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过去北京路那边的一家餐厅,名字记不住了,只记得装修还不错。约我的人四十上下,个子有点矮,穿个深色的夹克配浅蓝色牛仔裤,我的第一感觉是,我还真帮不上你什么忙。
寒暄过后,我问那人:“怎么称呼您呢?”
他奸诈地笑着说:“叫我张师就行了。”
昆明人有个习惯,在不方便给人头衔的时候,总喜欢在姓后面加个师,这或许是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俊宏从前开玩笑说,两个捡垃圾的见面都说,李师你今天在哪抛?李师说:王师,还不是就是昨天那几处。
“北总,从前你们部门不是李总在做吗?我今天才打听到你的电话,我跟李总合作了好几次了。”他给我递烟,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合作什么?”说到李哥,我总是特别谨慎。
张师对包间外的服务员吆喝一声上菜,然后说:“我不是搞个装修公司吗?”
“你是想要客户资料吧?可我们的购房合同上都写着对客户资料保密的。”我一听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不由分说打断了他。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我在来这的路上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现在装修公司比需要装的房子还多,这些老板都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其实这用户的电话号码也不是什么机密资料,要是公司真看重早拿走了,也不会现在还在我电脑里放着。李哥走了之后,大家从前还相敬如宾,后来茶余饭后还真没少说他的不好。李姐有次悄悄跟我说,李哥会把用户资料卖给装修公司。
张师给我倒了杯茶,笑道:“那购房合同写的除了房钱是重点,其它的都是凑数目的,现在谁管这个啊。”
“那要是客户投诉怎么办?那么多钱买套房子,谁不是一肚子火憋着没处撒。”我说。
“北总啊,你是第一次干销售经理吧,我们打电话当然得讲究技巧了,一接起来就恭喜你买到那么好的房子,找个声音嫩点的女娃儿,哪个不喜欢被人家捧嘛?我们把他们捧上天,还想得起来投诉?个别的实在不开窍的打个电话去你们公司,你只管说不晓得就行了,反正我们干这么多年,真是没见过哪个会找到房地产公司投诉装修的。”张师眉飞色舞地给我传授知识。
我犹豫了一下,张师笑道:“你就是举手之劳,复印一份资料给我就行了。我们第一次合作,我给你两千,我跟其它地方买都是一千的。”
他这么说,倒让我觉得豁然开朗了不少,两千块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也是一个月工资了,再者说,李哥也不是因为这事儿栽的,没准公司都是默许的。
“我想想啊。”其实我心里已经答应了,只是按正常人的逻辑,完全不必表现的那么快。
张师可能觉得我大学毕业生,胆子小,经理这个位置真是白白让我浪费了。这种事情其实大家都想得明白,只是这外地人做生意就是奔放,丝毫不遮掩,要不怎么说外来和尚好念经呢。哪个当官的喜欢跟外地人合作呢,有时候我非常郁闷中国为什么要有行贿罪?取消这个罪以后当官的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受贿吗?他一落马蹿出几百个人说给他送过茅台,他还能收礼收得那么安稳吗?
几杯酒下肚,我也没再跟张师局促,他完全是油头滑嘴的生意人,连吹带捧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个人物似的。
晚上刚到家,陈小玥就打电话来让我去接她,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是从我工作算起,五个多月了,真是冰清玉洁,每次一提稍微进一步的要求,她就戳着我的脑门把全天下的男人都骂一遍,让我经常怀疑是否回到了初中时代。我问她是不是性冷淡,她眨眨眼睛捏一把我的屁股说:“你觉得呢?”
“你这个摸屁癖。”我反驳。
她这个时候总是很得意地说:“摸你有意见吗?你敢有意见吗?”
“你要这样说,以后谁摸我我都没意见。”我委屈地说。
她乐道:“我摸你你敢有意见,别人摸你,你敢没有。”
我喜欢被她斥责,因为喜欢看见她斥责我时那可爱我神情,通常我们喜欢一个东西往往不是看重它本身,而是之外的一些东西。
十八
不知道他们单位聚餐怎么选在北二环那边,我借着房东的夏利一路堵过去,她上车以后狠狠地亲了我一口说:“老公,你老婆太棒了。”
我吓得一哆嗦:“没事吧你?”
“前不久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单位要引进假肢矫形技术,现在要派人去北京学习,你老婆我在几十个人当中脱颖而出,马上就准备奔赴北京,今晚老板请我们吃饭就是为了宣布这件事。”陈小玥得意得无可救药。
我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们中心有几十个人让你脱颖而出吗?”
