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个字晕干了一些墨迹,兴许是落笔时踌躇半晌,墨渍晕染上了纸面,这才想起提笔后续,“短至半载。长至经年,与汝相隔重山,实所不愿。”
就此搁笔。
简直能想象出察罕在写这几行字时又想说又有些难为情说不出口的表情。
阮小幺心里头软的一塌糊涂,来来回回盯着那几行字发呆傻笑,最后才想起来回信。本想与他说昨晚的惊悚一夜,然而话到笔尖,好几回又下不了笔。
她扔掉第三团纸卷,唉声叹气,不知为何,总是不太想让察罕知道这种奇奇怪怪的事,他若知道了,肯定又要焦心半天。说不定还要跑过来问问。
此事过了一夜,阮小幺重回了丫鬟院儿里夜宿。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敲她的门了。
屋中另一边只留了个光秃秃的竹塌。至今也没个人来住着,阮小幺一人占了一间屋子,自在之余,竟觉有些空荡荡的。纳仁海珠因着小曲儿那事,此后也不往她这处调人来了,免得日后又
生是非。
她打着哈欠过去开门,却见屋外站着的是个执各房各院下人调度的一个嬷嬷,门一开便笑面向她,给她报喜。
阮小幺不明所以,“嬷嬷请早!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那嬷嬷道:“阮姑娘,喜上枝头!从今日起,你便去主子那处当值,不用再守着那偏院了!”
“……哪个主子?”她懵头懵脑,不知这话从何而出。
嬷嬷“哎呦”了一声,忙道:“自然是殿下!姑娘这是时来运转了,赶紧收拾利索了,与我一道去主院儿吧!”
她那一双带着皱纹的眼中满是热络的笑意,简直将阮小幺恭维地上了天。
可就是前两日,遇着这老嬷嬷时,对方还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老人模样,一双眼儿在自己身上扫上一回便算完了。
阮小幺此刻无暇回想那些个人情冷暖,只被这从天而降地大馅饼儿砸得头晕脑胀,忙握住那嬷嬷的手,问道:“嬷嬷可知我为何会突然被调到主院当值?”
“哎呀!我的好姑娘,这是你转运了!前些时日受的委屈这不就都补回来!”嬷嬷一张老脸笑得开了花似的,催促道:“快些整妆好,这便与我去吧!第一日按例要去请主子安的!”
外头已有些丫鬟们起身去洗漱,来来回回莫不往自己这处瞧上一眼,眼含探究,都被那嬷嬷冷厉的一双眼瞧了回去,低了头自顾自的做事去了。
阮小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各处穿戴好了,想先去找纳仁海珠,却遥见她那屋门紧闭,并不似有人在的模样,只得将一颗怔忪疑惑的心搁在肚里头,随着那嬷嬷而去了。
到后才知晓,那嬷嬷说的“在主院当值”并不大准确,精确的说——她是被调到主子跟前伺候了,即是代了往常纳仁海珠的活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合心合意儿的丫鬟难做
阮小幺当即有了一种不胜惶恐的感觉。
兰莫的作息时间很有规律,每天就上班、健身、丰富知识量……好吧,是早朝、六艺、博览群书。
今日休朝,皇子殿下从一早便去了演武场,阮小幺只被带去了静心斋候着,等他回来。
算算看,大约这是第四次来这院子了。每次的身份都还不大一样……
不算鲁哈儿与纳仁海珠,静心斋中在院儿里伺候的共有十人,当中只有三个丫鬟,其余都是侍卫,各自守在一处,凝神静气,目不斜视,见着阮小幺来了,也没多去看一眼。
倒是那几个丫鬟,模样俱只算得上清秀整齐,见着生面孔,先是眼珠子都盯在阮小幺身上,待执调度的嬷嬷走了,便都齐齐围了上来。
当中一个年纪最大的,约有十七八岁,瞧着性子最是直爽,当先便道:“昨儿个刚听闻要有个姑娘来此,今日一早便见着了……你便是阮小幺?”
“姐姐们请早!”阮小幺微笑着向各人行礼。
那两个连连虚扶了一把,一个高一些的道:“快别叫姐姐,折煞我们了,你是在主子屋里伺候的人,往后各处调用,可要多担待担待咱们姐妹几个!”
阮小幺闻言,眼前一抹黑。
那嬷嬷没说她是要在老板眼皮子底下上班喂!
先是小职员,然后伺候老板娘,而后被赶出来做冷宫部门负责人,最后再是伺候老板,这是谁想出来的糟心主意!?
那几个丫鬟眼儿多尖,当下便瞧见了阮小幺面上一刹那的茫然。互都对望了一眼。
“想必姑娘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儿,”当中一个出来打圆场,正是最大年岁的那个,“我是吉青,这两位一个是荣荣儿,一个是宝珏。”
她捡些大致的与阮小幺说了,倒是一直客客气气。稍带些笼络之意。
三人都是不能进主子屋里的,只在外头伺候,吉青掌衣物供奉;荣荣儿掌每日膳食;宝珏则负责茶水点心,各司其职,调度分明,以往由纳仁海珠统管着,除了宝珏,另两人都是自建府时
已在兰莫跟前伺候了的,都算的上老人。
阮小幺听得亚历山大。她在屋里头伺候兰莫,纳仁海珠又被挤到哪里去了?总共自己进府半年都未到,能管得住眼前这三个看似好相与的姑娘么?
