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捧住他的脸,说:“亲爱的,我累了。”
陈小玥控制着不让嘴里的泡沫飞出来,说:“那你赶紧去睡吧,我下早班回来给你带吃的。”
我又哭了,十年年哭两次,一次接一次。
无尽的梦魇纠缠着我,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又看见大学老师给我们说视觉对身体的重要性,举例子讲到《泰坦尼克号》里Jack和Rose站在甲板上,却以为自己在飞的情形,老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只是艰难地说:“男主角站在女主角的身后,从后面,从后面……”
俊宏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摸她。”
我也依稀看见他在烧烤店里和殷凡为了WINDOWS的回收站到底能不能删除争执不休。李海南为了正义站在了殷凡一边后,那时俊宏生气的神情。
那些青春时光像风一样,去留无常,殷凡的那句口头禅“人在做,天在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俊宏一夜之间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谁也没去找过他。李海南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呆滞,头包得像个印度高官,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见到我时只是微笑的点点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躺在病床上嬉笑怒骂了。
林淑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我:“北方,你别生气,那天晚上我真抓狂了,也不知道是俊宏弄的。以为你俩喝多了跟人打架了,失态,失态。”
我接过苹果,又递给李海南,他摇头表示不吃,侧身望着窗外。
我咬了一口,说:“我怎么会怪你,你对李海南好我开心都来不及,每次他受伤都有我的陪伴,换别人早翻脸了。”
林淑笑笑,忽然又变得严肃了:“俊宏可真坏到家了,为了几千块钱值得吗?现在朋友也闹翻了,还把海南弄成这样,再看见他我非骂他一顿。”
我狠狠地咬了几口苹果,塞住了嘴,几千块钱?李海南可真会忽悠自己的老婆,那是二十万,二十万,听林淑这意思,她根本不知道内幕,只是李海南被问烦了随便说了几句糊弄糊弄她的。
这边话刚说完,病房被推开,殷凡风尘仆仆地赶来慰问,跟李海南交谈几句,李海南加起来回了五个字:恩,不疼了,好。
殷凡坐在我身边,说:“北方,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今早你在电话里也没说明白,只知道李海南被俊宏拍了一烟灰缸,可为什么啊?”
我用余光看看李海南,他对我们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还是看着窗外。
医院走廊里,我和殷凡各点一支烟,把昨晚上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殷凡听完把烟都扭破了,砸在地上大叫:“我草,那我的八十万怎么办?”
我也顿时一惊:“什么八十万?”
“俊宏说我那桑拿城最好投个保险,这么大的摊子万一着个火怎么办,我觉得他说得还算靠谱,就让他帮我弄,说保额八十万,我想是自家兄弟上星期就打给他了,约我今天过来拿保单的。”殷凡说得青筋暴露。
“这个应该不会吧,这么大数目他也许不敢。”我说。
殷凡想了想,忽然像摸到了电线:“不行,不行,我得到他们保险公司问问,这狗日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李海南都能骗,我为什么不能。”
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尽头,那不是跑,是连滚带爬,我开始怀疑八十万到底是多少,八十万居然能让一个亿万富翁急成这样。
李海南在当天就出院了,医生开了一星期的消炎针水,统统被他带走。林淑的姑姑是开诊所的,输液这种小事三五岁时她就会了。我送他们回去的路上,李海南一语不发,林淑疲惫不堪地倒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北方,宋军那有消息吗?”他轻轻地问。
我只觉得头皮被千万只蜜蜂当成了花蕊,他这个时候问我,确实让我挺吃惊的。
“给我发过一个邮件,回老家了。”我说。
