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到那个境界。
我说:“二哥……”
沐止薰立起两个眼睛瞪我,我分明看明白了他眼里清清楚楚写了俩字:狭隘。
好吧,狭隘就狭隘吧,我本来就是不懂什么国家大义人格尊严之类的,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沐止薰动真气。于是我一边拍大腿——沐止薰的大腿,一边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孩子他爹啊,你去了我可怎么办呦!”
沐止薰被我气的青筋直跳,一把捂住我的嘴,怒道:“别闹了!”
我拿下他的手,认真的说:“二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沐止薰愣了一愣,我当机立断,狠狠掐了他一把,拉着他就跑。
有一个词专门用来形容我们如今的情形:浑水摸鱼。
可惜没等我摸到那鱼的一溜溜鳞片,百里安寂就冲我嚎了一嗓子:“沐薏仁!你给我站住!”
我脚一拐,剧烈地肉颤了一下,简直万念俱灰,我没想到他老人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顾得上我,回头一瞧,百里安寂面如死灰,那眼神凶狠的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掉。
我被他这眼神震住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过我这发呆的一瞬间,沐止薰已经从迷糊中醒过来了,百里安寂也在林峦的护送下冲了过来,我眼见着失去了最有利的时机,扼腕叹息。
战场上的烽火烧了几季,血染了一片的黄沙,沐止薰护着我且战且退,他的黑衣在风沙中猎猎扬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我眼里浓墨重彩的一道风景。
在一刻钟前,我还瞧见那两味拖布兄和擀面杖兄在战场的对侧,可是当我在沐止薰身后环顾四周,瞧见他俩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俩抡着胳膊龇牙咧嘴,我一瞧他们这架势,眼明手快的把沐止薰一推,结果那拖布杆就杵到我头上来了,我被那冲势撞的退了好几步,收势不及,脚下一个踩空,做了一个颇为优雅的后空翻姿势,栽下去了!
我哇哇大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钻进牙缝,我吸溜着口水嘶嘶叫疼,跟一棵倒栽葱般的被吹的歪嘴斜眼,突然很轻微的“喀拉”一声,脚踝处一阵剧痛,我奋力挺身抬头,瞧见百里安寂一手抓着我的脚踝,一手将将抓着崖壁。
我极度怀疑我的脚踝一定被百里安寂拉的脱臼了,痛的我眼泪直流,崖底的风猛烈,我倒流的鼻涕眼泪很快被吹的糊了一脸,我朝百里安寂喊:“你放手,让我掉下去算了!”
百里安寂说:“不放!”可是我分明瞧见了他身后那阴魂不散的拖布条子正往他抓在崖上的那只手上杵,一下一下的,我看着都疼。我一想到他那白玉一般的手被拖布杵的血肉模糊,就难受的挠心挠肺。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发现对眼前的形势没有任何评价想要发表,让百里安寂放开我是不可能的,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们俩一起栽下去,是以我沉默的闭嘴了。
幸而还有一个沐止薰,我相信他对付那俩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那灰不溜秋的拖布条子很快便不见了,我侧耳细听,上方便没了兵器交接的声音,立刻大喜:“二哥!快来救我们!”
可是我将将才看到沐止薰露了一个脸,百里安寂血肉模糊的手好死不死的在此刻撑不住了,我的身体往下坠了坠,顿时一点求生的念想都没了。
我与百里安寂落了没多久,下降的趋势突然生生的止住了。百里安寂的声音里蕴含着很多复杂的意味:“牧上草?或者我该叫你沐止薰?”
我大惊,在空中一个打挺抬头看过去,沐止薰一手抓着百里安寂的手腕,还有一手持着他的乌绡鞭,鞭尾正卷在崖边的一棵树干上。看这样子,百里安寂应该是认出了鞭子,才识穿了沐止薰的身份。
沐止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大声说:“百里兄,你抓紧薏仁,我们想办法把她先弄上去。”他说话的同时,我保持着大头朝下的姿势已经很久了,感到血都涌到脑子里去了,头晕脑胀。
百里安寂说好,用一只手一点点把我往上提。我脚踝剧烈的痛,脑子又充了血,是以当下便焉巴了,由着他们折腾。
我们仨像一串挂在树上的爆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噼里啪啦的爆了以后掉到崖底下去,只是我不知道这爆炸的时间来的那么快,我只听到鞭子滑过树干的哧溜声,接着我就呼呼的跟个秤砣似的直往下沉。
我哇哇大叫着重重落地,闭着眼睛半天不敢睁眼,一双手在身下四处摸索,只期望我不要是胸部先着地。我闭着眼睛感受这地的质感,按了按,唔,温温热热的挺结实,且这地居然还会讲话:“你摸够没?”
我迅速睁眼,瞧见我正十分不雅的趴在沐止薰身上,两只手还在他胸膛前摸索,我讪笑着收回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顺势滚到一边去,蹲起来扶沐止薰起身。
他问我:“受伤没?”
