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都似被压垮似地栽在秋千上,双手攀倚在那油绿的藤木绳索上,双脚却是一动不动。
“公主殿下……”三梅有些心疼,却不知如何去劝。她虽是久居皇宫之中,但是也知道那摩满国是大漠地方,比不上垵苠国的繁华,而且两国关系不大友好。白岚依这番嫁过去的话,还不知要受什么苦头呢。
白岚依木讷抬起头,见濛宁宫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都在站在这庭院内,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上一步。她嘴角扬起温和笑意,淡声道:“你们都进去吧。今日太阳毒得很,别傻站在这院子里了……而且,我也想一个人静静。”
“是,公主殿下。”满院的宫女太监齐声应道,纷纷垂着头,快步走进了主殿内。
整个偌大的翠绿庭院中,剩下了白岚依那娇小的身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为了给予浑浊大脑些许新鲜的空气。她的云头鞋微微抵在地板上后一松开,秋千轻轻地荡漾起来,初夏的微风带着丝丝热意拂在脸上。她愣愣地看着前方,而余光却是始终摆脱不了那放在秋千石桌上的刺眼明黄色。
最终她仍是是心烦意乱,只得站起身来。她双手防备性地环抱着胸口,在庭院草地上踱来踱去。她虽然对这道圣旨早已有些心理准备,但却不知道它竟来得这么急。像是还未等到嫌疑犯找到可以帮她申诉抗辩的律师,而法庭却急急地宣告了她的死刑。这离她进宫才不到几天的时间。这和亲的步骤也太快也过匆忙了吧,而且皇上在召见她时根本都未提及。
白颖辰所说的那个与摩满国和亲并不充分的必要性,他还说这几日会去想皇上请命。而这道圣旨却是打乱了他们的步骤,就像是皇上为了防止白颖辰求情请命一般。难道是这几天内,发生了什么事件,让皇上觉得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白岚依挠挠头,只觉得越想越糊涂,甚至钻进了牛角尖。她仰头看着重重宫闱之外的深绿色山峦,更是觉得自己深处在这后宫之中,孤独一人,遇到这般难事时无人商量。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于这道犹如闪电般迅速的圣旨,她是束手无策。
“不知道翎王爷那儿,知道这和亲消息了没有。”白岚依蹙起黛眉,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储融宣知道这……”她话未说完,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痛得她眼泪被逼了出来。
“公主殿下,奴婢斗胆,还是给您端来了绿豆汤。”
这时三梅那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岚依赶紧掏出巾帕。胡乱地将眼泪抹去。
而三梅虽是对着她的背影,而她这抹泪的动作却是看了清楚。她赶紧将那盛着绿豆汤的食盘放在那秋千石桌上,与那明黄卷轴挤在了一块。她碎步走到白岚依眼前,直直地跪了下来,弱声道:“公主殿下,您若是心理不舒服,就朝奴婢发火吧。奴婢不希望您这般难过。”
白岚依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更是觉得心酸而感动。她拭了拭眼角,尽量轻快地语气说道:“三梅,你胡说些什么呢。快起来吧。皇上将我和亲与摩满国太子,这可是皇恩浩荡的好事啊。我这是在高兴呢,并不是不舒服。正如德公公方才所说的,这可是垵苠国和摩满国之间的大事啊,我居然能参与其中,甚是感到无比的荣耀。”她口是心非的话语,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真的么?”心思单纯的三梅却相信了,她规矩地站起身来,舒了一口气道,“公主殿下您真是了不起,您的想法是那么的高尚伟大。而奴婢刚刚在主殿内,却是有些为公主殿下你委屈呢。那摩满国听说是荒僻得很……”
“三梅,这话可不能乱说了。”白岚依笑着打断她的话,她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对于那砧板是细腻还是粗糙,一点兴趣也没有。“今日去了一趟镏宁宫后,我也总算知道了这宫里关系再过融洽亲近,还是有着外人的。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三梅听着她的教诲,余光看到棠花正站在主殿门前,时不时地朝她们这儿望来。她便也是明白了白岚依话中意思。便退了一步后,规矩地欠了欠身,“奴婢记下了。”
白岚依默默地点点头,又道:“三梅,虽然现在说这些话有点早了。我希望在我离开后这皇宫之后,你的生活不要受我这坏榜样的影响,能够继续保持着天真乐观的个性,不要再碰到那些恶意使唤人的主子,我也就放心了。”
三梅听完她的话,甚是感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公主殿下,请让奴婢继续服侍您吧。奴婢以后也只认您这么一个主子了。”