真不知道那皇子殿下脑袋里都装的什么。
兰莫还未回来,她便与三人一道在院外等候。不多时,站得脚跟底直发疼,吉青见状。笑对她道:“姑娘是被许进静心斋的,不若先进去候着,殿下出来后再相迎不迟。”
她话说得在理。然阮小幺从前被锦绣香玉那两个女人坑怕了,想了半天,只谢了吉青好意,仍是与她们一同立在院儿里等。第一天上班,礼多人不怪,可别再像老板娘那次,第一天就被人
辞了。
几人从黎明时分等到巳时中,足足一个多时辰,宝珏算着时间,先去膳房叫了小食酥茶。以待兰莫回来之用。巳时终了,终于听着外头有了轻微的一阵脚步声。
兰莫回来了。
演武场的随从在院外已散去,跟从的只有鲁哈儿一个。闷不吭声地进了院子,一眼见了阮小幺,不似往常或无视或瞪眼,今日一双视线在她身上微微逡巡了一遭,仿佛在看什么令他想不通
的事物一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不去理睬了。
阮小幺被他的目光盯得莫名其妙,想也知道这人心中在琢磨什么——
怎么她这个身上没二两肉、手中也没真本事的干巴丫头就能被主子调到身边伺候了?
兰莫如往常一样,面上无波无澜,眼中如湖海深莫测,一身气度带着惯常的杀伐决断,信步回庭,走过阮小幺时,目光在她身上微凝了凝。
阮小幺还在院儿里不知该进该出,便听到里头他的声音已响了起,“阮小幺!”
鲁哈儿又开始瞪她了,“还不进去!”
阮小幺灰溜溜地跑进去了。
她实在不知道进去要伺候些什么,慢吞吞在屋里头看了一圈,正见皇子殿下刚在靠窗的案边坐稳,取出一张素绢,提了笔便要写字,抬头见人还在外间立着,皱眉道:“研墨!”
阮小幺:“……是。”
一旁稳搁着砚台,中间微凹,两旁雕着四龙骊珠踏月拨云,砚身乌黑凝滑,光泽温润,里头蓄着一些清水,与她以往用过的那些简直天差地别。阮小幺忙手忙脚去找墨块,好容易在身后一
张博古架的角落找到了一块,刚要放下去,便见兰莫一手将她与砚台隔了开,道:“去换水。”
她嘴角抽了抽,老老实实去将砚台中的水倒了,重新盛了丁点进去,这回不敢打马虎眼了。
只是她研磨的手艺实在糟糕,眼看着皇子殿下提笔写下的一行行字浓淡不均,自己都跟着有些害臊。
兰莫写到后来,终于忍受不住,将那纸折了,重取了一张来,瞧着她的眼神很是不善,“去叫鲁哈儿来。”
鲁哈儿自小跟着兰莫长大,是个下人里的人精儿,一瞧那砚台,便知主子心里头想着什么,便重新取了个双鹤振翮纹的砚台出来,养了会水,慢慢地磨出了墨来。
阮小幺面上总得摆出一些“自愧不如”的神情来,在后头垂首立着,一动不动。
一会儿,兰莫道:“去研墨。”
阮小幺没动。
“阮小幺!”
“在!”她反射性地一声应,抬头却见兰莫正盯着她,眼含山雨欲来之势。
她又灰溜溜地去研墨了。一个人端着一方小小的砚台,被罚在角落的一张桌上慢慢的磨,跟老驴拉磨似的。
鲁哈儿走后,她在角落里磨磨蹭蹭,最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殿下,纳仁姐姐她去哪了?”
兰莫道:“她近日不在府中。”
此时一听,她心里头便松了下来,不是被自己挤走的便好。
阮小幺仍有一肚子疑问想脱口而出,忍耐了半天,还是问了出口,“殿下院儿里头的姐姐们个个精明能干,为何却要奴婢近身伺候?”
兰莫放下了笔,扫了她一眼,“怎么,不愿?”
阮小幺默不作声,想含混过关,结果左瞟瞟右瞟瞟,一看兰莫,还在盯着自己看,带着若有所思的兴味与审视,似乎她不开口他便不移开眼。
她被盯得全身发毛,僵着身子道:“奴婢三生有幸!”
