说话时平平静静,只是眼神中露了些苦涩,笑时,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一些,使人瞧着面上也没那样发福了。
阮小幺想的是,她头上的钗字尚是木头削的,这镯子怕是她老公送给哪个窑子里的小情儿,人家嫌弃不要,这才转送给自家娘子的,不知那妇人与她想的是否一样,这才不受这东西。
总之,最后那镯子也没送出去,倒是她目送那马车辚辚而去了。
她叹了口气,一回头,猛然发现叶晴湖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口,她惊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像猫儿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镯子是人家一点心意,我总不好扔了吧……”在人眼皮子底下收受贿赂,总有些不大自在,还是沾了他的好处。阮小幺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将镯子捻了捻,道:“你若喜欢,给你便是了。”
叶晴湖道:“你拿着便是。”
不仅如此,他将手中那小团的白文钱也扔了过去,正投到阮小幺怀中。她手忙脚乱接了住,不解道:“这是……?”
“拿去换零嘴儿吧。”他转身回屋。
阮小幺翘起嘴角,跟在后头大声问道:“是不是我那个输液瓶还不错?你这是报酬吧!”
……
申时时分,胡生过来报更。
叶晴湖已又会了试药那屋,继续呆在弥漫缭绕的发苦药味中,不闻不问。阮小幺正闲来逗弄着那小白狗儿,神色悠然。
冬至时节家家户户都出去迎天子銮驾,或出门游玩,只这一对怪人闷在屋中,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和谐。胡生垂下眼,不再多想,向叶晴湖道:“大夫,皇上约摸快回宫了。”
“嗯。”叶晴湖正埋头在一小碗药盅里淬着一支金针,含含糊糊应了声。
倒是阮小幺抬起了头来,好奇道:“叶大夫要出门?”
“天子龙体方愈,巡游之事甚耗费心神,因此前些日子已诏于大夫,今日申时需进宫面圣。”胡生道。
阮小幺:“哦……”
叶晴湖无甚反应,胡生只好耐着性子候在门外,如此又拖了半盏茶时间。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申时三刻刚至,外头便有人敲门。胡生匆匆离去,一边道:“想是有人来催了。”
他走后,阮小幺止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见过北燕的皇帝?长什么样?”
叶晴湖头也不抬,说了几个字,“风烛残年。”
阮小幺:“……”
“听说皇帝还有好几年可活,哪能叫风烛残年……”她喃喃辩驳。
“那是他安享尊荣,调离得当之故,”他终于完全将那针淬炼过一遍,稳稳放在一边绢帛上晾干,接道:“否则如那般日理万机,夙兴夜寐,不吐血而亡才怪。”
正说着,忽瞥见屋门前立着道阴影。转头一看,竟是个从未见过的老者,虽身形微佝偻,顶上发却棕黑仍有光泽,面上刻着一道道皴皱,依然显得白净一片,颔下无须。胡生跟在后头,不言不语。
那老者面色不大好看,想是听着了叶晴湖方才的话。
阮小幺正觉得这人瞧着哪里奇怪,便听到了他怪声怪气的音腔,“神医慎言!如今龙体圣安,神医怎可如此妄言圣上!”
这人已是年过半百,声调却仍是如此尖利,她只一愣,便反应了过来,恐怕这是个太监。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太监呢……
叶晴湖淡淡回道:“既然龙体圣安,那草民也无需进宫了,无事宣医,多有不吉。”
那公公被他噎得面色发黑,好半晌,才道:“陛下宣诏,神医还是请去一趟,否则若被当做藐视圣上,便大不妙了……”
阮小幺听得心头发笑,一不小心,真笑出了声,正被公公听着,这才注意到自己这处,偏头看了过来。
然而叶晴湖比他视线更快,阮小幺只觉眼前一黑,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他便挡在了她身前,掩住了那公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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