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我简直是一无所有,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死去了,除了苏夏,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可是就是苏夏,才支持着我必须活下去。
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知道暖阳来看过我,因为她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上,那熟悉的触感和压力让我立刻知道了是暖阳。容弦偶尔来看了我几次,我不贪心,他能来看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我始终是要死的。而至始至终陪在我身边的人,是沐温泽。
半夜偶尔清醒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冰冰凉的手一直贴在我的额头上。几次迷蒙间只听到谁在喊“薏仁薏仁”,那声音和叫魂似的悲摧,挠的我恨不得坐起来大吼我还没死呢,可是眼皮沉重,身体也软绵绵的,只能任由这阴魂不散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荡来荡去。
第三日上,我终于醒过来了。
沐温泽一脸憔悴,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奋的一跃而起:“三姐,你终于醒了!”
我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温泽,我要我们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去我娘亲的坟前祭拜;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和苏夏在一起;一切可能的前提都是活下去,只是我没想到,可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机会竟来的这么快。
26计划
这个机会也是容弦告诉我的。
这是我病好后他第一次来看我,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一方面他把我当做亲妹妹,顾及着兄妹之情;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帝皇,需承担起作为一个帝皇的责任。从这一点来说,他远不及老头子的狠戾冷酷,幸而有一个韩竹浮在他身边,不然以他那一副软心肠,这个上位的位置他是坐不稳的,所以我不怨容弦,也不恨韩竹浮。
这么一想,我自己都被自己宽广的胸怀感动了。
容弦大约是把自己当做死刑犯处死前最后那一顿丰盛的晚餐了,我笑,如果真要这么比喻,那他岂止是丰盛,他简直是饕餮盛宴。
饕餮盛宴开口说话了:“西夜和琉璃的联盟军已经往谙暖的边境线进发了,谙暖和锦瑟的军队择日也要启程了,战争要开始了。”他叹气,显然是很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容弦是打算做一个明君的,战争这种劳民伤财生灵涂炭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我口拙,做不来安慰人的事情,于是我问:“两方都是派谁出战?”
容弦说:“我们这边是柳童和容煌……”
我失望的叹气,我以为会是苏夏的。但是失望之余又觉得庆幸,幸而不是苏夏,看样子苏漩湖的心还是偏向自己胞弟的,竟然忍心派自己刚成亲不久的男后上战场。我对这素未谋面的苏漩湖女皇的敬意,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敌方那边,是西夜国曾经的三殿下如今的太子,以及——沐止薰。”
我剧烈咳嗽,万分不可思议:“你说谁?沐止薰?”
容弦不愧是帝皇,比我淡定:“是他。”
我望天,我是知道沐止薰的鞭子耍的不错,但是不知道他还能领兵打仗,原来他除了欺负我这等弱女子外,还是有点别的用处的。
容弦又陪我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想来是事务繁多,能抽空陪我已属不易。我也巴不得他赶紧走,他要再磨叽一会儿,我怕韩竹浮非得找上门来把我大卸八块。经过那一次,我算是知道了,韩竹浮对容弦的那种感情,堪与那位龙阳君相媲美,不是我等人可以去破坏的,我庆幸当初没有喜欢上容弦,否则无异于走上一条不归路。
容弦走了以后我开始和呱呱交流感情,知道时日无多以后,我对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惜。我把时间安排的十分合理,早上写一篇随笔,当做遗言也好感怀也好,其中大多数都是给苏夏的,少数是给沐温泽的,零碎的几篇是给暖阳和容弦的,我伤感的嘱托容弦,在我死后把我这些胡言乱语交给苏夏;写完随笔我和呱呱交流感情;和呱呱相亲相爱以后,我去找沐温泽交流感情;沐温泽完了以后是暖阳,基本上白日里就这么过去了。晚上的时候我想我娘亲,什么都想,她的神态她的动作,更多的是想到她教给我的金玉良言。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右手去抚摩左手的镯子,那是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渐渐养成习惯,一思念娘亲就去摸镯子,然后昏昏沉沉睡去。于是这么一天就在交流感情中过去了。
我这珍惜时间的安排举措没有实施多久,就被沐温泽和暖阳抗议了,沐温泽说:“三姐,你不要这么煽情行不?要死我们一起死,你非得弄的托孤一样的作甚?”
