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恳求沐止薰:“二哥,让我养它吧。”
百里安寂匪夷所思的看我:“你若喜欢狐狸,我宫中有许多漂亮的白狐狸,毛色油光水滑,眼珠子和黑宝石一样,做什么要养这么一只丑狐狸呢?”
我从沐止薰手里抢过它抱着不撒手,低声说:“狐狸就和人一样,有的生来就一副好皮相,锦衣玉食的宠着;有的天生就是贱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反正我想养它。”
我怀疑他们都明白了我是在借物抒情——借这只丑不拉几的狐狸抒我从小不得宠的情,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柔软下来了。
百里安寂伸手摸摸我怀里这只狐狸的皮毛,说:“好吧,你就养吧。”
我欢欣雀跃,恰好瞧见火堆里树枝烧成的黑炭,气势磅礴的宣布:“那么就叫它烟柴头!”
话说回来。烟柴头的脸孔看上去虽然很蠢笨,但肚肠其实是很聪明的。它大约看出了林峦的恶毒心思,躲在我怀里冲他亮了亮爪子,咆哮了几声。
林峦总算不傻气了,恢复了常态,对百里安寂恭敬的说:“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我对他嗤之以鼻,这句话纯粹是扯淡,换做我是百里安寂,我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责罚他,要责罚也一定上了这崖底再责罚。百里安寂的心思显然与我一样,他随意挥了挥手,我们一行人便跟在林峦后头动身了。
我抱着烟柴头走了五步,猛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个转头瞧沐止薰,入眼的却是牧上草的面皮,他早已不知不觉的戴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瞧见沐止薰向我投以一个放心的眼神,顿时觉得心底柔软的如同还没夯实的面团子。
烟柴头很记仇,一直记着林峦说的要把它烤掉的话,一路上冲林峦龇牙咧嘴,还伸出爪子妄图去勾林峦的头发。林峦不动声色,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轻轻巧巧往路旁树上一弹,我眼见着树枝上一只肥鸟咕咚一声,栽下来了。
我的小心肝颤了一下,对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烟柴头也很吃惊,呜咽了一声,瑟缩的躲到我怀里去。我揪它的耳朵:“你个色厉内荏的纸狐狸!”
烟柴头怕沐止薰、怕百里安寂,如今又多怕了一个林峦,但它独独就不怕我,被我这么一斥责,吱吱吱的一爪子抓下我一缕头发来,拿屁股对着我。我发誓,那一瞬间我分明瞧见了它在鄙夷的翻白眼!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从头到尾都在围观着这一场闹剧,此刻看到这里,沐止薰伸手揪了揪烟柴头的脖颈以示警告,我眼见着这狐狸立马拿水汪汪的眼睛看沐止薰,既羞涩又讨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沐止薰的手。
我大怒,这是怎样一只欺软怕硬狗腿阿谀的谄媚狐狸!
百里安寂扑哧一声笑出来,对沐止薰说:“沐兄,你瞧,这烟柴头可像极了一个人?”
沐止薰别有深意的瞟了我一眼,微笑着不说话。
我气极了:“我哪里像它?我哪里像它?!”
林峦恍然大悟:“殿下,您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小米的!”
……我忍,一切都是浮云。
林峦的手下效率挺高,我们下来的时候是空落落的一丝攀附都没有,上去的时候,居然有了一条将将才开垦的小路。待到我们返回龙啸营的时候,百里安寂已经完全不复在崖底时不时显露出来的羞涩,恢复了一脸肃然的太子气势,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做战场上的善后。
林峦说,那一场战役,我方虽然损失惨重,但也重创了沙狼,想来他们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忙于休养生息,不大会出来惹是生非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脸上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不用多久,我一定会将他们剿灭的一个不剩!”林峦又说,在我们掉下悬崖的这几天时间里,沐温泽已被安全送达了琉璃皇宫了,琉璃军队也撤军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方才那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僵成了一个很滑稽的表情,尴尬的对我解释:“薏仁,这……”
说实话自沐温泽被当做交换送回去的时候,我便已没了什么念想。我苦笑,这当真怪不得什么人,沐温泽与西夜国非亲非故,能拿去换一片丰饶水土和琉璃国的撤军,何乐而不为。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套路,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不能接受。
我无精打采的向百里安寂摆了摆手:“不怪你,我自己想办法。”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托词,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我这一年多来,委实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抱怨命途多舛,因为无论是在做质子的那段时间,还是在逃亡途中,我遇到了许多贵人。譬如容弦和暖阳,譬如杜三蘅和沐止薰。我能安生活到如今,与其说是凭自己的努力,不如说是靠着这些好人的帮助。而我,除了在生死关头没有抛下沐止薰,除了给百里安寂包扎一下伤口,委实没有什么作为。所以当我说出这句“我自己想办法”的话来时,心里其实是十分的没有底的。
我打定主意了,这个办法,还是得靠沐止薰来想的。
我们上得悬崖以后,百里安寂扯了一个牧上草救驾有功的借口,让军营里的大夫替他看伤去了,还尤其贴心的为我烧了一大锅热水,替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嘱咐我好好洗洗。我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只愿那个有着猪大肠前科的赤脚大夫,给沐止薰的背部看伤时,千万别把他当成一块排骨才好。
待我洗完澡出来时,迎面正碰上赵兰因,他惊异的看着我,绕着我转了好几圈:“咦,小米,想不到你收拾了以后挺能见人的哈。我怎么总觉得你挺像一个人——哎,别动,就是这个角度,忒像一人了,像谁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无语,打断他:“你找我做什么?”
