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我们在电梯里展开了丰富的联想,李海南说,曲靖遍地都是煤,提着铲子在客厅里随便铲几下就一夜暴富了,吴曼家或许就是干这个的。我说没那么夸张,也就一两个县有矿,也不是谁都能挖的,说不定是做别的生意的,但肯定是生意人。陈小玥说,这酒店会不会是他家的。林淑笑了:“我觉着吧,能这么有钱,肯定是开西餐厅的。”
她的话遭到一圈白眼。
四十三
放了东西,我们想出去转转,俊宏说没兴致想睡觉,我一说再说,他像吃了秤砣,丝毫不领情。四个人到麒麟公园转了一圈,人工湖的水绿得吓人,因多年不换,密度变得极大,一些游客在里面蹬脚踏船,没出去多远,就已大汗淋漓,在藕粉里划船能好吗。
之后,绕着绕着进了游乐场,开了几圈碰碰车,李海南载着林淑横冲直撞,我也不甘示弱,可惜总是还没进入状态铃就响了,叫人着实不爽。
回去酒店,叫醒俊宏一起在餐厅吃饭,自助餐,味道一般般,刚吃完殷凡就来了,稚嫩的脸上疲惫不堪,我们全都集中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
我想逗他玩玩,问道:“媳妇儿呢?”
“还在家呢。”他笑了,非常苦涩。
李海南仍给他一支烟:“是不是在洞房等你。”
林淑白了他一眼,说:“你问人家在哪干嘛呢?新娘子哪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俊宏难得笑了笑,说:“新婚快乐啊。”
来之前我特意打电话给殷凡,千叮万嘱叫他别问八戒的事,咱也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殷凡倒是记住了别问,只是脑子有点笨,居然回了句:“恩,我先打头阵,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俊宏的头一下垂到桌子底下,不吭声了。
李海南见气氛尴尬,迅速打圆场:“晚上一起喝两杯吧,我们提前给你庆祝。”
殷凡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只是看着酒店另一边,然后匆匆过去了,转身一看,是殷凡的爹妈从电梯里出来,殷凡正和他们说着话,二老似乎很生气,也不看追在身后的殷凡,径直出了酒店。
殷凡又迎着我们走过来,李海南焦急地询问:“叔叔阿姨怎么了?”
他连续抽了好几口烟,全灌到肺里,然后将烟头摁在烟灰缸中央,苦闷地说:“看不起我呗,那吴曼的妈简直不是人。”
殷凡说完,又掏出烟点上,谁也不吱声,等他继续说。
“喝几杯吧,明天陪我去拍外景,窗外这些车都是明天的婚车,晚上有人来包花,明天你们开一张。”殷凡说完自己站起来,看我们都没动,说:“走吧。”
三楼餐厅包间里,桌上放着两瓶剑南春,两盘凉菜,一盘花生米,这是一个男人的会议,陈小玥和林淑也知趣,说看我们喝酒没意思,逛街去了。
“哥几个,我TM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吗?”殷凡喝了一口。
我们纷纷摇头,俊宏不解地问:“你跟我们说这个干嘛?”
殷凡唉声叹气,说着他的苦痛辛酸。
原来,他毕业以后就回曲靖考公务员,他家是属于曲靖市的,只是不属于市区。提前一年的准备果'文'然颇有成效,虽然没能'人'考上公务员,可还考进'书'了文化局,吴曼和他就是'屋'这个时候认识的,由于两人都是新来的,一起工作的机会比较多,他发觉这个女孩长得虽然不是如花似玉,可谈吐不俗,开朗而幽默,善良还勤劳,殷凡慢慢地爱上了吴曼。
终于有一天,他想吴曼表白,吴曼欣然接受,两人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决定见了家长就结婚。
噩梦从这里开始,但不知从何结束。
殷凡先把吴曼带回家给父母看,父母很满意,说又有工作,又勤快,同意了他们结婚。
到吴曼把殷凡领回家了。不出李海南所料,吴曼家果然是开矿挖煤的,虽然吴母称自吴曼家对外宣称自己是搞资源的,其实还真像李海南猜的,挖煤的。吴曼的爹在前些年死了,这老头太鸡贼,成天下井守着工人让他们不许偷懒,结果矿难被压死了,这是中国最离奇的一场矿难,只死一个人,还是老板。吴曼的爹死后,吴母挑起了大梁,带着两个孩子,在煤堆里闯出了一片属于孤儿寡母的天地。
吴曼的哥哥至今未婚,整天在家研究易经命理,任凭吴母怎么劝解,总是说看破红尘,将终生不娶。
此时,吴曼要结婚了,吴母居然打了殷凡的主意,让他允诺做上门女婿,后半辈子吃喝不愁,有烟有酒。要是做不到,就让殷凡赶紧滚。
吴曼对母亲威逼,没用,利诱,更没用。最后无计可施,只好让殷凡考虑考虑。
殷凡对爱情是狂热的,从他大一时候第一眼看到学习委员就暗恋,直到大四结束遇到吴曼才结束就可见一斑。吴母又催了他几次,他想想自己家还有个哥哥,孩子都三岁了,殷家也不会绝后,就答应了。
回家跟父母一商量,殷母泣不成声,殷父也是一脸愤慨,让殷凡滚,让他也去姓吴。殷凡在家待了三天,从自己对幸福的看法一直追溯到人的自我实现,爹妈不点头也不摇头,殷凡才去吴家答应了条件。
不幸的是,吴母这个人不仅身患寡妇综合症,从煤洞里钻出来,洗个澡硬是把自己当成贵族,几百平米的别墅客房无数,可居然不让殷凡的爹妈住,嫌殷凡的爹妈脏。没办法,他才把爹妈带到酒店里,才发生了我们看到的一幕。
殷凡边说边喝,每当事情转折就闷一杯,事情说了十分钟,酒就喝了十多杯,他苦笑道:“我爸我妈是念在儿子的情分上,要不,我结婚他们真的不来了。”
听了这些,我不禁为他揪心,设身处地想想,我宁可不要老婆,也不能不要爹妈吧。李海南为人极有孝心,听了殷凡的遭遇,也拍桌子打板凳,为他鸣不平,还说这是战术战略没用对,等几年再结这个婚一切都不一样了。
俊宏认真地听着殷凡的遭遇,殷凡喝一杯,他得喝两杯,末了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知道八戒为什么没跟我来吗?”