“能联系上他把他应得的钱都打给他吧,大家都不容易。想想那晚确实是我的错,他在邮件里跟你说了吗?”他语速很慢,说。
“没提。”我说。
“那让我更感觉自己不是人。”他的语速更慢了,我从倒车镜里,看到他抹眼泪的样子。
殷凡从保险公司回来后彻底疯了,公司查了根本没有他桑拿城的事。他一无聊就给我打电话,从认识俊宏那天开始追溯,能想起的全是俊宏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他说的时候我几乎不插嘴,也几乎没听。
七十九
保险公司报案以后,我们才得知,俊宏跟八戒分手后没多久就从公司出来了,难怪他工作清闲地要命。虽然他不在公司,可到处还是与保险推销员自居,四处签假合同弄钱,甚至骗了十几个亲戚,当然,那合同也包括我和李海南的。
这一切丝毫没让我震惊,我想李海南也一样,我们之间最义愤填膺的只有殷凡,他以最大受害人的身份,三天两头朝公安局里跑,关心案情比关心自己还多。
陈小玥听说了这事情,表现出了一个心理工作者最真诚的人本主义情怀,说俊宏是被八戒闲他穷伤透了心,才变成那样的,这话多少有些道理。从前我从未察觉到俊宏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相反,在很多生活的抉择里,他首先放弃的一定是钱。
从前他约我们去吃火锅,可大家都囊中羞涩,俊宏一拍胸脯说爷今晚请你们吃,那顿吃完他就很久不能做爷,可也从未甘愿沦为孙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切着土豆丝,陈小玥炒着番茄鸡蛋。
她说:“俊宏和八戒可真悲剧到家了,你知道吗?八戒被她榜的大款踹了,现在挺落魄的,听说做了小姐。”
我说:“俊宏都是被八戒害的,山下的女人可真都是老虎。”
她说:“也不全是,像我这样温柔体贴型的老虎,你还不是一样拜倒在虎皮裙下。听我一同事说,八戒榜大款也挺有苦衷的,好像是他爸病了,你知道的,八戒是单亲,没妈的孩子多半都要强,我猜八戒就是为了给他爸看病才跟那老男人走的。”
放下菜刀,冲了冲手,无言以对。
三天之后,我收到了一张邮政储蓄的汇款单,六万六千块钱,署名左俊宏,是从西藏汇过来的。拿着这单子,我忽然想把它撕了,这钱退回去,我们一笔购销。
正当我痛下决心时,李海南打过电话来:“叫上殷凡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针打完了没有,林淑知道了又不高兴。”我问。
“没事儿,刚拔了针头,她在我旁边呢。”他说。
殷凡开着奔驰,载着我们,一路还是不忘谴责俊宏:“左俊宏这个杂种,他迟早要遭报应的,人在做,天在瞧。”
李海南平静地说:“算了吧,好歹我们也是兄弟一场,那天晚上我都疯了,下手也挺重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殷凡提高语调:“算了?算个几把,老子那是八十万,八十万啊?”
我说:“今天俊宏给我汇了六万块钱,可能他也想明白了,我们那天晚上去玩牌带的钱他都给汇过来了,你先别着急,估计你那八十万他也会给你还回来的。”
“啊?”李海南和殷凡异口同声地说。
我掏出汇款单,李海南瞟了一眼,殷凡一脚刹车踩死,把车停到路边,抢过去一看:“西藏,到那忏悔有用吗?也不怕离神越近报应的越惨。我得把这个重要线索提供给公安局,你们等我打个电话。”
“殷凡,行了,你是不是还为上学时的那件事生气?”李海南拿走他的手机,说。
“什么事啊?没有。我从来不记仇。”殷凡心虚了,说话是那么的没有底气。
那是大三的事情,本来也不算是大事。
俊宏虽说长得有些粗暴,可还是挺讲究卫生的,每天早我们半小时起床,是我们之间唯一用洗面奶和发蜡的人,当然这一切都成了他追到八戒的重要条件。殷凡看他每天打扮得春风得意,也跟着凑了热闹,可讲究一般都挺伤钱的,殷凡这人又小气,吃个冰棍连木棒都嚼了,这样的人哪舍得买几十块钱的洗面奶。那是的殷凡银行卡里比我们谁都有钱,和现在的有钱不同,那时候全是省下来的。记得大一刚认识的时候,还不大好意思用对方的生活用品,殷凡的洗发水用完了,就朝里面装水稀释,接着再用,就是通过这个方法,小瓶装的飘柔居然飘了一个学期,灌水灌太多了,后来那瓶子干净得没有任何味道,都可以用来喝水。
可这样的人要讲究,怎么办呢?
为了讲究,全用俊宏的。
俊宏起初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脾气再好的人经不起这么弄,时间长了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暗自发火了。
一天早上,俊宏把用完的洗面奶瓶子里挤了半瓶黑色鞋油,放在洗漱台上,殷凡睡眼惺忪地开始洗脸,挤出一团,发现是黑色的,问俊宏:“怎么这样?”