“三梅,我要去摩满国啊。”白岚依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奴婢知道,奴婢也跟着公主殿下您一起去摩满国。”三梅眼眶盈着泪花,见她不解的神情,便急急地解释道:“之前八公主殿下嫁出宫去时,因皇上恩准,便带了几个随身伺候的宫女一同出了宫去。而公主殿下您这回也是嫁出宫去的,也可以将奴婢带上啊,就让奴婢跟着您,服侍您吧。”说完后,她以头磕地。咚咚地嗑了三下。
三梅这番话说的动情,白岚依也是听着感动不已。她与三梅认识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而她整天都是纠结在自己的情绪中,也并未三梅有多么好。而单纯的三梅却这般死心塌地的愿意跟着她,甚至随着她去那荒僻的摩满国。她这般真心让白岚依也红了眼眶,她蹲下身子,扶起了匍匐在地上的三梅,温声道:“三梅,你有这份心思就好了。可是那摩满国地处荒漠,而且我去之后前途也是难测,我不能再带上你去了。”
“公主殿下是在嫌弃奴婢么。因为我笨手笨脚么?”三梅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
“不是,不是这般回事。”白岚依摆摆手道。
“那请公主殿下让奴婢一同前往吧。”三梅急急地说道,神情真挚。
白岚依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她此去摩满国已是凶险未测,更不想让三梅跟着她一同如火坑。但是三梅似已下了决心般,这般真心让她难以拒绝。她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方式劝道,“三梅,我也是刚刚入宫不久,连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公主都还未理清头绪,这眼下又要远嫁摩满国。这偌大的皇宫中,也就只有你和我最亲近。于私心来说,我也是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的。可是,我不似那八公主姐姐那般得宠,我在这皇宫中毫无说话权利,怎么能获得皇上的准许呢?”她随后无奈地耸耸肩,表示她卑微的和亲公主身份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三梅这时已是满腹心思地想跟着她了,见她语气有些缓和,便破涕为笑道:“公主殿下,您愿意让奴婢跟着您,奴婢心中万分感激。”随即凑近了身子,仰头望着她,建议道:“公主殿下您不是今晨才去镏宁宫拜见了容妃娘娘么。奴婢觉得,您可以去拜托容妃娘娘去替你像皇上开口啊。”
白岚依想到容妃娘娘那温和却锐利的眼神,而且想到她穿插了眼线在自己的身旁。便是觉得和她之间有着隔膜,若是这般大咧咧地去拜托她这件事的话,只怕又要被说没有主子的样子了。
三梅见她蹙眉为难的样子,便是嘴角一瘪,委屈说道:“奴婢是区区一个宫女,身份卑贱,却斗胆向公主殿下提出这般要求。让公主殿下费心为难了,奴婢真是该死。”话语还未落,那脸颊上已满是泪痕。她弱弱地站起身,走到那秋千石桌旁,重新拾起那食盘,垂着头道,“公主殿下。这绿豆汤已是不爽口了。奴婢重新给您盛一碗来。”
白岚依缓缓站起身,看着三梅那瘦弱的肩膀在瑟瑟地抖了不停,心中不忍,便开口道:“三梅,你若是想随我去摩满国,那这些日子便开始收拾下物什吧。”
“真的?”三梅惊喜地转过头来,满是泪痕的脸上扬起甜甜笑意,“谢谢公主殿下。那,公主殿下您是要再去镏宁宫么?”
“不。”白岚依淡然地摇摇头,她信步走到三梅身旁,笑道,“我要去乾心宫,直接去求皇上将你作为我的陪嫁宫女。”她已是在心中做了打算,容妃娘娘和皇上对她来说,都是一样有着隔膜。既然要去求人,还不如直接找皇上来得痛快。而且,她还想提出个略微过分的要求,也只有皇上能准许了。
白岚依再次站在乾心宫外,那传话的小太监听了她的来意后,便轻掂着脚步走了进去。她再一次抬头望着那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心情却是比上次来得更为沉重。她在这屋檐下,已经是卑微得抬不起头了。
不消一会儿,那小太监又出了殿外,朝白岚依哈着腰做了请的手势,“公主殿下,万岁爷宣你入宫觐见。”
“谢谢你。”白岚依礼貌地谢道,随后迈步走了进去。殿内铺着素色墁金砖,依然奢华雍容。焚熏的龙涎香依然是悠长、萦绕在殿内每一寸角落。而坐于御案之后的那个明黄龙袍,依然是一副威严淡漠的神情。
“儿臣婉月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白岚依规矩地跪下,磕头拜到。
“平身吧。”祥夔淡淡说道。
“谢皇上。”白岚依缓缓地起身,余光可见那伺候在御案旁的德公公正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婉月,你来见朕,是有什么事么?”祥夔像是对那道和亲圣旨一无所知般,淡然地问道。而那温和茶眸后却是隐藏这锐利的探究。