殷凡靠着椅子,一副流氓相,装傻道:“我这一忙都忘了,八戒呢?”
“跟一个开酒店的老板跑了,我他妈戴了绿帽子,戴了绿帽子。”俊宏说着,又喝了一杯,然后伏案痛哭,手一下下拍着桌子,桌上的花生米都跳起来。
他这么一哭,倒把殷凡的惨给比了下去。
俊宏足足哭了五分钟,最后说了一句:“不是我忘不了她,我只是找不到理由来忘记。咱们从前那么好,为点破钱她至于吗?”
殷凡又倒了杯酒:“兄弟几个,慢慢熬吧,干了这杯,我得先回去了,还有事情。”
杯子碰在一起,各自相看泪眼。
四十四
殷凡走后,我们三个又喝了一瓶,我一直在跟俊宏说一些绿帽子边缘的话,希望他能走出阴影,迎接美好的明天,可根据他的状态,依旧还在前天徘徊着。
大学四年,我从未看见俊宏如此彻底地痛苦过。有一次他在阳台上看见我的轮滑鞋,硬是要玩,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护具递给他,他一摆手不用。才出宿舍门十秒钟,就传来一声惨叫。那时的他,虽然摔断了手,脸上都是一片喜庆,身残志不残,每天吊着石膏在厕所里照镜子,边照边唱:“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自己带给灰狼偿一偿,灰狼住在遥远又僻静的地方,我要担心外婆是否会不让。”
婚礼那天,吴哥果然上门给我送来一把车钥匙,然后让我记下车牌号,自己下去找。吃过午饭,联系了殷凡,坐影楼的车,一起去拍婚纱外景。
那地方叫龙潭公园,风景挺不错,鸟语花样,风鸣林吼,摄像师傅留着大胡子,却剃一个光头,艺术气息倒是很浓重,就是有点搞笑。
殷凡一套白西服,头上油光闪闪,发型也和昨天有天壤之别,吴曼化了个淡妆,盘了个白素贞的头型,婚纱显然是新的,两个人跟在她后面帮她提着大裙摆。
这外景无非就是两个人装作很魔幻的样子,漫步牵手对视接吻,总之是为了日后能留下一个念相。可根据过来人描述,结婚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哪有那么多含情脉脉啊,只要别饿着肚子就不错了。
记得在一个人工湖边,摄影师说非常有感觉,要拍一张照片,新郎新娘看着对方,然后新娘的头饰飘起来。那头饰很长,当时风又小,所以让个工作人员把头饰往天上一送,迅速逃离镜头,以表示微风中的浪漫。
可惜那工作人员有点笨,要么抛过了挡住新娘的脸,要么没跑出胶片,留下一只腿,要么是摄影师失误了,头饰垂直于天地,哪有这样的风啊。
最后一次失误,殷凡火了:“不拍了,走。”
摄影师抱歉地陪笑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不拍了。”殷凡不理会他,又说了一次。
回到酒店,停车场里新进了好多车,让我们感觉是在极品飞车13,初步估测,车队起码也值三千万,主婚车是张标准版的劳斯莱斯幻影,摄像前后两台兰博基尼,随后一台宾利,两台法拉利,什么宝马,什么奔驰,什么奥迪,都是浮云。昊哥说我们人多,把昨天接我们的奔驰给我们开,然后钻进一张浅蓝色的法拉利里。当时我们以为这些车都是租的,后来才知道,除了那张劳斯莱斯,其它全是借的,注意,租和借是有区别的,昊哥开的那张法拉利,就是他自己的。
婚车队伍浩荡出发,路人一片惊叫,无不驻足侧目,有的拍照,有的摄像,我们的奔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那感觉,差李海南的QQ差远了,开QQ的时候,别人看着车头被撞成那样,还会指指点点,瞅你一眼。而我们开的奔驰,在这个车队里,丝毫不能吸引一丁点的目光。
看着街道两旁讶异的行人,他们也许和我一样,想这小小的地方一夜之间怎么多出这么多豪车,前面的一张兰博基尼车型古怪,像极了变形金刚,引得一片刚放学的小学生追捧。
俊宏看着窗外,笑道:“有钱多好。”
我开着车,从后视镜看了后座一眼,李海南神情恍惚,林淑若有所思,俊宏的表情无法形容。陈小玥坐在我身边,小声地问道:“你会和我结婚吗?”