我仔细想了想:“头上被拖布磕了一个包,脚踝好像脱臼了——对了!百里安寂呢?”
百里安寂好像很生气,声音闷闷的:“在这儿,还没死呢。”
这声音近在耳边,我吓了一跳,才发现他就滚在沐止薰旁边,我一瘸一拐的把他扶起来,讨好他:“你的手没事吧?”
他不动声色的把右手朝襟袖里缩了缩,说:“没事。”
我只能尽力忽视他青色衣摆上的斑斑血迹,四下里扫了一眼,原来是一片树林。我们下落的地方离那悬崖并不远,这断崖说高也不高,但是十分的陡峭,我们仨这伤的伤残的残,要爬上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百里安寂说:“如今之计,只有等林峦来救我们了。云涯关外的地形很复杂,这树林并无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我们往里走走,兴许能找到洞穴安身。”
“哦。”我将将一站起身,左脚便钻心的疼,我立马提起这脚,用右脚单跳着嚷疼。沐止薰沉声道:“坐下,我来给你接骨。”
我怀疑的看着沐止薰,觉得他与那位猪大肠老大夫一样的不靠谱,转头问百里安寂:“你会不会?”
百里安寂深刻的想了一会儿,说:“我曾经给我麾下的一个兄弟接过骨,后来他成跛子了,我愧疚至今。”
我心神俱伤,得了,摊上这两位尊贵的皇子,我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我把脚往沐止薰鼻子前一伸:“接吧。要脱鞋袜不?我脚臭。”
沐止薰的脸黑了黑,说:“不用。”他把我的裤腿撩起来,带着剥茧的手一贴近皮肤,立刻带来一阵刺痒的温热酥麻,可是我没心情来享受这销魂的触感,只是屏气凝神咬着牙预备承受骨头错位的痛苦。
百里安寂一直在旁看着,此时突然叫我:“薏仁,你预备几时同我成亲?”
啥?!我五雷轰顶,颤抖的指着他:“我、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只听到一声极其熟悉的“喀拉”声,沐止薰拍拍手说:“好了。”
我惊诧莫名,动了动我的脚,果然已与往日无异,这才知道百里安寂是故意问这个问题,来转移我的注意力的。
我真心诚意的向他道谢,他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神色便黯淡了下去,一言不发的朝前走了。
我感叹:男人心,海底针。原来雄性生物不仅想法怪异,且连心思都缥缈的难以捉摸。倒是沐止薰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跟着百里安寂走去,抛下一句话:“只有跟外人,才会说谢谢这样客气的话。”
59
轻薄
沐止薰很安静,百里安寂很沉默,专心致志的在前头探路。然而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俩人光滑的后颈上如果长有鸡毛鸭毛,此刻一定是如呱呱那样炸起来的。
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笑话来活跃气氛:“咳咳,二哥、殿下,我与你们讲个笑话好不?从前有一个妇人,丈夫经常外出做生意,此妇人寂寞难耐,便与别人偷情。这日正与那奸夫翻云覆雨,她的丈夫回来了,妇人情急之中将奸夫藏在床底,因害怕丈夫发现奸夫露出的半方黑色衣角,便借口田头秧苗要浇水,而日头又毒辣,就把半个西瓜皮扣在了丈夫的头上遮阳——哈哈哈哈!半个西瓜皮!偏生那可怜的男人还穿了一身青衣,倒还与那西瓜帽相配了!”
我捧腹大笑,半晌没听到前头两人有什么反应,便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看他们,只见那俩人面无表情,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色,又抬头匪夷所思的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蕴含的深意之复杂,委实要令天地为之变色五岳为之震撼,于是我立马明智的闭嘴,生生地把笑意给憋到了肚子里头去,觉得小心肝悠悠的颤了好几下。
他们冷冷的瞪了我很久,转过头去时与彼此的眼光相遇,我发誓,我分明瞧见了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风起云涌暗潮流动,可是下一秒,这俩人便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掉转,做回了一对有爱亲恭的好兄弟去。
皇天后土,我在他们后头举三根手指发誓我绝对没有暗讽百里安寂戴绿帽子的意思,他们一个喜欢穿黑衣,一个喜欢穿青衣,委实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啊。
我因为方才将满腔笑意硬生生憋的太突然,这肠子就有些闹腾,半晌化作了一股气在胸臆间,呃呃的开始打嗝。我宽慰自己,打嗝也是声音,好歹总不是一片静默了,虽然初衷有些违背,但是目的还是达到了,我心满意足。
我一颠一颠的打着嗝,跟在他们后头。经过了一条河,在天色将暗未暗时,我们在河的上游找到了一处洞穴。这洞瞧上去黑乎乎的像是一张缺了门牙的大嘴,百里安寂捻开火折子,率先探身进去,说:“没有野兽的气味和踪迹,应该不是动物的巢穴。我们就在这儿歇息吧。”
我没有异议,事实上自从我讲了那个充分的暴露了我的浅薄见识的笑话以后,我就一直在做小伏低状。
我向沐止薰征求意见:“二哥,你觉得呢?”