俊宏说:“忘了跟你说了,这是我昨天刚买的,去黑头,最管用。”
殷凡对着镜子,照照鼻子两边,果然黑头丛生,把鞋油全抹脸上了,我们看见都笑惨了,李海南还开玩笑让殷凡去领导解放黑人奴隶运动。
“俊宏,你他妈的就那么小气,用你点洗面奶至于吗?”殷凡站在阳台上大喊。
俊宏忽然发火了:“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接下来,就是殷凡长达五分钟的咒骂,最终以俊宏的一个大嘴巴收场,打得他连话都不敢说,俊宏那身段,打我们宿舍三人足足有余的。
我们离开宿舍去上课的时候,殷凡还坐在凳子上,边哭边骂。
李海南想借机跷课,说:“我留下陪他吧,万一他想不通从楼上跳下去怎么办?”
俊宏阴着脸推搡着我们出门:“他这日浓包,你看他敢吗?自杀的人是胆子最大的,连死都不怕的,放心,他没那个胆子。”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事情,也许只有我觉得它简单吧。
车漫无目的开着,我们都不知道该去哪,殷凡提议说:“要不去学校转转吧?听说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我和李海南相继表示同意,他调转车头,说:“XX大学,老子又杀回来了。”
学校门口的保卫,面孔都变了,在殷凡的奔驰前敬了礼,弯下身子,问道:“请问几位到里面有事吗?”
殷凡拿出烟递过去一只:“我们都是这个学校的,毕业几年想回来看看母校,顺便捐点钱。”
保卫接过烟,低头哈腰地比了个手势:“请进。”
四月的校园,美得让我们觉得陌生,这是一块我们挥霍过无数青春却留不下任何痕迹的沃土,我们半夜三点挑灯弹琴,放声歌唱;我们下午三点酣睡如泥,浑浑噩噩;我们在球场上奔跑,我们在角落里哭泣。毕业前,老师让我们写一个对大学的感悟,贴在画板上给下一届的新同学看,李海南潇洒地写道:
大学是一个集赌场、妓院、酒吧,网吧于一身的综合性娱乐场所,从里面保安的数量与公寓的舒适程度足可证明这个地方为奢靡的游客提供了多么安全安逸的环境。录取通知书是一张VIP的打折金卡,如果没有拿到那也没关系,买张贵宾票方能入场。每年政府以教育的名义投入游乐场的钱对我国第三产业发展有着长足的影响,因为大学在源源不断地向社会输送了一群又一群懂得扩大内需刺激消费懂得小资情调的人,同时每个学生还得必休《厚黑学》,这是一门在强制性高消费与被迫攀比下向父母要钱的过程里心领神会的课程,挂了哪一科,这科都不会挂,而且必将会取得优异的成绩。学位证上的学士、硕士、博士代表的是你在这个游乐场中呆的时间长短,目前,在国家改革燃油税政策的同时也在加大力度对中国大学学位制度进行调整,听证会上有人提出要将烈士插入学位等级,因为几乎每个大学都死过人,这些喜极而终于游乐场中的人连墓志铭都难以书写,所以应该在墓碑上题写上某某烈士聊表慰籍。游乐场的管理人员都不是普通人物,他们有超强的思辩能力,成千上万游客在他们的指引下入场退场,紧然有序,除了垃圾,游客们无法在场内留下任何痕迹。有些游客在游玩过程中对其它游客产生了爱慕之情,于是他们结伴而行,在旅行结束后立即终止恋爱关系,然后在今后的路途中故意想起对方,以造成自己曾谈过一场极其纯洁的恋爱的假象。大学,仅此而已。
后来他的感悟没能被下一届的同学看到,却让班里一半同学都感伤了。
八十
下了车,我们逛了一圈,只有殷凡说这说那,图书馆垃圾,教学楼垃圾,食堂垃圾,垃圾桶垃圾。李海南说:“你垃圾吗?”
殷凡愣了愣,尴尬地笑笑说:“咱们都是垃圾,这种垃圾学校出来的人,没什么好的。”
他纵使多么有钱,也不敢跟李海南顶嘴,那是害怕,发自心底的。
宿舍区里的小广播站开始播音了,念了几段励志散文,放了一首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让我极度感慨,不管哪个时代的大学生,都会出几个像我们一样念旧的人。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光阴它带走四季里的歌我轻轻地悠唱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刚走到操场,殷凡接了个电话,语气温柔得像洗洁精。
“北方,海南,我这有点事,先去一下,上星期认识个空姐,哈尔滨的,今天刚到机场,我去接下她,接完她我就来找你们,晚上一起吃饭。”殷凡说。
我笑了:“你去机场再过来,加上堵车起码得一个多小时吧,我们现在连图书馆都进不去,上哪去打发这时间?你先去吧,待会打车走,饭改天吃,我晚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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