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夷光- 第33部分

太子友端起漆卮，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又将杯放回了案上。

“怎了，不喜欢？”夫差见状问道。

太子友摇摇头，“此物香甜不宜多饮，怕丧了征伐之志。”

“哈哈！”夫差听见儿子这么说笑起来，“一口蜜水罢了，和征伐是没有多大的关系的。若是真有征伐之志，哪怕日日酒肉左拥郑姬右拥秦女，也能做出一番大事。要是心中没有大志，一口蜜水有算的了甚么呢？”

少年听了，肃了面容就给夫差行礼，“谨遵君父之教。”

“好了好了，这些礼节可暂时放置在一边。”夫差拍拍儿子尚显瘦弱的肩膀。“起吧起吧。本来我吴人除去公子季扎外，也并无多少人讲究这些礼节。”

公子季扎若是真算起来，在吴国公室中季扎的辈分是很高的了。当初吴王阖闾也就是公子光弑君之后，曾经请公子季扎继位。公子季扎说什么都不肯，还是从了阖闾的心思上演了一副你推我让的闹剧。

太子友闻言起身，端坐好。

“孺子觉得这次楚人挑衅于我，要是出兵与楚人相争，如何？”夫差依靠着玉几问道。

少年秀气的面庞上稍显沉思，纤长的睫毛也垂了下来，“不妥。”

“哦？如何不妥？”夫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兴致。

“我曾经听说有一只蝉在树上吸食露水，却不知它的身后有一只螳螂，螳螂想要扑食蝉。却不知它身后正有一只黄雀。”

少年回答的平静，夫差听了扬起头，手指屈起轻轻敲打着手下的玉几。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夫差问道。

“相国。”太子友答道。

夫差听了眉头蹙起，脸上原本的笑也渐渐淡了下来。

“君父？”太子友见着夫差似乎面有不悦，出声问道“相国曾为王父（祖父）重用，他这番话难道有不妥之处？”

“不，”夫差笑了笑，“相国此人的确是为先王所重用，先王能登上王位也是他立的功。更别说此后推荐孙子等奇才……不过相国对自己的决断是太过相信了。”

“君父……”

“孺子啊，可还记得为夫对你说的那番话么？”夫差道，“为君者，要有自己的决断，万万不可被臣子们牵着鼻子走。我这一番话，你要再想再琢磨。”

太子友听后，点了点头“诺。”

和儿子谈话完，又决定了到时候出兵陈国的事情。陈国是楚国的附庸国，楚国围了吴国的附庸蔡国，那么吴国必须要还以颜色。

等到诸多事务处理完，太子友告退去内宫看完母亲齐姜。夫差让人去召郑旦，这位越国送上的美人的确新鲜有趣，尤其属于少女的活泼娇艳是他最喜欢的，里头还有种勾人征服的野性。

如今有些累了，正好召郑旦来解一解他的劳累。

**

如今的修明和刚入吴宫时候大不一样了，因为时不时就被召在吴王身边伺候，吴王有时候心情好也对她有所赏赐，那些来自鲁国的缟楚国的罗毂修明这里倒是有好几匹。常常惹得越女们有羡慕又嫉妒，渐渐的越女们也对修明越发恭谨起来。隐隐约约的有成为这些越女中的头领的意思。

“要是你那会忍一忍，说不定受宠的便是你了。”修明喝着卮中的甘浆对着夷光说道，言语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夷光坐在她的身旁，撑着下巴看着她露出一笑，“你也知道我对国君没甚么意思……”

“要你对国君有意思干甚么！”修明一听她那话险些被她气死，她一把拉过夷光的袖子劝说道，“只要国君对你有意思就成了！难道到了现在你还真的就要乐正一个丈夫不成！”

夷光望着修明的脸，过了一会默默的转过了头。

“其实，我也羡慕你。”修明道，“你好歹还尝过乐正是甚么滋味呢，我呢？范大夫我也只能看，莫说他在席上是个甚么样了，就是他一根手指我都没碰过！”

夷光听了差点没咳嗽起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修明是那么强悍！听她话里头的意思，难道她还曾经想要把范蠡给享用了吗！

见着夷光那一双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珠子，修明撇撇嘴，“这么看我做甚么，你瞧范大夫平日里那样子，你就不想看看？”

夷光默默转过身捂脸。这么久了，她竟然没有看出修明正经下的猥琐本色。不过她还真的不想去看范蠡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子。

“我又不喜他，他怎样和我有甚么干系。”夷光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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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明叹口气，“你比我好太多啦。不过，眼下你我都是在吴国，心里想着原先的人难道还能拿来过日子不成？”

她一手攥住夷光的手，一双眼睛盯着她，“既然进了这吴宫，再想出去恐怕是难了。夷光这个你也知道吧。”