白岚依深知既然她处在游戏中,就要遵守游戏规则。她现在是砧板鱼肉,也要做一只感恩涕淋的鱼肉。“儿臣多谢皇上赏识,”她微微欠了欠身,柔弱着声线道,“今晨接到圣旨,得知儿臣要于近日和亲至摩满国。儿臣刚入宫不久,却深受皇上错爱,并将这和亲重任交付于儿臣。儿臣有些惶恐不安,但心中更是激动不已。”
“婉月,你能这般想法,也不枉费朕的赏识。”祥夔皇上淡淡笑道,“你这次来乾心宫见朕,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白岚依嘴角勾起的僵硬笑弧有些颤抖,她再次欠了欠身,“婉月这次来见皇上,的确是有事相求……还盼皇上能够恩准。”
“婉月,你说吧。”祥夔轻捏起那御案上的素色茶盏,轻轻地朝茶汤面吹了口气,很是随意闲暇。
白岚依双膝一弯,跪在那素色墁金砖之上,却是笔直着背脊。她低垂着头,脆声说道:“儿臣虽是刚入宫不久,却甚是喜欢那濛宁宫的宫女三梅。儿臣于私心希望,三梅能当儿臣的陪嫁宫女,随同儿臣齐去摩满国。”
祥夔皇上默默地看了她半响,将那茶盏重新放到御案上,淡声道:“不过是个陪嫁宫女的事儿,这小小的要求朕自然是会准许。小德子,待会儿你将朕的意思告诉宫里总管吧,也好让那小宫女提前有个准备。”
“是,万岁爷。”德公公躬着身,细声应道。眼神却是有些好奇地望着那跪在御案前的白岚依,方才他去宣旨时见她目瞪口呆的吃惊模样,毫无欢喜之意。而这才没过多久,她倒是想通了,还开始计划起陪嫁宫女的事儿来了。
“谢皇上。”白岚依叩头道谢。但是这个要求得到允许了,她也不知是喜是忧,不过可以肯定地是,三梅一定很开心。
祥夔见她仍跪在地上,神情欲言又止。便是微微扬起朗眉,淡漠地问道:“婉月,你还有事要求朕?”
白岚依急忙叩头,脆声道:“儿臣还有个鲁莽的不情之请,还望皇上能够准许。”
“说吧。”祥夔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只是淡漠的威严。他像是在警告白岚依,他不想听到任何超出他预想的不情之请。
白岚依深吸了一口气,在脑中先缕清了思绪,规矩地磕头道:“皇上,儿臣即将远嫁摩满国。此去之后,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故土,甚至这此去即是永别。皇上,儿臣在成为婉月公主前,也是刚刚才与多年失散的娘亲相认。而儿臣再过不久,就要永远离开垵苠国,离开中原,离开我所熟识的亲人、朋友。儿臣并不后悔,儿臣是为了对江山社稷的大孝,而不能在母亲身边尽人子的小孝,儿臣对不起生我的娘亲,但孩儿对得起祖宗和皇上!”她声音抑扬顿挫,但最后顿了一顿,抬起闪烁着莹莹泪光的星眸,“皇上,儿臣恳请皇上能让儿臣出宫一趟,能让儿臣尽最后的孝道,同娘亲告别。”随即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候着皇上的决定。
“婉月,你有这般想法也是人之常情。”祥夔皇上经她这番肺腑之言后,神色稍微放缓。他默了半响后,淡然说道:“据朕所知,你母亲现还未离开京城。朕就准予你半天的时间,让你出宫去和你母亲告别吧。”
“谢谢皇上。”白岚依心中本是提着的巨石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她笑容绽放,激动地磕头谢恩。
“小德子,你去通知宫里守卫,打点一番。婉月公主今日下午出宫省亲。”祥夔皇上脸上也扬着温和笑意,淡淡地吩咐道。
“是,万岁爷。奴才这就去准备。”德公公再次躬身应道。
当白岚依退出乾心宫殿门外时,她深深呼了口气,只觉得心情暂时轻松了许多。半天时间足够她去翎王府将这些情况说个清楚明白,顺便讨教些可能的解决办法了。一连解决了两个初步的问题,她只觉得无比轻松,走回濛宁宫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白岚依人未走到濛宁宫殿门时,远远地就看见三梅那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后等候着。在见到她回来后,便是细碎这脚步迎了上来,紧张地问道:“公主殿下,皇上答应了么?”
白岚依恶作剧心起,便蹙紧了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单纯的三梅立马被骗,红润的苹果脸泛白,豆大的泪珠开始聚集在眼眶中,语气不顺地道:“万岁爷他怎,怎么说?”
“他说——”白岚依拉长了声调,见三梅眼泪已经掉了下来,自觉这恶作剧已经够了,便扬起灿烂笑容,“让太监总管通知你呢,让你这陪嫁宫女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吓?”三梅先是一怔,随即变成了惊呼声,“哇!奴婢可以陪着公主殿下去摩满国了?”
“是的。”白岚依见她由衷的兴奋模样,也是星眸含笑,点点头道,“三梅,这去摩满国的路上还需要你多多照顾了。”
“公主殿下,您太客气了。奴婢本就是要好好伺候您的。”三梅巴眨着眼睛,方才的泪花已是消失,她喜滋滋地说道:“奴婢会一直伺候在您身旁的。不仅是去摩满国的路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