“哦,琉璃国不是撤军了嘛,所以殿下方才下令,留一部分兄弟驻守云涯关,其余的兄弟就返京了,你怎么打算?”
“啥?”我张大嘴很吃惊,这事儿,我得找沐止薰商量。
62小算盘
我把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的响,喜气洋洋的计划着日后一步步该怎么走。首先,我觉得我得对百里安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放了我和沐止薰两个,只当我们是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慕小米和牧上草;其次,如果在百里安寂那边行的通了,第二步就得看沐止薰愿不愿意放弃掉他琉璃国二皇子的身份,与我一同寻到李大佛家乡的那个小村子,当一个屠夫——李大佛临死前说的那番遗愿,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掰着指头计算,最后竖起了统共两根短手指。我的将来就全靠这两步啦。然而虽说只有这看似简单的两步,但这笼统的两步里包含着的难度,却委实要令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这不,我这第一步还未付诸现实,便悲摧的栽在了百里安寂手上。
我此刻如果有一条烟柴头那样的大尾巴,我一定对百里安寂摇尾乞怜,然而百里安寂丝毫不为之动容,断然拒绝:“不行!”
我愤怒:“为什么?”
百里安寂凉飕飕轻飘飘的瞥了我一眼:“你是我百里安寂的未婚妻,你说为什么?”
我无言以对。他皱起眉头来,深刻的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苦口婆心的对我说:“薏仁,我并无挑拨之意,然而就我看来,沐兄对你的关爱之意,似乎超过了兄妹的界限。我知你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然而这兄妹禁断,委实是违背了人伦纲常之理,你……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琉璃沐氏这混乱的血统,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与沐止薰可确确实实是一对亲兄妹,我心里感激百里安寂的好意,斟酌了一番,对他解释:“殿下,您多虑了。我小时候二哥对我挺坏的,大约长大以后他良心发现了,特来加倍弥补我小时候受的委屈吧。”
百里安寂似乎在考量我这番话的真实度,我转移他的注意力,谄媚的同他打商量:“殿下,您若不肯放了我们俩,那我和我二哥一起留在这里,替您驻守云涯关,行不?”
百里安寂简直就是一油盐不进的主儿,坚决的否定了我这个提议:“不行!”
我挠墙,试图感化他:“殿下,您想啊,您如果真的娶了我,我就是真的太子妃了,那等您以后登基了,我就是皇后啦,您觉得我像是母仪天下的人么?”
苍天可鉴,我若当了西夜国的皇后,那西夜国的后宫就不是用悲剧俩字可以形容的了。
百里安寂一听,脸色很严肃,侧着头想了半晌,大约在回顾我以往那些惨绝人寰的丰功伟绩累累成果,然后点头说:“你确实不是。”
我一听他有点动摇,高兴的继续游说:“您看啊,我连个公主都做不像样,要我做皇后委实是万万不能了,所以您还是放了我吧。”
百里安寂又沉默半晌,突然朝我露出一个十分赖皮的笑容来:“不行。”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简直要崩溃:“但凡是一个大家闺秀,都比我沐薏仁更像一个女人,你瞧我有点女人样吗?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
百里安寂的脸色平静如水,淡定道:“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啊?”我大惊,蹲下来回顾了一番我与他的过往,悲摧的发现他确实没说过,我忧郁了,颤抖的指着他:“那、那你为什么……”
百里安寂像是很奇怪我为何如此执着,古怪的看我一眼:“没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简直心神俱伤,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和一只牛作交流,且那牛至始至终只会说一句话:“哞哞,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的第一步,惨败的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
我在百里安寂那里吃了鳖,垂头丧气的去找沐止薰,瞧见他正从军医的帐篷里走出来,我扑上去摸他的脊背和肋骨,沐止薰一把按住我的手,声音突然暗哑了许多奇…书…网:“你做什么?”