沐止薰一路行来异常的沉默,我此刻看他时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的骇人,嘴唇紧紧抿着,好像一副随时会倒下来的样子。
我大惊,一把扶住他:“二哥,你怎么样?毒发了?”
他拂去我的手,低声说:“没事。”
好吧,继贴了百里安寂的冷腚以后,我再一次自作多情了,皇子们的自尊果然是十分脆弱的,碰都碰不得。
这洞与韩竹浮一个样子,都是属于不能只凭外表便断定内涵的,洞外虽是杂草丛生,洞内却像是被人拾掇过,归置的十分整洁,深处有一汪水潭,顶上奇形怪状的石柱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水,我东张西望,在角落发现一只瓦罐,大喜过望,我跑过去捧起这罐子,乐呵呵的捧到沐止薰面前:“二哥,你看,有一个罐子!咱们可以煮水喝了!”
沐止薰闭着眼睛打坐不理我,百里安寂轻轻的哼了一声。我怒了,抛下这俩比沐凌霄还难搞的男人,走出洞外拾柴火。
我拣了一些枯枝走进洞内时,瞧见百里安寂与沐止薰正贴着双掌,看样子是在互相运气。听到我进来的动静,他们这才收回手,睁开眼睛看我。
我指了指我抱来的那堆柴火,朝他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那啥,你们能不能用内力把柴火给点燃?”
百里安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说呢?”他很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慢条斯理的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枯枝,柴火哔哔剥剥的燃起来了。沐止薰还是不和我说话,我看着他被火光映的红彤彤的脸蛋子,几次欲言又止以后,确定了一个事实:他在和我闹别扭。
我觉得我不能让他蹬鼻子上脸,是以也不理睬他,从那水潭里舀了满满一罐水放在火上煮。我对百里安寂说:“我给你包扎一下右手吧。”
他磨蹭了一会儿,有些害羞的伸出右手,我倒吸一口气,惊呼出声:“苍天啊!这分明是一只糟鸭掌!”
百里安寂剧烈的抖了一下,对我怒目而视。得,我这张嘴又给我惹祸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很久以前,我也曾给百里安寂包扎过,彼时我是前途未明的质子,他是生死相搏的刺客;时隔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还是我给他包扎,我们却成了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妻。我这么一回首,顿时觉得惆怅莫名。
我去撕百里安寂的衣服,百里安寂大惊,一手揪住他的前襟,一手拨开我的手,结结巴巴问我:“你、你做什么?!”
我觉得他的脸皮委实忒薄了一些,不像我的皮一样油盐不进,只得好声好气同他打商量:“我要撕你干净的里衣给你包扎啊——要么我撕我自己的?”
我此话一落,立刻听到沐止薰重重的哼了一声。百里安寂的脸上红霞漫布,手忙脚乱的推我的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冷眼瞧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扭成一个十分古怪的角度,困难的撕下几缕布条来递给我。我替他把整个手掌裹好,觉得挺像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我自从入了军营以后,许久未吃过白胖松软的馒头了,睡觉做梦都梦见我幸福的躺在一堆馒头山上,是以如今瞧着他这只手,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咽口水,百里安寂的脸立刻又红了一层,简直要滴出血来;我回头瞧沐止薰,他的脸色却是铁青铁青的,在橘色的火光照映下,说不出的狰狞。
我们累了一天,各自喝了一些水以后,就睡了过去。我却睁着眼睛睡不着,我翻来覆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悄悄挪到沐止薰旁边,他蜷着身子紧皱着眉头,脸色很难看。我摇他:“二哥。”手一碰上他的背,却像是碰上了一块石头,硬邦邦的。
我吓坏了,叫他:“二哥,醒醒。”
他被我叫醒,迷迷瞪瞪的睁开两个眼睛,一看是我,那脸跟个秤砣似的直往下沉:“做什么?怎么不去百里安寂那?”
我傻眼了,闻到一股子醋味直往鼻孔里钻,可这时可不是腻歪的时候,我虎着一张脸:“别闹了,你究竟怎么了?”
沐止薰的眉头舒展开来又蹙起来,手肘支地想要爬起来,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这一声闷哼把我吓的魂飞魄散,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他听我哭了,轻咳了几声,摸了摸我的头,苦笑:“从断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好像摔伤了。不过不严重,你别担心。”
我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以他的武功,落地时多少总会保护自己,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么悲摧的境地,他是为了做我的肉垫才摔伤了的。
我摸他的背和腿,发现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僵着,看来是有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