夷光望着她几乎是犀利的眼光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和乐正相好。可是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修明说着，脸上也染上一丝的悲哀，“你看那仲姒，还是君夫人嫡出的公子呢。到了吴宫没有国君的宠爱，看看她到底成了甚么样子！我们没有那些侧室高贵的身份，还有可以依靠的父兄，我们能靠的便是国君的宠爱。”

说着，修明的眼里闪起了泪光，夷光抿了抿唇，眼睫也跟着垂了下来。

“你看看，这后寝里多少公子，君夫人是齐国公子，宋子鲁姬陈姒，她们都是公子。就算不受宠爱，父兄在，她们的日子也难过不到哪里去。要是不行还可以改嫁呢！可是我们呢？我们有甚么？”

修明手里攥着夷光的手掌，紧紧的没有半点放松，“我们本来连国人都不是，只是受人瞧不起的野人罢了。如今进了这吴宫，我们能依仗的便是国君的宠爱。不然仲姒就是我们的下场！”她眸色微敛，“不对，恐怕连仲姒都不如呢。”

夷光听着心里头揪成了一团。她没法指出修明那番话里有什么不对，她们不像吴宫里那些正经的侧室都有娘家可以依靠，要是真过不下去可以卷起嫁妆回娘家改嫁，她们要是想要在吴宫里站住脚，必须仰仗夫差的宠爱。

“而且，国君也不错。”修明笑笑，“他对女子其实挺好，也不呵斥打骂。而且身强体壮多智威武。我瞧着许多丈夫还比不上国君呢。”

“修明……”夷光知道她说的那番话句句都是对，她还是忍不住出言。

“那个人就埋在心里头算了。我们还要活下去的，难道你真的打算和仲姒那样？”修明不等夷光说话问道。

自从修明得宠于吴王后，仲姒来的便少了。原因大家想想都知道。仲姒作为一个失意人，看着别人的得意，那真是十足的难受。仲姒也不想在修明面前继续展现她的失落，干脆就躲开了。

夷光想想仲姒那张比本身年龄还要沧桑的脸，还有几乎是偏执的性子。她自己先打了一个冷颤。

她万万不愿意变成仲姒这样的。光是想想自己成个怨妇模样就忍不住的发寒。

“如今，国君记得我。我过的好，等到哪天国君心情好，我提一提你。”修明将夷光的手抓的牢牢的，“丈夫再怎么样也比不得自己的日子，你莫说自己真昏了头宁可为了乐正就将自己赔进去。”

正说着，外头传来寺人的声音，“郑旦，国君召见。”

修明应了一声，压下嗓音在夷光耳畔说道“要是机会来了，要抓住！莫要做傻事。”说罢起身赶紧梳妆去了。只留下夷光一个人坐在室内。

修明走了后，仲姒来了。这会她并不坐在堂上和众女们说话，而是进了夷光的寝室。

见到夷光起身行礼，仲姒有些不耐烦，摆摆手算是不要她行礼。坐下来后，仲姒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夷光。面前的少女面若桃腮，眼波流转乌发如云。这样的美人是难找的。

她笑了几声。那几声笑有些皮笑肉不笑。

“你的容貌是这些人里头最好的，我原本以为应该是你最先得宠。没想到倒是被郑旦抢先。国君现在对她还热乎着，恐怕一时半会还想不到这里有比她更出色的。”

仲姒这话里带着不甘，夷光抬头打量了仲姒，仲姒的年纪也应当才二十，可是她皮肤焦黄脸上总是带有一点怨气，因此看上去就让人本能的感到不舒服。要是她当年落在夫差眼里也是那么一副含怨的模样，倒是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受宠了。

想起修明那句话，夷光突然就打了个冷战。要是再这么下去，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她会不会也变成仲姒这个样子？？

仲姒见到夷光呆愣的样子，以为她是惊呆了。嘴角的笑也带了一点点的得意，而这份得意显露出来的很淡很淡，只在嘴角上浮出那么瞬间就被按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又渣掉了~~~

第44章　自清

仲姒如何；夷光是彻底的怕了这个女人了。女人可以不美但是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怨妇气息，而且还见不得人好。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修明能过的好；能得夫差的宠爱；夷光真的是一点都不例外；毕竟在她的认知里郑旦本来就是吴王的宠姬之一，只是名气比不上西施。如今她躲夫差都来不及，怎么会因为修明的受宠觉得不舒服。

“我们本来都是从越国来的，如今修明能得国君宠爱，我也是非常欢喜的。”夷光坐直了身子，浅浅笑道。她们本来是越国来的；身后也无强力的娘家支持，所能依仗的便是夫差的宠爱。她们这些越女在吴宫中天然就是一个小团体，里面有人受宠对其他人来说总归也算是好事，总比大家都默默无闻强上许多。