我用更小的声音回答:“会。”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要劳斯莱斯,随便弄张凯迪拉克可以了。”她拍着我的肩膀,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镇定地摇摇头:“飞机都没有,结什么婚啊?咱们结婚的时候,租两张美国的航母,贴上喜字儿,放着鞭炮,环太平洋一周,多气派。”
“算了吧,我爸肯定以为我嫁给恐怖分子了。”她说。
车队缓缓地向前行驶,无处没有眼红和脸绿的人群,一张车,一个死物,居然比整个家庭从生到死所创造财富的总和还要多,这个世界充满了悖论,悖论从“这个世界”开始,我们真的只有一个世界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吗?
这场婚礼完全没有新意,既没有传统,也没有创新,车队围着城绕了一群,又回到酒店里。殷凡和吴曼站到宾馆门前,恭迎来客,其实就是等着收礼钱,我们把红包递给吴曼,俊宏听了我们的意思,送的也是三千,红包都快塞破了,我提议换成美元,俊宏说算了,今天值三千,明天就两千七了,美国人太不地道。
殷凡当时在班里是交际花,有些学习巨好,每年拿国家奖学金的同学,像我们这种废人一直到大三才能喊出人家的名字,可是殷凡通吃,经常是和他们打成一片,总之,除了学习委员,他和谁都交心。
他的婚礼仿佛一个老同学聚会,除了几个不在亚欧大陆的,连学习委员都领着男朋友来了,而且,还跟我们坐一个桌子。让我们跌飞隐形眼镜的是,她换了男朋友,那个陪伴她大学四年的体育系男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显比她年龄大,长得很有思想的眼镜男,后来交谈中发现,这人是个网络写手,专写玄幻小说。
大家许久不见,还真有些许想念,我、李海南、俊宏、林淑、学习委员,还有同桌子的两人都是一个班的,说起从前的往事,忆如昨天又恍若隔世,陈小玥听着我们的往事,笑得前仰后合。学习委员说她精确计算过,当初我们三个人逃课的数量加起来,可以开除两百多回,这倒是真的,得亏当初李海南老是挂科,每年补考都给老师带些家乡特产,带来带去都混熟了,每到学期末就后者脸皮找书记说清,要不我们可能真毕不了业。
正说得欢,昊哥从外面进来,四处张望,我喊了他一声,恰巧旁边空着一个位子,他笑笑坐下来。我向大家介绍这是新娘的哥哥,昊哥说:“大学真好,我当初读了三个星期就回来了,没有你们这么些个老同学。”
我刚想问原因,外面的鞭炮响了,服务员端着各色菜肴,分发每桌。
四十五
李海南卷卷袖子,拧开桌上的飞天茅台给大家倒酒,女的谁都不喝,学习委员的男朋友经不住李海南唆使,左思右想后决定今晚要对不起读者,不能连载小说,并且一遍遍重复自己不胜酒力,后来证明他说的是真话,抿了几口后便面红耳赤,醉山颓倒。
菜上了一满桌,色香俱全,不知味怎么样,可就在这时,我们才发现居然没筷子,我疑问了一句,昊哥笑笑说:“你不知道,现在的人来参加婚礼跟交差似的,如果有筷子,人三下五除二吃完就奔茶楼打牌去了,这是酒店的办法,等新郎新娘敬酒以后才发筷子。”
他一句话,弄得我哑口无言。
外面的鞭炮很长很长,不知放了多久。
铺着红地毯的小舞台上,一个身材矮胖,身着艳红色西服的人拿着话筒,用干净的声音说道:“各位亲朋好友,各位来宾,非常感谢大家的到来,来一同见证这个伟大而神圣的日子。今天,是不寻常的一天,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妇,就此结束了他们的爱情长跑,步入新婚的殿堂。我们相聚在这个鲜花簇拥,喜气洋洋的宴会厅里,为殷凡先生和吴曼小姐举行新婚礼宴。我很荣幸地能担任这次婚礼的司仪,我首先代表新郎新娘感谢各位的到来,再次,还得感谢双方的父母对新郎新娘的养育和教诲,衷心地祝愿,新郎新娘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和和睦睦,一生恩爱。”
我朝着周围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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