然后……看到他居然唇边扬起了一个低低的笑容,转而低头疾书去了。
一整个上午,便这么被罚着研磨研掉了。
期间兰莫要了一回点心,酥茶是空了便要满上的,凉了还要换掉的,总的来说要求不算高。
阮小幺怎么也想不通,兰莫也不告诉她,为何要调来来这处,她只得归结为皇子殿下的无聊恶趣味。
晌午时分,兰莫还要去梅香苑散散步,往日随从的都是鲁哈儿与纳仁海珠,从今日起也由阮小幺来替班了。
“真是事多……”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准备些零散的物件。
此事并不需她亲自动手,皆有另三个丫鬟准备着,她只要紧跟着兰莫便好了。
阮小幺对梅香苑的印象不大好,第一回进去便被侧妃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差点讨了一顿棍打。第二回来,见园中各色梅花仍开了一路幽香,瞧不见一丁点儿开败的迹象。
兰莫走在前头,鲁哈儿与她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
她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嗅了满鼻的冷香,心神也跟着安宁了下来,转眼看看鲁哈儿,见他目不斜视,走过场一般缓缓前行,一只手把玩着腰间挂着的一个香袋。
那香袋上用红线绣了个“福”字,反面是个“寿”字,周遭一圈如意纹,下方垂着细碎串珠了穗子,显是哪个绣工好手亲手制成。
如此被他珍视,那送香袋的人除了纳仁海珠,不作他想了。
她眼中亮闪闪一片,轻声道:“你这香袋不错,可否借我瞧瞧?”
鲁哈儿白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家家,有甚好瞧的!”
“我已经十三岁了,可不是小孩子!”她出声辩驳,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小玩意儿,“我就瞧一眼,给我瞧一眼嘛!回头就跟姐姐们说纳仁姐姐的女红做得多么好!”
最后一句话才让他有了些反应,忍不住便露了个笑,又板起了面孔,扭过头,小心翼翼从腰上解下了香袋,递过去时还不放心道:“别弄坏了!”
阮小幺将那香袋捏在手心里瞧了又瞧,也不得不赞叹纳仁的做工实在精细,她甚至找不到一个线头,福面与寿面的结合处也几乎做的天衣无缝,瞧得人一阵歆羡。
香袋里头是一些百合、苏合、安息等香片,只拿过这么一会,指尖便沾上了一股和着药香的清新之息。她将香袋还给鲁哈儿,笑眯眯道:“骑射真是好福气。”
鲁哈儿没说话,只是神色中止不住地有些得意。
跟着主子慢慢逛着梅香苑,走过一株株形态各异的梅树,闻着沁人心脾的馨香,阮小幺有些薰薰然,一路上慢慢想着,回去了便去找库房要些针线,赶明儿也给察罕做一个,得做好看点,
否则人家要嫌弃挂在身上掉面子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梅园“巧”遇
正想时,忽的听到前头兰莫开口道:“阮小幺,你来盛乐多长时日了?”
蓦地回过神,算了一算,她答道:“约有四个多月了。”
“可想念沧州?”他问道。
阮小幺怔忪了一瞬,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人居然也会拉家常!?
兰莫当她瑟缩不敢言,便放缓了语气,道:“如实说来便可。”
“回殿下,不大想念……”她便如实说了。
的确是不大想念,她在慈航寺住了三年,也不常出门采办货物,顶多在周边种种地,师叔们对她们那群小萝卜丁儿也是不假辞色,更别提那糟心的商家了。
“那便好,”他淡淡应了句,又道:“听闻你母亲是商家长女?”
阮小幺:我问我,我问谁?
被问到盲区的她只得又做出了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垂下头,不言不语,权当默认。
别说,她低头黯然的表情还真有一些欺骗性,兰莫便只见了她细软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婉婉垂下,低下头,便可瞧见那一双眼眸上翘密的羽睫,覆在眼下一片嫩白的面上,无辜而纯良,似乎还有一种受了委屈的心伤。
兰莫也就这么问一问,早在沧州军营中,这丫头几年的家底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再无聊些,恐怕她每日在慈航寺做了些什么,他都已了如指掌。
若两两开诚对质起来,关于李玲珑的身世,兰莫晓得的可比她多多了。
然而他还是觉得哪里似乎不甚清楚,仿佛有人刻意隐瞒了什么一般。
阮小幺对这些个事一无所知,只埋头糊弄了过去。
兰莫见此,不再追问,又换了个话题。“瞧你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在家中未教导好?”
阮小幺不心伤了,她心慌。
“奴婢已然如此境况。再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岂不是徒惹他人笑话?”她答道。
他点了点头。“你也有自知之明。”
阮小幺:“……”
走了不过一盏茶时间,绕过了梅香苑中主屋,遥遥便见了前方一株老梅树下,立着一个纤纤的人影,靛青倩碧之中一点殷红,恰如一片点绛唇般稠丽纤秾。
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也没见过一面的侧妃。
她正带着凝纯如意二人。后头跟着另几个小丫鬟,正折了一只素梅,放在鼻尖轻嗅,一袭猩红大氅。花映人面,更是人比花娇。
两处人当下里走近了,侧妃转过身,这才缓缓走了过来,似才见着兰莫一般。
阮小幺心头暗笑。原来皇子殿下喜欢大红色。
再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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