陈小玥想了想,白了我一眼:“十几个人总有吧。”
“什么时候走?”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呢?”
“说真的。我当然希望你别走了,但是,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我们家能在碧海楼阁买套别墅,你还是快去快回吧。以后全昆明站不起来的孩子都去找你,济世救人,我一定为你感到骄傲而自满。”我知道这是陈小玥给我下的套,她总是给我下套。
陈小玥看看自己刚在格子铺画的指甲,满意地点点头:“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拿出信封递过去,她疑惑地看着我,里面是刚才张师给我的两千块,我笑道:“这是我这个月的奖金,你拿去买套衣服,去了首都别像个村姑似地,给我们云南人民丢脸。”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同事们都出去吃饭了,我从楼下叫了一个砂锅套饭,在办公室里吃着。张师忽然打电话过来说,让我中午把资料给他,我说抽不开身,他说当然是他来拿了。
找到香樟花园所有客户的资料,主要是电话号码,弄了好几次都没打印出来,我是昨天才挪到这个办公桌的,也不知道打印机是不是坏了。
恰好此时小王吃晚饭回来,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这个打印机坏了很久了,从前坐我这桌的同事打印资料都是用U盘拷到别的桌去打。
“你的可以用吗?”我也是新来的,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
他也高兴:“可以啊,你过来弄吧,我趴这睡会儿。”
后来更犯难的是,我也没带着U盘,小王说他的也是忘在家里了。正着急,他给我出主意说让从QQ上传过去他电脑上。
我跑来跑去弄了好长时间,才把所有资料打出来,小王在我身边睡的已经打呼。
中午,张师给我发了个短信,说在公司门口,车牌是云A8681W,我把资料放公文包里,匆匆赶下去。
刚按下电梯就开了,里面只有一个人——朱彦君。
“你好啊。”我尴尬地朝她笑笑,电梯门缓缓地关上了。
朱彦君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但还是不怎么理我,只冷冷地回了我一句:“你也好。”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我还是觉得再说一句才好:“听说你干老本行了,就公司那个破网页也没什么维护的,日子清闲吧。”
朱彦君继续没什么表情,说:“还行吧。”
电梯终于熬到了一楼,跟她再见的时候我发自内心的祈祷再也别见了。有时候,男人仿佛并不排斥很多女人对自己有意思,但是这前提是有正常一点的意思。朱彦君的这种意思使我时时刻刻心惊胆寒,有时候我就想,要是当初没有陈小玥,和她发展一下,那我现在不是彻底的完了。
找到了张师的车,把资料给他我就匆匆回去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很能见光的,大白天地干,我确实有点心虚。
晚上,我带着陈小玥去李海南西餐厅看他装修的怎么样,车刚到金马坊,她就把我拉下去,说是要吃小火锅,火锅店在古玩城楼上,窗子下面有个卖唱的小女孩,一个话筒,一个音响,插一个录音机放着磁带伴奏,那效果,要多差有多差。小女孩只有十岁左右,跪在地上幽怨地看着行人,唱那英的: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陈小玥喜欢吃火锅,只要抓住机会,都不会错过。她喜欢的地方都不贵,季季红,老幺火锅,还有我们现在吃的这个。而李海南基本不去这些地方,一来他不是很在乎钱,二来他总是号称自己有品位。有一次他过生日,带我们去吃情侣火锅。锅还没有碗大,烧得燃料跟牙膏一样,吃两个小时,点了三十几次火。我们都觉得吃得不值,但他觉得值还说吃的是品味,再后来他喝翻了,在马路上边尿尿边说:吃你妈个X,老子都没吃饱,还敢收七百多。
楼底下的小姑娘好像只会唱三首歌,《一笑而过》、《香水有毒》、《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这些歌反复反复唱,让我们吃得有些伤感,所以这顿饭吃得比较快,服务员买单说七十三块。
陈小玥看了看菜单:“七十吧。”
服务员斜着眼看看柜台,说:“小姐,这个不行啊,我们单都打了,晚上对不上钱的。”
“现在开餐厅,谁还要零头的啊,别要了。”陈小玥再次要求。
服务员束手无策:“您去找我们经理说吧,收银台里那个就是。”
我递给服务员一百块,心想算了,陈小玥却不依不饶,拿过我手上的一百找经理去了。可经理的态度却比服务员差很多,一口咬定不行就是不行。
陈小玥倒还淡定:“好吧,给我发票。”
经理听了立马笑道:“您不要发票,这三块算了,好吧。”
“不用了,你给我发票就行了。”陈小玥微笑地把钱递过去。
之后的事情让我现在每次想起都觉得人生值得没完没了地感慨。经理很不高兴地递出发票和27块钱,陈小玥把发票放在收银台上,把刮奖区全部刮开,尖叫道:“老公,中奖20块!”