暖阳说:“薏仁姐姐,你真矫情,太肉麻了,这种举动不适合你。”
我怒了,我虽然知道自己平常皮糙肉厚迟钝强壮,但偶尔想学养在深闺里的小姐那样伤春悲秋感怀一下都不行么?他们俩没有理睬我。到了后来,连呱呱见了我都颠着翅膀企图扑腾上天。于是我静默了,天天把对苏夏的思念之情写在纸上,只恨自己不会丹青不能把苏夏的一颦一笑画下来以供自己意淫无数。
几天后,容弦让小良子传来消息:谙暖军队将于三日后启程,望我和沐温泽也准备好行李随军一同出发。
那天夜里我一夜无眠,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我是真的怕死啊。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突然想到容弦说这次琉璃国派出的人是沐止薰,沐止薰沐止薰……我念着,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当下激动的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绕着桌子转了好几个圈,沐止薰啊,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你的名字是如此的可爱,我念着这名字,觉得简直像是在念叨情郎一般,连苏夏都不曾这么被我念过。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冲到容弦的衍星殿去找他商量事情,结果想必他是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打着呵欠,一头乌发散在明黄色亵衣上,衣服还宽松的敞着露出一片胸膛。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觊觎容弦美色的心思,但是显然随立在旁的韩竹浮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把冲过去掩住容弦的衣襟,大怒:“你给我出去!”
我慌不择路的转身就逃,还被从里面摔出来的一个什么东西砸了一踉跄,我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铜脸盆,在地上咣咣咣的乱转。
我骇然而立,韩竹浮一脸怒气的出来:“你大清早的擅自闯陛下的寝宫所为何事?”
我张口结舌:“可是韩大人你比我更早啊!”
韩竹浮的脸上快速的涌起不自然的潮红,恶狠狠的看着我:“我是有事要向陛下禀告。”
我不是故意要跟韩竹浮顶嘴,真的,可是:“我也是有事啊。”
韩竹浮脸色发青,一副头大如斗的样子。
容弦在里面说:“韩爱卿,让永仁公主进来吧。”
这次我学乖了,进去的时候低着头盯着琉璃砖的地面,眼神绝对不向容弦扫上一眼。
他问:“薏仁,你有何事禀告?”
我说:“请陛下允许我上战场。”
韩竹浮冷冷的说:“你本来就是要上战场斩于军前的。”
“不不不,我是说,请陛下允许我和将士们一起作战。”
容弦皱眉头:“薏仁,你会作战吗?沙场不是儿戏,届时没有人有多余精力去顾及一个姑娘家。”
我说:“对方的将军是沐止薰,我和他在一起长大十六年,虽然他很不待见我,但是我有把握能多少分散一点他的注意力,如果我不行,还有沐温泽,沐止薰疼爱沐温泽,过去十四年来处处护他,想必他看到我们必定有所触动。只要这一瞬间,他的注意力被分散,柳大人和安亲王就能生擒他,生擒不行,也可以立斩。总之擒贼先擒王,如果沐止薰被败了,敌方必定士气大败。”
容弦又开始敲桌面了,我头疼的听着那一下一下的叩击木头的声音,觉得心烦意乱,这是我想到的能够保住我和沐温泽命的唯一一个方法,如果这个也不行,那我就认命了,能早点下去陪我娘也挺好。
容弦像是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能性,说:“薏仁,他是你二哥——你不怕他因此丧命?”
我说:“能生擒自然最好,死了的话也没关系,他欠我娘一条命。”
容弦说:“也许其中有所误会?”
“即便不是他干的,我娘平日里对他这么好,他也该照拂一下我娘,起码不能让周公公去折磨她!”我不知道我在容弦和韩竹浮眼里是不是很冷血,可是一想到我娘我就开始偏执的钻牛角尖,我对沐止薰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恨意,他怎么鞭笞我没有关系,可是他不该那样对我娘!
容弦说:“既如此,我们可以试试。薏仁,你有什么要求?”