那些别国的女公子，不管是被聘娶来做君夫人还是只是作为侧室，都有侄女或者是妹妹作为她们的滕人，这滕人一出就是十多个，她们在吴宫中也是一个小团体。要是真和仲姒说的那样一个人受宠，其他人便统统成了失意人，那要多惨啊。

别以为她不知道贵族婚嫁里的那些道道。

仲姒闻言眉头微蹙起来，她抬眼，视线在夷光的面上来来回回的打量。想要从她的脸上搜出半点强颜欢笑的影子出来。

夷光嘴角含笑，眼中笑意盈盈，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副强装出来的样子。

仲姒过了好一会移开目光，堂下庭中的树已经长得很粗了，树叶茂盛，因为没有人去修剪，随意它生长，因此显得有几分凌乱。

“如今郑旦被国君所喜爱，恐怕这宫室也居住不了多久吧。”仲姒笑意浅浅，她瞥了一眼夷光，“这里或许会比以前更清净了呢。”

“以后的是哪个又能说的准呢。”夷光噙着那抹笑道。

仲姒面上也不露半点不虞的神色，毕竟是在吴宫久了，再被那些出身高贵的别国女公子压得喘不过气，有些喜怒也不会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让别人看的清清楚楚。

“郑旦不在，西施又不喜与众女嬉戏，一人在宫室中恐怕也难免寂寞，可以出去走走。”这语气活似是在安慰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样。

夷光无力与仲姒的想象能力，她听得这番话，仲姒怕是把她想象成心里难受还要嘴硬的人了。这份同情来的有些叫夷光哭笑不得，见着仲姒眼中顺畅许多的光芒，她将心中的郁闷给压了一压。

仲姒不会在越女这里停留太久，要是原先越女们都不受宠的时候，她来一来还可以问问父母家乡。如今郑旦得宠，倒是让她这个失意人越发心里不好受。而原本容貌更佳的西施却似乎被吴王遗忘了似的。

原本失落的心情倒是因为这个变得好起来了。

又见着西施嘴硬的样子，仲姒很是舍得给西施提供一个建议。

夷光嘴角那抹笑不变，亲自将仲姒送下堂。等到仲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没了。

被个怨妇同情的滋味，可真的不怎么好。

堂上有些少女见着仲姒走，而西施又怵在那里不动。不禁有些好奇，夷光回过头来，她们又赶紧将脑袋缩回去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夷光返回室内，在席上呆了一阵子。觉得双腿都要坐的发麻了。过了好一会，她伸手揉揉眼睛。想起修明的那一番话，她头疼起来，她真的是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进了这吴宫，想要再出去，那她只有等勾践卷着范蠡打过来了。但是她也不记得要过多久，勾践才能一拳把夫差给揍倒。而且印象里，勾践其实是听取了大臣们的意见准备了很久才‘三千越甲可吞吴’，而不是一来就霸气侧漏，一拳就把夫差给揍倒在地。

等他来，恐怕那会她还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室内就她一个人，她缓缓将两腿伸直，揉着发麻的腿。

要是就这么下去，被夫差所遗忘。那么结局已经就在眼前了，毕竟有个活例子刚刚才在自己面前晃荡过。

夷光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手掌里。她原本是想着就叫夫差那么把她忘了算了，他反正不缺美人，而她也不喜欢他。

结果修明直接就给了她兜头兜脸的一顿棒子，夫差的确不缺美人，但是她们是毫无依仗的，在吴宫之内怎么站得住脚？仲姒还是越国公子都成这样了，她们岂不是下场更惨？

她们这些越女出身低微，哪怕是死了都没人在意。这个夷光早在越宫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么就在吴宫中渡过这些时日，熬的自己青丝成白发？最后宫中连侍女都可以对她呼来喝去？

不要，这个绝对不要。

在她这个位置，还是不要将自己看的高才好。服侍吴王，那是美差，是多少女子都盼不来的好事情。而且将吴王服侍好，也是她们的本职工作。勾践也是为了讨夫差的欢心，才将她们送来。

夷光心底里有个声音冷冷的在笑：你以为你是谁？想着自己生活的好，又想不付出代价，天底下哪里有这种好事？

尖利的讥笑声想起在耳畔笑着她的幼稚，现在哪里是她能对夫差挑挑拣拣的。而是夫差想不想起她这个人的问题。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放下捂住脸的手。外头少女们投壶的欢欣雀跃的声响传进室内，却传进不到她的心里去。

想活的好吗？当然。她当然想活的好。夷光还没有虐待自己的爱好，自从上次沉河被救起后她就一直在纠结。

这个时代从来只有她去适应，没有委屈别人来适应她的道理。这个自从她在苎萝村饿的头昏眼花连着三两天都吃不上一口饭的时候，她就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