经理绿着脸给我们兑奖,连说欢迎下次光临的勇气也没有。
十九
李海南的西餐厅叫缘一,已经进入了后期的准备工作,我看着他对自己的产业也没有多少兴趣,倒是看着墙柜上的红酒眼睛发直。装修确实非常有品,无一雷同的各色木桌,暖色沙发,墙上的假油画,还挖了一个假壁炉,旧货市场不会响的老式录音机,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塞进去了,别说,还真有点样子。
林淑对缘一的热情比李海南大太多,都快把这个地方点着,忙里忙外这么些日子,连桌布怎么选都煞费苦心。
那天恰好赶上他们的厨师来报到,也不管我们吃没吃,林淑非得叫我们尝尝牛排,里面的师傅喊:“要几分熟的?”
“九分熟的。”陈小玥丝毫不记得自己已经吃过饭。
我接过李海南递来的啤酒,说:“九份熟的,是九份哦,一份吃不饱。”
李海南笑道:“你又挖苦我是不是,我这么高雅的人不开西餐厅我还能干嘛?”
晚上我和李海南又喝了一件雪花,晚上我要求陈小玥去我那留宿又遭到拒绝,晚上我又在网上遇到了高中时的校花。
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陈小玥就要去北京了,我每天都给她讲一个烈女传的故事,让她在首都要时刻想着我,不能对不起我。她听得时候很认真,听完都很不以为然。其实我对她是绝对放心的,先别说信任,就说说她那保守的样子,谁离她近点都发飙……
那是一个星期五,我们公司每个月休息六天,只是这六天不是大家都休息,实行的是轮休,所以尽管星期五,整个公司还是充满了忙碌的身影。香樟花园的销售计划提前完成了,老板也挺赏识我,没事还会找事把我叫去办公室教育教育。
“北方,刘总叫你去。”刘总的秘书端着咖啡晃到我的身边,办公区的布置本来就有些狭小,她左右摇晃的屁股几乎从桌缝里撞出了一天康庄大道。
我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刘总说:“进来。”
“刘总,您找我有事?”我环视四周,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因为此时刘总一般会叫我坐下。
而今天,他却没有,只是一直盯着我,绕出办公桌走到我身边,冷冷地问:“你是不是收了装潢公司的钱,把我们的客户资料卖给了他们。”
我心里一紧,想起张师跟我说绝对没事时的脸嘴,忽然有一种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小,我还嫩的感觉。
“这个事情你也不用否认了,小朱刚才已经给我送来了你的打印记录,客户资料是在小王电脑上打的吧。”其实我感觉刘总也不是很生气,只是自己莫名地害怕。她说的小朱肯定就是朱彦君,我估计她能找到任何弄死我的机会都不会放过的,这个打印记录的软件也是朱彦君一手装上去的,公司本来是为了防止我们拿公家的油墨打别的和工作无关的东西,想不到我居然栽到它的手上。
沉默了半晌,刘总又说:“当初我多信任你,你才几天工作经验,我让你干经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觉得再听他说下去也没意思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还是我走了比较可行,就算他这次收留我了,也会像老公逮到老婆出去嫖娼,虽说没离婚,可是有心里阴影,以后刘总要是做什么都防着我,我还干什么劲。
“刘总,我辜负了您的栽培,我也不懂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我只是觉得装修公司帮我们的客户装修,还给我好处,应该没多大关系,就犯下了错误。”我一直想做一个抱歉的表情,也不知道当时做的够不够抱歉。
刘总喝了口茶:“没多大关系,为用户保密,这是合同上写的啊?我要追究你,你可是破坏了上百份的合同关系。”
“那我现在能为公司做点什么?”我鼓起勇气,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了,这些资料流出去那么久,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你去交接一下工作,走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我觉得,这是多么好的结局。
桌上的办公用品都是公司的,我也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值得收的,提着包,顶着所有同事的关注,离开了公司。
那天的天气特别不好,厚厚的云层压得这个城市快喘不过气来,拿出手机看一眼,才两点多。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这空气中氧气的比例似乎有些不够。拦了一辆出租车,想想还有半个月的薪水,也不好意思回去要了,闭上眼睛,朱彦君那张脸,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短短的头发,白皙的脸庞,鼻子不高,但周正,眼睛不大,但有神采。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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