我说:“如果我成功了,请放我和沐温泽一条活路。”
韩竹浮皱眉。
我继续说:“杀我和沐温泽,也无非是要鼓舞士气挽回颜面,如果沐止薰落马,不仅谙暖国的脸面挽回了,而且极有可能打赢这场战役。杀了我和沐温泽,没有任何实际的效果,如果这个方法奏效了,那远比我和沐温泽两条命值钱。”
容弦点头:“好,孤答应你。倘若沐止薰被我们生擒,孤可以给你和沐温泽一个假身份,你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得了容弦的承诺,欢天喜地,虽然前途未知,但好歹是有一条生路了。从衍星殿出来的时候,韩竹浮与我并肩走着。
他低低的说:“永仁公主,上次的事,冒犯了。”
我骇了一大跳,当真是受宠若惊蒙及大惠,想了半天知道他是为了上次在我果香阁摔杯子的事情道歉,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韩大人一心为国,忠义无双,薏仁很是佩服。”当然这是场面话,我说了我理智上能接受,但我情感上不能接受,其实我还是很有些怨气的。
他笑了笑:“永仁公主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不过了,永仁公主,你冰雪聪明,日后定会欢喜的过一生。”
我对他说的“欢喜的过一生”很是嗤之以鼻,但是对那句“冰雪聪明”却很受用,可是如今的沐薏仁已不是当初那个听到他说“我的名字全身都是宝”就固执的认为他是好人的沐薏仁了,所以即使他赞我“冰雪聪明”,我的怨气还是没有全部湮灭。
他想必也明白我的想法,笑了笑没有说话,走了。
我去落潮楼里找沐温泽,跟他说我们要启程了。我没和他说我跟容弦定的计划,沐温泽心善,未必肯用沐止薰的命来换自己的命,所以这等事情,只要我做就好。
27三蘅先生
距离上次离开琉璃国来谙暖国的长途跋涉还不到一年,我又跟着柳童率领的谙暖国军队跋涉在路上了。这次我们去的地方,是谙暖国和琉璃国的边境线。
柳童说,那延绵的一片边界叫做混搭儿地区,没有官员驻扎,大多数是谙暖国和琉璃国的混居国民,后来也陆陆续续有西夜国和锦瑟国的人在那地方落地生根。四国人本是操着不同的口音有着不同的习俗,后来一代代定居下来,语言和文化都大同了,反而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混居文化,因为这混搭儿地区由来已久,派去的官员被当地百姓视若无物,再则混居的百姓都相安无事,因此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乱子,谙暖国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允许这国中之国存在了。
他噼里啪啦讲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正坐在囚车上啃一个馒头。没错,就是囚车。今时不同往日,再没什么马车可让我坐了,我和沐温泽一人坐在一个木笼子里,像是两个猿猴一样供人参观,这下子,我算是彻彻底底的落实了质子的身份了。
初冬的天气寒冷,这囚车的木栅栏之间的空隙间隔太宽,迎面的冷风吹的我一阵一阵的哆嗦。我向骑马跟在我身边的柳童要求给我和沐温泽的囚笼外面罩一层布挡风,被他拒绝了。我无趣的啃馒头,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到产生甜味才吞下去,这样的吃法不容易产生饥饿感,这是我的经验。
昨日上囚车前我向沐温泽传授了这条经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我们在路上走了两日,白日里行军,傍晚时原地驻扎歇息。吃过晚饭后我和沐温泽有一段短短的放风时间,可以让我们解决一天下来的生理问题,以显示谙暖国的仁慈。因为一天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所以我从不敢多喝水,也幸而冬日里不容易口渴不容易出汗。
囚车一打开,我捧着肚子往道路旁的树林里冲,身后跟着一个谙暖国似乎会点武功的宫女——奉命监视我。其实我极不愿意在树丛里解决,一是因为那些长着锯齿状刺儿的叶子,二是因为叶子上的爬虫。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位监视我的宫女,我看她虽然会点武功,脑子却不够用,因为此时她正站在我解手处的下风口,愁苦万分的捂着鼻子。
我不大好意思令她多闻这味道,所以很快提着裤子出来了。沐温泽已经重新坐回囚车了,盘着腿老僧入定一般。他不知道我的计划,所以他一直以为此番我们走的就是黄泉不归路,是以我经常过去宽慰他。
他在囚车里睁着两个眼睛迷迷蒙蒙的看我,我鼻子一酸,突然就觉得这暮色,这四野,这苍穹,都是如此悲怆。我对他说:“温泽,放心,我们不会死的。”
他以为我在安慰他,笑说:“嗯,这辈子就算了,但是下辈子你不要当我三姐,我也不要当你五弟了。”
我随口答应着,又和他聊了一会儿,虽然超过了放风时间,但柳童有时候偶尔会睁一眼闭一眼随我们去。他可比韩竹浮好说话多了。
这样走走停停了半个月,我们终于到了混搭儿地区。我坐在囚车上好奇张望,这里果然是混居地,到处都是穿着不同国家特色服装的百姓,他们似乎也听说了要开战的消息,一个个面色严峻愁眉苦脸,在街上奔走相告。
军队在不宽敞的街道上慢慢的蠕动,柳童向我解释:“我们要去这里的四方府向他们借地驻扎——四方府是混搭儿地区的主人。”
我没搭理他,我对四方府没什么兴趣,我现在只对自己的命有兴趣。
军队走了没多久,前面就出现了一座府邸,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是以乍见了这座府邸,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府邸看上去占地十分广阔,起码那府的水粉石磨围墙一眼都望不到边,我开始暗中比较这四方府的主人和容弦比,哪一个更有钱。
面前这座府邸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颇为仙风道骨。柳童下马作揖:“杜先生,久仰。”
那老头神态很高傲:“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