“哦,我瞧瞧那蒙古大夫有没有把你当排骨吃了。”
他似笑非笑:“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只有一个人,会把我当白面馒头吃掉。”
我想起我们在河边的那个吻,突然觉得一阵发热,沐止薰感慨万分:“咦,你居然脸红了。这绯红色能穿过你一层那么厚的脸皮显露出来,倒也委实不易啊。”
我朝他啐了一口,想起百里安寂那件事,忧心忡忡的同他说了。
沐止薰摸摸我的头:“不要紧。薏仁,不要担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你一转身,我总是在那里的。”
我得了他这个承诺,心满意足,好像天大的事情在沐止薰那里,都如同用小手指抠鼻屎这么简单,我放心了。
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事,大抵总不会顺利的让你称心如意。是以沐止薰的言犹在耳,我昨夜里还与沐止薰一同睡在大通铺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上了。
我简直要癫狂,捧着头大声叫嚷:“停车停车!”
帘子被撩开,百里安寂平静的看我:“怎么了,薏仁?”
我挠墙:“你带我去哪里?!我二哥呢?!”
百里安寂说的理所当然:“他自然是留在云涯关了,你嘛,与我一同回去,挑个好日子便成亲了罢。”
我脚底发痒,恨不得脱下鞋底来抽死他,最后涕泪俱下的求他:“你放我走吧,我错了,真的。在谙暖国的时候,我不该让你喝我的洗澡水;不该在给你吃饭时故意把瘦肉留给我自己吃,把肥肉挑给你吃;不该痴心妄想你是我豢养的面首……呜呜呜,我那一次分给你的那一半的苹果,其实里面是有半条虫子的;还有你那一次闹肚子,其实是我端饭给你的时候,那只虾子掉到地上,我觉得丢掉太可惜了,就又捡起来放在你碗里给你吃的……”我一边悔过一边想,我长这么大,从来还没这么窝囊过。
百里安寂的面色铁青,看我的眼神燃起了两簇火焰,不要误会,那绝对不是热情的火苗儿,在我看来,它更像是青磷磷的鬼火。他既凶狠又幽怨的立起两个眼睛瞪我,我及时的咽下了还未出口的另一桩蠢事,可怜巴巴的将他望着。
百里安寂的胸膛起伏了两下,呼出一口异常沉重的长气来,面色如常的说:“我原来不知道,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体贴我的事,既如此,我便更要带你回去,好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对了,你的二哥,现下里正与林峦和他的手下在一处,怕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约都脱不开身前来找你了。”
我傻眼了,有一个词很好的形容了我刚才的作为:弄巧成拙。
从云涯关取道回西夜京,大约有五六日的路程。我卯足了劲儿,在这五六日内同百里安寂作对。其实百里安寂是一个好人,他把我带出来的同时,居然还体贴的把烟柴头也带了出来,是以这几日里,我与烟柴头把百里安寂的车队折腾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战果如下:
我总计绝食三次,被百里安寂分别以什锦狮子头、酱爆螺蛳以及蜜汁莲藕战败;咬舌两次,均以怕疼放弃而告终;意图上吊一次,但虽然有裤腰带却没有歪脖子树,最后总成果:失败。
烟柴头总计偷吃火头营的鸡崽五只,熏猪腿一只,众人莫能与之匹敌者,最后总成果:成功。
然而我们这小打小闹,终是不能阻止百里安寂带我前去西夜京的决心,反倒是瘦骨嶙峋的烟柴头一天天的胖起来,毛色也油光水滑起来。我眼看着途经的集市愈来愈繁华,终于消停了。
百里安寂很满意,显然以为我接受现实了。事实上我虽然是消沉了几天,但终究是振作起来了。因为我一直记得沐止薰对我说过的话: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你一转身,我总是在那里的。是以我把我的心肝脾肺都安安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只等着沐止薰来找我。
到了第六个日头上,我们终于到达了西夜京。我从马车里往外望,瞧见繁华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商铺,西夜国的市镇我是去过的,便是那次老头子派来的走狗大婶扛着我取道西夜回琉璃的时候,我记得那一次,入眼的可是一片荒凉贫瘠,我犹记得我彼时对着街上行走的衣衫褴褛面带饥色的百姓很是唏嘘了一番,而如今对着这繁华美景,我不由得咋舌了:“这西夜京真繁荣啊!”
赵兰因——他此番跟着百里安寂是上京复命的——得意洋洋的炫耀:“自然,这多亏了太子殿下治国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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